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二章 終章
最後還是白九九的爹將行李塞到了她的手裏,包袱不大,但拿在手裏卻沉甸甸的,她爹道:“人在外麵,花銀子的地方很多,衣物之類的我讓你娘給你少裝些,盡量多裝些銀子給你帶上,你要好生保管,不要弄丟了。”
白九九暗想:“這麽重,這是裝了多少銀子?他們家本就不是富足之家,她這一走,莫不是拿走了家裏的多數財物?往後爹娘要用銀子的時候,哪裏去找?”
“這不行,我一個小孩子能花多少銀子?”白九九將包裹打開,見裏麵裝著好幾個大銀,又是心酸又是感動,她趕忙將銀子拿出來,隻留下一件衣服。
雲逸拱手道:“白家主這倒是不必,小師妹跟著我們,是沒地方花銀子的,等入了山,一應衣食住行都有人專程打理,更不需要銀子,這些銀子家主和夫人完全可以留著自用。”
一番拖拖拉拉,白家主堅持要給,最後父女倆各退一步,白九九從中拿了一錠銀子帶在身上,一步三回頭地離開了白家。
坐在馬車裏的白九九哭了個撕心裂肺,最後哭得躺在馬車裏睡了過去,等她再睜開眼睛時,白九九發現,他們竟然已經到了茗山劍派的腳下。
“這麽快?不是說很遠嗎?”白九九難以置信地問。
雲逸回答:“禦劍而行自然是快的,若是腳踏實地地走,得走上兩三個月,家師不想讓師妹受這等勞苦,所以才特意命我等去接小師妹。”
白九九“哦”了聲,跟著雲逸他們上山。
上山之路艱而險,但有這群能飛天遁地的師兄們在,白九九走得還算容易,入了山,其他幾位弟子便各自離去,隻剩下雲逸留在白九九身邊。
“我帶小師妹去見師父。”雲逸道。
掌門周存瑞坐在汀逸軒的主位上,旁邊還坐著一個白九九稍微熟悉的人,正是昨日救她的那個飄飄欲仙的男子,他的下手坐著一名嬌俏可愛的少女。
那少女脯一見到白九九,立刻奔上來將白九九報了個滿懷,笑容滿麵道:“大哥哥你看,當年剛出生的小女娃竟然已經長這麽大了啦!”
白九九暗忖,這撲上來的少女莫不是就是她爹娘口中的“仙女”?
這仙女也太自來熟了點。
仙女正是夜無憂,她抱著白九九不撒手,好像是抱著一個什麽寶貝,夜無極深深地看了白九九一眼,那目光太深沉了,藏著太多東西,白九九沒看明白。
雲逸朝白九九介紹道:“這位便是我的師父周掌門,這位是天族的無極殿下,抱著你的乃是天族的無憂公主。”
什麽殿下公主掌門,一聽都是身份地位十分厲害的,白九九自覺惹不起。
夜無憂笑道:“多謝周掌門相助,今日我們便帶阿九離開,就不過多叨擾了。”
這聲“多謝”和“帶她離開”聽得白九九一頭霧水,合著她根本不會入茗山劍派,而是要被這一男一女帶走?白九九頓覺自己未來艱險,有可能被人拉出去賣了!
周掌門道:“不過小事一樁,無須客氣。”
白九九:“不是說我要拜在茗山劍派門下學藝嗎?怎麽掌門你不打算收我?”
周掌門卻朝她拱手道:“姑娘身份尊貴,老夫不過一個小小劍派的掌門,哪有資格收姑娘為徒?姑娘今後乃是鳳翔九天之人,著實折煞老夫了。”
白九九:“?”
她看了看周掌門,又看了看夜無極和夜無憂,就聽夜無憂笑道:“往後你就跟在我大哥哥身邊,我大哥哥是這世間最厲害之人,有我大哥哥教你,你定能事半功倍,修為一日千裏。”
白九九望著夜無極高深莫測的臉,隻覺得這張臉好看得有些人神共憤,若是能每日對著這樣一張臉,那著實是世間一樁美事。
不知道她到底何德何能,能成為這位美男子的徒弟。
她從善如流地點了點頭:“好吧。”
白九九沒想到自己隻是到茗山劍派走了個過場就被比周掌門更厲害的人帶走了,到了一個叫天山的地方,那座山巍峨宏偉,高聳入雲,一眼望不到頂。
天山的半山腰處修建有重重亭台樓閣,雕梁畫柱,一步一景,自小住在蒼梧山腳這個窮鄉僻壤之地的白九九完全就是土包子進城,一步三回頭,不管哪裏都使勁兒地觀瞻。
她暗想,這些都是錢堆出來的啊,這位無極殿下,定是個家財萬貫的。
她被夜無憂領到了一幢修建得格外華美的宮殿之前,白九蘭還不識字,不知道那宮殿上刻的三個字叫什麽,夜無憂含笑給她解釋:“這裏是漪蘭殿,今後你要住的地方。”
白九九一臉你在開玩笑的表情。
她們剛踏進漪蘭殿,殿內的侍女便圍攏了過來,站成一排朝她們斂衽行禮:“參見公主,給白姑娘請安。”
白九九忽然受此大禮,整個人都格外地不適應,有種手都不知道要往哪裏擺的無措。
夜無憂笑道:“阿九,你不必驚訝,這小小的宮殿不過是給你的見麵禮,算不得什麽,從今日起,你就是這漪蘭殿的主人,不止漪蘭殿,在整個天山,你便是想做什麽便做什麽,想去哪裏便去哪裏,無人敢說什麽。”
白九九就稀裏糊塗地在漪蘭殿住了下來,漪蘭殿裏近十來個侍女中領頭的那個叫思源,據說是夜無極從他以前住的宮殿蘭陵宮調過來的,深得夜無極的信任。
思源生得一張圓臉,臉上有點肉,看起來胖嘟嘟的,說起話來的時候並不遮東藏西,都是有什麽說什麽,做事也十分機敏,將漪蘭殿上下打理得井井有條。
白九九初上天山的前幾日,盡顧著享受土包子進城的隱,每日裏有大半的時間都在熟悉天山的瓊樓玉宇和各處小徑,等熟悉得差不多了,躺在床上的時候,她就忍不住想,他們將她帶到這裏來,好吃好住地供著她,到底是為什麽?
等養肥了再殺嗎?
這個想法一冒出來,白九九立刻被自己給逗笑了,她肉體凡胎,吃了她的肉又不能登仙,他們總說她生而不凡,乃是鳳翔九天之人,難不成他們想利用她做什麽事?
那無極殿下修為蓋世,這世上難道還會有非要她做的事嗎?
這個想法很快被白九九否決,她在一陣胡思亂想中睡了過去,醒來時天光已經大亮了,她用早膳時,思源在旁邊道:“姑娘,殿下請您早膳後去一趟鍾蘭殿。”
鍾蘭殿乃是夜無極住的地方,白九九暗想,他這麽早找她做什麽?
待到了鍾蘭殿,便見殿內院裏隻有夜無極一人,他筆直地坐在一張石桌旁,手裏拿著一支筆,不知道在寫寫畫畫什麽東西,白九九走近一看,才發現他原來是在寫字。
“殿下叫我過來,是要教我認字嗎?”白九九的聲音尚有幾分奶氣,落進耳朵裏便軟軟糯糯的,像是雛鳥的叫聲一般,十分悅耳。
夜無極點頭道:“是。”
白九九暗想,終於來了,這位無極殿下前幾天的不動聲色,大約都隻是為了讓她熟悉天山的環境的,從今日起,她的好日子算是到頭了。
“先習字,我會慢慢教你入門之法,修行之路艱苦難行,你切不可著急。”夜無極拍拍他旁邊的位置,在雪白的宣紙上寫下三個工整的字。
白九九問:“你寫的是什麽?”
“你的名字。”夜無極道,他的手指一一從那宣紙上點過,一字一頓道:“白、九、九。”
有那麽一瞬間,白九九的大腦忽然劃過尖銳的疼痛,夜無極的聲音分明就響在耳側,她聽著,卻好像是從很遠很遠的地方傳過來的。
那簡簡單單的三個字從他的嘴裏說出來,仿佛含著某種不知名的力量。
然而,那疼痛僅有一瞬,轉瞬便消失了。
白九九莫名其妙地揉了揉腦袋,她依言在夜無極身邊坐下,說道:“殿下要教我習字修行,我卻還未拜殿下為師呢。”
夜無極:“我不收徒弟,我教你,隻是因為我想教你。”
“那殿下為什麽不想教別人呢?”白九九不明白,“這世上比我有資質的人數都數不清,殿下千挑萬選,為什麽偏偏挑中了我呢?”
夜無極停下筆來,白九九雖年紀小,卻並不愚鈍,不是輕易受人擺布之人,但她畢竟年紀小,很多事情夜無極都不願意現在告訴她。
她重活於世,何必拿往生的事情令她煩惱呢,這一世她隻是幹幹淨淨的白九九,妖族不需要她回去當王,她自己也不需要非得再去搜集什麽聚魂石碎片,更沒有魔君要對付,何不讓她簡簡單單,快快樂樂地生活,於修行之道,能走多遠便走多遠?
所以,那些前塵往事,便讓它煙消雲散吧。
“因為什麽,將來有一天,你總會知道。”夜無極露出幾分高深莫測來,他把筆遞給白九九,握住他的手教她一筆一劃地寫字,先是她的名字,然後是筆畫簡單的字。
時間慢慢地走,這一寫,就是大半個上午。
天山上的時光好像走得很慢,白九九潛心學習,自六歲入門後,修為就一日千裏,每一天都好像有所進益。又好像走得很快,眨眼便是十二年。
白九九自十七歲後,便經常閉關,少則三五日,多則兩三月,而此次則格外地久,整整三個月過去,她還未出關,她的修為到了緊要關頭,就連夜無極都不免有些心焦。
天山之巔,大雪彌漫,一束白光直衝天際,雪花暴起,四濺飛揚,少女一身緋紅之色,如這雪地裏的一隻紅狐,從洞府之中飛掠而出,穩穩地落在積雪厚重的山石上。
洞府的另一側,飄起嫋嫋白霧。
白九九的身影化作一道光,乍然便朝那山頂溫泉掠去,卻見到溫泉裏竟還有一男子閉目靠在溫泉的石壁上。
她本想立即遮眼,卻發現那男子身上還穿著衣服,白九九便沒有回避,她在溫泉旁邊的石凳上坐下來,衝溫泉中人笑道:“殿下怎麽有心思來泡溫泉?”
這天山之巔本沒有溫泉,是後來夜無極帶她上來時,她隨口提道:“若是此處有一溫泉可泡,抬頭便見蒼穹之光,低頭可見大雪紛飛,不知道多享受。”
沒想到隻是她隨口的一句享受,夜無極就真的命人在此處修建了專程可泡溫泉的殿宇,隻是這殿內設了結界,裏麵的人能看見外麵,外麵的人卻看不見裏麵。
和夜無極相識那麽久,白九九逐漸認定他是個無欲無求之人,活得清心寡欲,不在乎權勢地位,不在乎女人美醜,也不在乎飯菜是否可口。
反正白九九至今都沒能明白,他這麽活著,到底有什麽意思。
他一身超凡脫俗的本事,既沒有劫富濟貧,也沒有拯救蒼生,更沒有廣收徒弟傳承他的衣缽,白九九就不知道他活著是為了什麽。
人生於凡塵,總免不了被凡塵之事所困擾,七情六欲、衣食住行,樣樣都是事,難免影響修行,或許正因為夜無極無欲無求,他才能成為這世間修為蓋頂之人。
夜無極睜開眼睛。
他身上濕漉漉的,長發卻滴水未沾,那雙狹長的眼眸看著白九九的時候,讓她有種自己正在被凝望的錯覺,他朝白九九招手道:“過來。”
“幹什麽?”白九九嘴巴比動作快,“要我給你搓澡嗎?”
這話一出口她便後悔了,頓時有些不知所措地望著夜無極,很想立刻轉身就逃,裝作自己其實什麽都沒說,夜無極此等男子,豈是能隨便撩撥的?
白九九立刻補救道:“殿下別多心,我隻是一是嘴快,說錯了,這裏風景獨好,的確是個可令身心都舒暢的好地方,殿下多泡泡吧,我就不打擾了。”
她轉身就走,沒想到腦袋瓜卻碰到了一方硬物,白九九堪堪抬起頭,嬌小的身影在夜無極的眼瞳裏倒映出模糊的倒影。
他渾身還在滴水,單薄的衣料緊緊地貼在他的身上,露出結實的胸膛,白九九看了眼便覺得自己免不了要長針眼了,頓時閉上眼睛不敢再看,內心不斷地告誡自己,非禮勿視非禮勿視,負不起責,負不起責。
夜無極見她閃躲,伸手挑起她的下巴,迫使白九九看向他的臉。
“你緊張什麽?”他道。
白九九的眼睛虛開一條縫隙,道:“殿下天人之姿,我一升鬥小民,看一眼便覺得眼睛被殿下的周身光華所閃,實在不敢冒犯殿下,所以緊張。”
她胡說八道的本事從未變過,理由和借口都是信手拈來,回答起來頭頭是道,若夜無極不是了解她,還真被她給忽悠了過去。
他道:“阿九,我不過隻是一介凡人。”
白九九的眼睛緩緩睜開,不知道他為什麽突然說出此等言語,兩人站得極近,白九九甚至能聽見夜無極輕微的心跳聲,還能聞見他身上若有似無的甘草氣息。
她頓覺尷尬,臉紅心跳地退開幾步。
“我,我,思源該叫我吃飯了,天都黑了,我,我得走了。”白九九語無倫次地表達了自己想走的意思,夜無極卻一把拉住了她的手腕。
白九九整個人就怔在了原地。
她聽到夜無憂以一種極為無奈的口吻說道:“阿九,不要裝傻。”
白九九的確是在裝傻,整個天山上下一百多人,除了夜無極就屬她權利最大,就連夜無憂去不得的地方她闖進去了夜無極都沒有半點意見,有一次夜無憂還失口喚她“大嫂嫂。”
那聲大嫂嫂叫得讓白九九幾天幾夜都沒睡好,後來她無意間在夜無極的鍾蘭殿裏看見了一幅畫,畫中之人一身緋紅的嫁衣,飄飄欲仙,美得不似人間該有的絕色。
而那畫中中竟然就是她自己。
白九九不想自作多情,但是所有的一切都在告訴她,於夜無極而言,她就是特別的存在,可是他們朝夕相處十幾年,卻不見夜無極有任何口頭上的表示。
她能怎麽做?她當然隻能裝傻。
她問道:“那你告訴我,三界茫茫眾生,為何你獨獨選了我?”
他低頭輕輕地吻了吻她的眉心:“因為三界眾生都抵不上你的展顏歡心。”
三生浮華,千年守候,他所求的,從來都隻有她。
白九九的眼淚奪眶而出。
竟是喜極而泣。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