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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少被綁,馬家亂作一團,平靜的生活被一下子打亂,好像一枚石子砰一聲把湖麵的平靜打碎,水裏的魚兒遇到驚動立時開始不安分的四處蹦跳起來。這正是山雨欲來風滿樓。


  馬家是當地大戶,大戶人家那就自有大戶人家的做派,豈是一般小戶門人家能比。


  中國北方那些大戶人家的住所,過去一般都是這樣:整個府邸有很大很深的院落,大門闊氣,一進入大門,便是影壁牆,再穿過抄手遊廊,要稍微再慢慢走一段路程才能到達他們所住的房子,房子一般都是高大的旗山瓦房或兩層樓閣。院子很大,幾進幾出,裏麵有林蔭道,有花園,有小巧的涼亭,還有小橋流水。白天樹陰篩下滿地陽光,夜晚可以坐在灑滿月光的涼亭上小憩,也可坐在小橋上看滿天星鬥或聽水下此起彼伏的蛙叫聲。春天,花園裏百花爭豔,香味各異。夏天,雨後的院子綠意濃密,空氣清爽,晨鳥啼鳴。秋天,滿院落葉隨風飛舞,樹上碩果累累。冬天,一場大雪之後,滿園整個院落千樹萬樹梨花開。這裏雖不是自然但卻勝似自然。


  馬家自然也是如此。


  走到盤龍鎮那條東西大街的東首,很遠就能看到這幢與眾不同的建築。“馬家宅院”牌匾高高懸起,掛在正宅大門正中間,主色是紅絢麗大氣,輔色為金富貴高雅,門樓高大氣派,共有三楹,需得努力抬頭,方能閱盡全貌。兩扇朱漆大門,上有虎口大銅環,門板邊沿都包了銅皮,亮晃晃非常氣派,門旁拴馬樁,石頭打磨得很光滑,門口六級青石板台階,門樓兩邊各有一座石獅子。關於門兩旁的石獅子在富貴人家那也是極有講究的。民謠中唱道:“摸摸石獅頭,一生不用愁;摸摸石獅背,好活一輩輩;摸摸石獅嘴,夫妻不吵嘴;摸摸石獅腚,永遠不生病,從頭摸到尾,財源廣進如流水。”石獅作為“中國人的守護神”,既能鎮宅護衛,又可以帶來祥瑞之氣。而馬家宅院門旁的石獅子建造得尤其精致,顯得威武霸氣。


  跨過大門高階,進入院落。進門後迎麵是一堵坐山影壁,幾米高幾丈寬,甚是威嚴,增加了住宅的高大氣勢,牆頭兩端各有一個頭上插著寶劍的龍型。頗顯神秘。


  照壁牆前邊緊挨著大門的是一溜小房子,這是整個四合院中最南端的一排倒座房,平日裏是下人們和門房的居處。


  照壁牆後麵是前院的會客廳,屬於二進院落,為主家會見親眷之處。前院與內院之間用垂花門和院牆相隔。院內的二門采用四柱垂花門形式,門口與兩側遊廊相接。垂花門門上簷柱不落地,而是懸於中柱穿枋上,柱上刻有華麗的木雕浮飾,油彩圖畫,大多是花瓣蓮葉等,特別是色彩誇張飽滿的仰麵蓮花和花簇頭

  。穿過這道垂花門,便進了二進院落。


  這二進院落的甬道別有洞天,正中間地麵上鑲嵌了一枚巨大的仿真銅錢模型。它的四麵各自鑲嵌成一個古體字的字形圖案。仔細看才分辨出分別是“隹”“五”“矢”“止”。這初來乍到者還真不知道這些字形樣的圖案怎麽回事。


  抬眼細看,院落穿堂三間,上房三間,東西配房各三間,均為硬山式高頂建築,房頂上沿房脊向兩邊遍覆灰瓦,正房前有廊,後有廈,周周正正,正房兩側各設通道通往後院。整個院子地麵用青磚嵌鋪,麵積開闊,院子四角種著幾株女貞樹。


  正房、廂房一律都設外廊,外廊之間由抄手遊廊連接。分隔內外院的障牆設在廂房南山牆一線。抄手遊廊由廂房南側轉接,煙障牆內側延伸並交於二門。這樣由正房,廂房的外廊,抄手遊廊和垂花門共同構成內院的環形通道。可避雨雪,方便來往各處。這也是大戶人家通常的府邸建築布局。


  第三進院落為樓院,有兩層堂樓一座,磚木結構,雕梁畫棟,雕刻得多是梅蘭竹菊、仙鶴等美好事物,福祿壽喜的圖案充斥著頭上的房梁。堂樓上下均為五楹,重簷硬山式建築。屋簷上建有螭吻。傳說螭吻是龍的第九子,屬水性,喜好在險要處東張西望,也喜歡吞火,形狀像四腳蛇剪去了尾巴,古時常用它做鎮邪之物以避火。樓上灰瓦罩頂,此院落布局前廊後廈,兩端各設耳廈,東西還有配樓各三間,與主堂樓搭配協調、和諧。


  主樓是老爺和太太起居,東耳房是二少爺起居室。東廂房是二太太,西廂房住著三太太。


  與二進院落不同之處是此院西北處還有一座小跨院,繞過西耳房,穿過月亮門,便進了跨院,跨院裏開辟了一座小花園,堆土砌石壘築假山、涼亭,環境典雅、恬靜,院內種植幾株海棠、丁香、女貞等幾排常綠灌木。最西北角上有一座二層小樓,獨自立在那裏,此樓名喚“佛緣樓”,是馬家禮佛用的。


  正房後麵,又有一排格局窄窄的房屋,也就是後罩房。這也是四合院中最後一進的院子。後罩房和正房之間圍起一個狹小的天井,格局逼仄,有些陰鬱。也就是正午時分方能射進一線陽光,屋子有點陰冷潮濕,比起前邊的幾排房子,這裏略顯靜寂,平日裏都是女傭等居住之地,那些有點身份的人輕易不到此處。


  整個院子寬闊厚實,規模是三進三出,院牆高大,牆體寬厚,築的結結實實,院牆四角均設有狹小炮台,有射擊掩體和射擊孔,用來抵禦匪患兵災。


  馬家老宅建築規模之宏大,用料做工之優良、工程布局之精巧,在盤龍鎮甚至整個濰縣城豪門大戶住宅中都可謂是佼佼者。這裏的磚磚瓦瓦,一

  座座樓棟廊閣,盡管曆經歲月的流逝,雖經多載春秋,也未使得以前非常清晰的事物變得模糊。雖是舊宅深院,昔日輝煌的麵貌早已全非,但那精致的窗欞,簷頭牆角的堆塑,群青花繪,隱隱顯露出當年匠人的妙手丹青。庭中荷花缸中的蓮葉,年複一年,仍然保有一份冷雋。給人平添了一抹日漸湮沒的舊夢遺痕,經風雨洗禮仍輝煌依舊的風采。


  馬家房子闊綽,家裏的買賣也興旺,估衣店、雜貨棧、綢布店、染布作坊、打鐵鋪、打油坊,那鋪子不光是在盤龍鎮,濰縣城裏也有幾處分號,買賣做到了周邊幾個省府。


  在整個濰縣地界,馬家可謂是當地的高門大戶,家裏吃穿用度自是不俗,令人豔羨。


  但人世間的事情最難預料,世事無常,命運的小舟隨時可能會發生意外,生活的航向不時就會暗礁湧動、天翻地覆。


  此時此刻,馬府主事的一家人亂哄哄的開始商議,馬家門戶雖大,但能頂家主事的人卻不多,老爺,大太太,三太太,管家,大少爺,一眾人物,紛紛出場。大太太,明媒正娶,出身官宦人家,平日禮佛,為人性情平和,持家有度。二太太乃是胡同人家出身,娘家人是做小生意的,她呢比較精明也愛計較,最喜歡打麻將,那可是到了麻將桌前就邁不動腿、一坐下來摸上了手就是火燒眉毛也起不來的主。她呢今兒出去了,不在府裏,估計又不知何處打麻將去了。三太太比較年輕,學過幾年學堂,但也沒讀進什麽書,性子急躁,處事也沒什麽主見,平日裏做事有點拎不起,當然也許是年少見識短淺之故。大少爺是二太太所生,平日說話不多,老覺得爹爹待自己不如對待二弟,所以喜歡對下人們發脾氣,凡事愛和老二計較,做事也就失了許多分寸,有點拎不清輕重,二十多歲的人了,從來都不穩重,有時還出去賭錢,平日裏總想掌管帳房,但馬老爺卻不許他染指半分,他呢就經常從帳房上偷著拿錢。那大太太生的孩子就是二少爺,那大太太怎麽會比二太太生的孩子晚呢?原來大太太當初從進了門開始一直未能生育,為了續馬家香火,所以老爺就娶了二太太。二太太那幾年頗為受寵,肚子也挺爭氣,進門剛滿一年就生了個大胖兒子,那自然是得意地了不得,自詡馬家的大功臣。可誰曾想到,兩年後大太太竟然也生了個兒子,兒子長得極為討人喜歡,這二少爺出生的雖然比大少爺晚,但畢竟是嫡出,在馬家比起大少爺那身份自然就重了許多。馬家這倆兒子都是親娘養的,一個親爹生的,可生下來就是嫡少庶長,嫡貴庶賤,各自的身價斤兩就不一樣,可能埋怨誰呢,誰讓咱老祖宗定下這太太、姨太太、小妾的

  規矩和區別呢。對這些古人留下的老規矩,二太太卻大為不悅,總嚷嚷著都是一個爹養的不能分什麽輕重先後,遇事呢都得一碗水端平。


  其實,三位太太都麵色白淨,身材秀美,各具風韻。大太太麵色消瘦,兩彎濃眉,不施粉黛,今兒個一身黑色緞衣,頭上銀鳳鏤花長簪,鎦金點翠步搖,綠玉鐲子,腳上一雙繡花鞋,倒也素淨,就是歲月不饒人,上了歲數,歲月的痕跡在臉上明顯看得出來,眼角的魚尾紋細細密密,麵皮也不那麽光滑細膩,有了幾分滄桑。二太太瓜子臉,眼睛細長,眉毛淡淡如寒煙,膚色細膩,平日裏一身娟紗金絲繡花長裙,赤金石榴鐲子,頭發挽起,左右自下而上倒插兩支九鳳繞珠赤金纏絲珍珠釵,走路如風擺荷葉婀娜多姿。三太太圓臉,眼睛大而亮,忽閃忽閃的很是乖巧,長發飄然,絲巾一係,倒也自然,紅翡翠滴珠耳環,戴一隻琉璃翠鐲子,淡藍色對襟短褂,下穿流蘇百褶裙,一看不過二十來歲的樣子。


  鎮上的人都說三太太是老爺搶來的。其實,三太太的父親本是一個讀書人,鄉下一戶秀才人家,隻可惜他去世的早,撇下孤女寡母兩個,三太太的母親又常年身體不好,日子過得寒磣,二十多歲的三太太早早嫁到鎮上大戶人家,實屬不易。因為老夫少妻,婚後老爺對她倒也十分寵愛。所以每每有人說她是在砍柴時被路過的馬老爺看中,並“霸占”到手的。而她在聽到這樣說時,頗不以為然,甚至生出幾分氣憤。有時生氣了,她會雙目圓睜反駁道,“胡說,我是明媒正娶的!”


  大廳裏老爺太太急的都坐不住吃不下,整個府裏的氣氛異常壓抑,好像大晴的天忽的刮了一陣冷風,三伏天正啃著西瓜忽的一下子落了漫天雪花,一個個心裏急的一團火,燒的腦袋都大了兩圈但身上卻冷的直打哆嗦。晌午都過了一個時辰了,眾人還是一籌莫展。正在此時,大門吱呀一聲打開,二太太打完牌回來了,挎著一個嶄新的小巧坤包,拎著一包點心,眼上帶著兩個大大的黑眼圈,盡管打了粉底,但依然能看出來,扭著腰杆,邁著小碎步,走到廳前還打了一個長長的哈欠,“哎吆,今兒個都在呢,這人可真齊呢。怎麽,是歡迎我啊?”說著,眼睛還迷糊著,也沒顧得上看屋子裏眾人的神情麵色,徑直去桌子上的果盤裏拿了一個最大的蘋果,吃了一口,一邊嚼著一邊說道,“是不是家裏有什麽喜事啊?我說今兒個手氣咋這麽好呢,真是想什麽就來什麽。這人呢要是來了好運那是擋都擋不住啊。”說著眉眼都帶著笑。眾人都愁苦著臉,沒有什麽反應,默不作聲的看了她一眼,根本沒人搭理她。二太太一愣,臉上有些掛不住了

  ,“哎呀,都掉錢了,沒聽見呢?告訴你們,今兒個本太太手氣好,贏錢了。怎麽樣,替我開心吧。”二太太高興地嚷著,臉色因為高興漲的通紅,激動地心情似乎要從周身上下蹦出來。“哎,怎麽沒人吱聲,吃啥呢,有啥吃的呢?趕快拿出來,快,快,今兒個本太太我可得犒勞一下自己。快快,趕快叫廚下的給做去,做好了端我屋裏。麻溜的,別磨蹭。”話音落地,還是沒人理睬,太太的臉色刷的一下子變了,眼珠子瞪大了,細細的瞅了一圈眾人,老爺皺了一下眉,臉往下一沉,嘴巴動了動但沒出聲,話到嘴邊又演下去了。大太太把臉扭向一邊。管家看此情形連忙湊到二太太身邊小聲說道,“二太太,家裏出事了。”“出事了?啥事?你們這是——那也得先吃飽肚子啊。”二太太聲音響亮的說。“吃吃吃,就知道吃。一頓不吃能餓死是咋的。”老爺忍不住責備了一句。“出大事了。”二太太好奇心上來,性子又急,趕忙放下手裏的蘋果,伸長脖子急急的道,“啥大事?快說說,我這人心重,別和我繞彎子。”“二太太,你是不知道,少爺丟了。”“什麽?——少爺……”“被人綁票了!”二太太身子一顫,手一抖,一直提著的點心啪的掉到了地上,“哎呀,我的兒啊——”二太太一下子就扯開了嗓子。“二太太,是二少爺被綁了,不是大少爺。”聽到這句,二太太的心一下放了下來,拿手輕輕拍著胸脯,“嚇死我了,那就好那就好,幸好不是大少爺。”“哼。”大太太在一邊麵無表情但是明顯不滿的的哼了一聲。二太太趕忙道,“這是怎麽搞的?二少爺被綁了,這是什麽人幹的嘛,咱們馬家誰敢隨便招惹,吃了死人膽了?誰幹的,看不撕了他。”“不知道誰幹的。家裏正為這事犯愁呢。”“那,該找人找人,該報官報官,該贖人贖人,該拿錢拿錢——哎呀,你們一個個都瞪著眼睛看我幹啥,這事又不是我幹的。”二太太特別不高興,接著嘟囔了幾句,“哼,關我何事,一個個瞪著我要吃人似的。我累了,我先回房了,有事叫我。”說著,她彎身撿起地上的點心,拍了拍上麵的灰土,扭身回房了。馬老爺氣得臉都發青,“家門不幸,家門不幸啊。”二太太顯然沒有聽到,兀自不見了身影。大廳裏氣氛依然如初,因為二太太剛才的表現更添了一份肅殺。


  第二天仍然在眾人的焦灼不安中姍姍來到。馬家仍然沒理出個頭緒,就像無頭蒼蠅一般紛紛這裏那裏的打聽消息。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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