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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時,老爺吩咐管家,把熊三叫過來。管家答應著快步出去了。不多會,護院隊隊長熊三過來。熊隊長一身短打扮,身上斜背著一把短槍,大背頭,頭發梳得油亮齊整,身上還散發著一股淡淡的香水味,老爺聞到了這股味道,瞅了他一眼,吸了吸鼻子,聳了一下眉頭,但沒作聲。“老爺,我都安排人手出去找了,需要做的但凡老爺吩咐。”“恩。熊三,這幾天府裏情況怎樣?”“老爺,府裏不算太平,人心有點亂。”“恩,老話道,福無雙至,禍不單行,眼下家裏出了這等事情,非常時期啊。這一段時間你得盯緊點,也叫護院的弟兄們多擔待一些,莫要再出亂子。”“請老爺放心,我一定會盡心盡力,保證不出任何紕漏。再說,我們手裏的家夥什也不是吃素的。”“好啦,多仔細一點,去吧。”熊三點頭去了。這熊三身手不錯,腦子也靈活,又是部隊上出身,玩槍玩的特別的溜,深得老爺太太們的信任。


  大太太此刻眼圈紅紅的,抹著眼淚,對天禱告,“我們馬家這是做了什麽孽,竟飛來這樣的橫禍。老天爺怎麽這麽不長眼睛啊。觀音菩薩,大慈大悲的觀世音菩薩,馬家有難,您可要發發慈悲保佑孩子平安無事啊。”禱告了一番,又扭頭對老爺說道,“老爺,你可要想個主意把人救出來。二少可是馬家的香火啊。”“哎吆喂,大姐,這話可不能這麽說,敢情就二少一個人是馬家的香火,別的就不是了?”二太太有些不太高興,臉拉的長,嘴巴也尖刻,“不是你身上掉下來的肉你當然不急了,換做是你的孩子你能不急嘛。”“我怎麽不急了?”二太太回道,“可是急有什麽用,還不是得慢慢的想辦法。老爺,您說是不是這個道理,我們這不都在想嗎。”“報官怎麽樣?讓官府幫著救人。”“官軍知道了,土匪會不會撕票?”“老爺,可不能讓他們撕票啊,命就隻有一條啊。”“老爺,是不是咱家得罪什麽人了?”三太太插上了一句。“是啊,有可能,老爺,你想想,會不會是仇家幹的?”“我們馬家哪裏來的仇家啊,這些年都規規矩矩的做生意,甭管什麽場麵上可都沒得罪過什麽人啊。”“對啊,咱馬家那是積善人家,做了多少好事啊,這遠遠近近有誰不知道啊,肯定不是仇人幹的。”“那倒是,老爺得趕緊想法子啊”“我看咱們幹脆貼出告示,懸賞救回孩子。”一個個你一言我一語的,七嘴八舌,嚷的馬老爺腦袋都大了。他坐在椅子上,頭疼得很,似針紮一般,他使勁用手掐揉著太陽穴,腦袋裏嗡嗡作響,太太們的話似一團蒺藜有意無意的落進自己的耳朵裏。


  時間一點一點過去,焦急的等待讓一天的二十四小時變的格

  外漫長,真是度日如年。大家都有些沮喪和挫敗,再加上急躁,一個個也沒了什麽言語,雖然心裏急得像燃起了火苗,分分鍾鍾都是一種煎熬,但卻沒有什麽可行的好法子。


  這一天就這樣過去,在煎熬中,夜晚慢慢來臨。這天夜裏,天空中掛著一彎暗淡的月牙,隔著夜色,那彎月牙在黎明的微光裏,靜默地掛在房子一角的天邊。天是烏青的天,雲是暗黑的雲,一切都很肅穆,隨著這漸缺的月牙,無邊的鬱悶和糾結,籠罩在夜空,悄悄地隱入遙遠的天際。


  黎明時分,院子裏撲棱一聲,幾隻飛鳥驚起,一塊石頭捆著紙條扔到了院子裏,紙條上用毛筆蘸著黑墨粗粗寫道:


  “貴府少爺現在我手,我部眼下無法維持軍餉夥食,聽聞貴府家有藏寶,向你借取,務必把藏寶圖交出來換少爺,三日內來取,否則處死。”


  這張字條,把太太們嚇得要死,一個個墨寫的黑字,就好像一顆顆待響的定時炸彈,埋在那兒,隨時可能爆炸。


  大太太在這天夜裏做了一個夢,這個夢可怕極了。她夢見自己的兒子滿身血汙,吊在一個陰森的山洞裏,向著自己拚命喊救命,兒子嘴角流著黑血,頭發都豎起來飄在半空中。大太太一下子被嚇醒了。此時已是半夜時分,勞累了一天的人們睡意正香。窗外夜色淒涼如水,濃黑一團,像是一張陰森的大嘴。大太太推醒了老爺,對老爺說了自己做的惡夢,讓老爺趕忙派人去找摸骨劉瞎子,給掐算掐算,劉瞎子算命向來很神的,馬老爺也覺得可行,隻是不知在何處能夠找到這個劉瞎子,於是,挨到天光放亮就趕忙派人出去四處打聽。馬家的人終於在離此百裏的一個小村子裏的土地祠的茶攤子前找到了摸骨神算劉瞎子。那個土地祠前聳立著一株老槐樹,老樹有一摟抱粗,濃蔭遍地,樹下一個茶攤,茶攤攤主當時正在講書。劉瞎子當時就坐在茶攤子前聽書,褡褳、竹竿放在一邊。


  摸骨劉問明生日時辰,推演生辰八字,給掐指細算,忽的擰起眉毛道,“此子本無大礙,命中注定此劫,此生要吃盡苦頭,苦盡方能甘來。此乃胎裏帶來的孽緣,躲也躲不過。此子命裏注定將來還會有更大的劫難,但天無絕人之路。您家公子是九月初一生人,命硬著哩,該有此劫,顛而不倒,危而能持,落井而無下石之憂,梅開而遇寒雪之兆。方今之劫,不是不能解開,但仍需費些時日,破些錢財。世間一切皆有因緣,冬寒夏暖,禍福有源;山轉水轉,彼此相欠。本無大礙,終得平安。你們自可盡些心力尋找。不出三十日,此事必得結果。”馬家人連聲言謝,聽得如此述說,心方稍稍寬慰些,但仍然吊在半空,不曾踏踏實實落下。


  摸骨劉瞎子言罷


  ,又自顧自唱了幾句:“牛寶狗寶,名利難找。六根清淨,三界逍遙。有緣相聚,無緣飄離。春夏秋冬何時了,等閑難識瑤池草。一手托著財和寶,一手托著少和老。福禍相依時來早,有緣難聚奈何橋。穿衣吃飯,養婆養漢,都好,都好。”


  歌罷收下馬家的三塊大洋隨手放在背在身後的破褡褳裏,然後也不再聽書,晃著腦袋戳點著竹竿而飄然離去。身後飄來一串牛鈴聲,還有他的吆喝,“占卦算命,預測吉凶,批八字算陰陽五行,奇門遁甲摸骨稱命,非者分文不取!”


  馬家派人去盤龍山打探,但此事似乎不是盤龍山所為,所托之人也沒法打探的知根知底。但若要找到孩子,盤龍山大當家的提出“二少保平安,寶貝分一半”。馬家決然否認有寶,但私下裏願意奉上三千大洋買到孩子的下落,山寨不屑,稱二少死活與他們無關。馬家很是生氣,告訴盤龍山寨,此時如果和山寨確實有牽連,而二少又找不回來,那將來馬家和山寨沒完。


  這段時間,大太太人整個恍恍惚惚,二太太私下不斷質問有寶物沒寶物,有的話先拿出些來,換回二少,三太太性子急,說有什麽破寶物先拿出來砸爛了,省得是個禍害,這成心是鬧人命,人命可比寶貝值錢,土匪們也不想想有寶貝的話馬家還用在這盤龍鎮待著,早一翅子飛到京城了,什麽大官烏紗帽買不到。家裏的幾個下人、女仆也都悲傷落淚。大太太反複念叨說沒有了孩子自己也不活了,二少免不得在受折磨可能快沒命了。一邊朝著老爺哭,一邊讓人翻家裏的角角落落壇壇罐罐,看看是不是能搜出點什麽東西,興許還就是土匪們認為的寶貝。馬老爺氣得發脾氣,但也無力製止他們,歎氣道馬家根本沒有什麽寶物,那是馬家祖上的仇家陷害馬家而造的流言。


  整個馬家籠上了一層悲劇氣息。無邊的夜色更是把這種情緒給無限放大,房簷下的燈籠都無精打彩黯淡無神,在夜色裏多了一份落寞,少了一份柔和,月亮也變得慘白著臉蔫呼呼的掛在天上。馬府甚至整個盤龍鎮都頗不寧靜,幾天來,家裏雞犬不寧,寢食難安,心驚肉跳,隻要有一點什麽動靜馬家的人就覺得好像響了一個大大的炸雷一樣,唯恐又來了壞消息。


  又是月黑風高的一個晚上。


  這天半夜裏綁匪第二次傳來了消息,飛刀留書插到了大門之上,留下一封血書,還是口氣強硬不容商量索要寶物。寶物寶物,這不是要人性命的瘟神嗎。


  馬老爺終於熬不住了,畢竟上了年紀,後背痛疼發作,疼到骨頭縫裏,晚上睡不著覺,下人和太太們一直陪著,熬好些中藥,給他喝下,再給他熱敷,熱敷後再貼上膏藥,一個過程做下來,往往都需

  要一兩個小時。身體也慢慢得到了恢複,但不能長時間坐立,也不敢用腦子,一使勁想問題,頭就痛得厲害。


  緊跟著前後腳,大太太也病倒了,開藥方,熬藥,熬雞湯。二太太也直嚷嚷自己急的上火,口裏生瘡,每天要吃敗火的水果,反季節的楊桃龍眼雪梨葡萄,但是,她待不住,每天都竄出去找朋友幫忙尋找,其實是暗地裏去打牌搓麻將,反正可以避開家裏的壓抑憋悶氣氛。隻有三太太在家裏跑前跑後支應著。大少爺對這個弟弟頗為嫉恨,每天派人出去暗中打聽,期待自己好聽到弟弟的糟糕消息,最好是自己能獨得家產。他心想,也許自家真有寶貝,是老爺偏心眼想留給自己的弟弟而不讓別人知道,所以大少爺開始留心老爺的舉動。


  除了熬藥、吃藥,大太太一天到晚便去佛緣堂禮佛,祈求菩薩保佑。這一天,街鎮上肉鋪的掌櫃前來求見,說是提供線索,好像見過賊人,那天晚上出去買生豬回來的比較晚,在鎮子的東頭的小路上見過幾個人扛著一個麻包,麻包裏還像是個人,還亂動,嗚嗚的出聲。此事發生後,他又聯係起更早發生的一件事,就在半個月前,在肉店裏來過幾個人打聽馬府的情況,那幾個人鬼鬼祟祟的,不像好人,隻是不知是不是綁架的劫匪。雖然無法得知這些消息是不是對救出二少爺有用,但是畢竟也是條線索,所以馬家打賞,給了許多賞錢。肉鋪掌櫃的拿了錢回家,卻被老婆一把搶去錢袋,數了數,一邊把錢往錢匣子裏放,一邊嘴裏直埋怨給的少,埋怨馬家人太摳門,埋怨掌櫃的多惹是非。


  聞聽馬老爺病倒的消息,老爺的朋友紛紛前來拜會安慰,馬家忙碌異常。


  馬家二少爺被綁之後,馬家除了上盤龍山、雞籠山等匪巢打探之外,還托人四處打聽,賭場酒坊碼頭車站等等,無不尋了個遍,甚至還找了濰縣城街市上的混混無賴。


  這些人聚到馬家,馬家老爺對眾人打拱施禮,眾人連忙舉手作揖,賓客雙方敘過禮。馬老爺請大家坐下,端上熱茶,方才開口,“各位好漢,聽說你們街麵上混的熟,今日請大家來,隻為有一事相求。”“馬老爺,你客氣,有事便請盡管講,我等不無盡力。”“各位,那我就不繞彎子了,想請各位幫忙打聽一件事。”“嗨,馬老爺,這事你算找對了人了,這盤龍城方圓幾百裏,就沒有我不熟的,這盤龍城裏,三教九流,黑白兩道,我的朋友多了,道上的朋友哪個不得給我三分麵子,還真沒有我打聽不到的事情,不是吹的,縣裏的衙門有什麽解決不了的事情很多時候那也得求我幫忙,就是盤龍山土匪的盤子我也踩過,那三位當家的都和我一塊碰過酒杯。”馬老爺剛說

  完就被這位搶了話頭,此人是誰,“扒眼子白”,一位有名的大混混,綽號“扒眼子白”。此人乃一地痞,常年混跡市井,不務正業,黑白兩道都混了個臉熟。細看這位,個子不高,青椒子臉龐,頭發油膩,但梳的一絲不亂,一雙小眼睛,滴溜溜的轉,發著賊光,脖子細長,腦袋很小,穿一件海米色短衫,下身穿黑色燈籠褲,腳上黑色軟底緞子鞋,約莫三十來歲,一說話嘴角上翹,露出一口整齊的微黑略帶黃色的小糯米牙,胡子刮的挺短,胡茬子長短不齊,嘴角一道疤痕。


  此人綽號“扒眼子白”,得此外號那是因為此人兩隻眼睛,眼珠子白色的眼球太多,黑的瞳仁太少,少的幾乎看不到,故得此外號。此人在城裏那是一個大混混,欺行霸市,無惡不作。


  扒眼子白講的眉飛色舞,一抬眼,馬老爺正低頭端著茶杯,噓著一片漂在杯麵上的茶葉,似聽非聽,趕忙打住了自己的話題。“馬爺,您吩咐。”馬爺抿了一口茶,放下杯子,麵帶悲色開口說道,“是這樣,前幾天小兒子被人綁架,至今生死未卜,綁匪也未知蹤影,眼下擔心不已,聽聞你人脈廣,路子多,想請各位幫幫忙!”“哎呀!什麽人竟敢如此大膽,敢在盤龍鎮撒野,也不看看馬老爺是何等人物,那是縣裏曾經賜匾的開明紳士,在省府那也是上了榜的社會賢達,那是跺跺腳盤龍鎮就晃蕩,這些年做了多少善事,是濰縣的大善人啊,這事我一定要打聽個明白!不過,話說回來,這事不一定那麽簡單,這綁匪不一定有什麽來頭,您說呢,馬老爺?”“說的對啊,這正是我所擔心的,在此就有勞各位了!”馬老爺站起來拱手彎腰施了一個大禮,眾人忙起身還禮。“馬老爺,此事可是辛苦,少不得打點打點,破費一些。”一人嚷道,說話的人正是扒眼子白。“這些,不煩各位開口,我這裏早就預備下了。管家!”管家連忙走進客廳,捧上一個托盤,每人十塊大洋,“一點辛苦錢,切莫嫌少,救回犬子,再作重謝!”“馬爺爽快,我等弟兄們也不磨嘰。馬老爺,你就等我們的好消息!”說完,不多寒暄,各自起身走人。


  走出大門,扒眼子白回頭看了一眼,見後麵無人,他把大洋拿在手裏掂了掂,一臉不悅,“呸!什麽馬爺。”說著,往地上啐了一口,“摳,真摳,大老遠把爺請來,還以為什麽大財神,就十塊大洋,打發叫花子呢?被綁票——該”說著,晃蕩著身子憤憤不平的走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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