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竹林（2）
明華膚如凝脂，其實並不如何髒汙。饒是如此，平日裏養護仍是悉心。丫頭手上力道輕柔，以澡豆擦拭，輔之以香花膚膏，細心輿洗。
所謂的膚膏也是府裏門客進獻，物美而價廉，尋常殷商大戶也看不上，卻確是極好的東西。姚黃揉積一些在明華玉背上揉搓，一邊道:“…前陣子福成殿下手下的人還鬼祟地與咱們府上采買的媳婦子打探這香膏呢。”明華香肌玉骨，福成自歎不如，早就嫉妒上了。
“她哪兒瞧得起我這‘破落寒磣’東西，”明華不掩譏諷，又哂笑著問姚黃:“…後來咱們的人怎麽回答的可知道？”
姚黃接著給明華搓洗，笑道:“…哪能不知，媳婦子回來時正是與我提了一嘴我才知道這事兒，她素日不喜福成殿下與主子你過不去，當麵收人銀子收得不手軟，一轉頭就把拿來的碎銀子交了公…還坑害了福成殿下派來的那人一把。”
媳婦子給福成的假藥膏方子不過是一套胡謅的藥材，養顏的功效倒是也有那麽一點兒，不過實際卻是民間用來腸堵催泄用的東西。福成拿來“方子”，不假思索就叫人拿去弄了一管來，試著抹了一點兒，可想而知前一夜十日夜裏一晚上來來回回上了多少趟淨房。太醫因著這事兒這日一早還急急登門，明華也是得了消息的。
明華聽了顧不得疲累，笑得不行，笑畢了，又記得一本正經吩咐姚黃:“給采買的嬸子挪個地兒，這些日子都別出府去。福成報複心重，她不怎麽拿我有法子，要收拾一個尋常下人卻是再容易不過的事情。”
姚黃“誒”地應了，自是知道輕重。
魏紫等其他三個丫頭自是在旁邊聽了個全本，也笑成一片——福成平日跋扈，沒少與她們找麻煩，這回栽在一劑瀉藥手裏，也是叫人暢快。偏偏她做事的時候又是偷偷摸摸打聽，就算把事情捅到崇元帝跟前，無憑無據的，能拿她們明華公主府的人如何？
幾人拿著福成笑之間，明華便被擺弄清洗得差不離了，於是踩出浴桶來，以幹巾子弄幹了身子，換上清爽薄衣。筋骨舒展地出了淨房，去了內室。
室裏早有丫頭將床被鋪疊好，明華直走過去坐上，拿來還沒看完的地理圖誌，倚靠床頭，就著新點亮起來的燭燈，重新翻開，神情專注地看了起來。
她看的這一本，講的是雍州北地的一些塵風沙景，裏邊正好有幾頁提到行走於北地的那些往來客商。
明華手執書本兀自思索，不免恰時回想到前一日傍晚時在米線攤子上，曲錦枝亦剛提過幾段北商故事。她適時地將兩邊竄連起來，一番對比，別有樂趣。心中向往到京外走上一走的心願更加強烈了。
直到看得雙眼微沉重，困意再彈壓不住，明華隻得惋惜地看了一眼屋裏的滴刻，意猶未盡地躺下。
一旁值夜的綠玉為她拾掇了被衾，熄了屋裏的燈，自去了外邊軟榻上躺下。主仆再上幾句私房話，便各自忍受不住睡意催促，雙雙沉入了夢鄉。
……
幾家酣夢幾家愁，明華睡得香甜，自也有人睜眼睡不著覺。
福成是一個，玉沁也是一個。
玉沁躺在她房中大床之上，左右反側著睡不過去，索性翻坐起來，披了衣裳到外間四處走動。
服侍的丫頭自被她吵醒，見狀連忙也稍作穿戴緊跟上她腳步，在府邸裏隨意轉悠。
她漫無目的，賞春日夜色，不知不覺走到府裏栽種竹林的地方，驚訝地發現那兒已經有了一個人捷足先登。
正是玉琢。
玉琢單手負背，另一手捏著一個壇正對著一處竹堆澆灌。
夜裏無人，風吹草動亦格外清晰。玉沁來時路上又並未刻意隱匿，步子悶脆，自然早被玉琢察覺。
然而玉琢當作不知，隻等著身後來人自行上前。
玉沁緩了緩氣兒，領了丫頭趨前一步，行禮輕道:“阿爹。”
玉琢聞聲識人，聽出是玉沁，於是“嗯”了一聲，低沉著嗓音半轉了頭來語意未明:“…阿沁如何夜半不眠在此？”卻是絕口不提自己也是一樣丟了妻子偷著出來對著一片翠竹思念故人。
玉沁自然如實回答，答畢了，站立一旁恭敬陪侍，默默不語。
玉琢卻是開口逐“客”:“你隻管去逛你的，不必在此攪擾於我。”玉琢得已是客氣——他趁著夜裏萬俱寂，想著出來與阮敏單獨待上一會。不成想就這麽一下工夫，也要有人闖進來打擾他。
玉沁明顯接收到父親的不悅，立時倉惶又委屈地趨膝告了罪，當即帶了丫頭子往一邊走了開去。
隻是她心裏到底不甘，走得遠了，仍是忍不住回頭一瞥。隻見玉琢還在原處仰首看著竹林子，駐足傾身，一動不動。
夜裏偶爾有風，風吹來，撥動竹子的弦，琴聲簌簌，彈成一曲，調子未免單寡。
玉沁聽不懂，便也不去聽，與陪著出來的丫頭一道，不時便轉晾，繞了一圈回了自個兒的院子。褪了披風，再次躺下。
玉沁不知父親在竹林子待到何時。她攏了攏被子蓋好，扭到床榻裏側閉了眼睛，猶在想著那片竹林子對於父親究竟是何意義。她無法入睡，終是馬行空想了太多白日瑣事，直到四更時才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
直至被丫頭晃醒，她才稀鬆了眼，猶自半夢半醒，迷糊著問了句時辰，才知誤了起身，趕忙起了來匆匆做了洗漱打扮，快步去了正房請安，總算勉強趕上了飯廳裏的早膳。
然而她終究是睡痕未消，枕壓紅痕顯眼，總歸不大好看，不免有少許尷尬。
她坐下來執了碗筷，與廳子裏眾人一道用飯，廳中無人話。
不多時，玉琢對著玉匯、玉洲兄弟倆吩咐事項出了聲，她便順勢悄眼去看父親，隻瞧玉琢狀若無事，精神碩佳。
二月十二，花朝佳節，一家人要一道出門奔赴花會，玉琢正與幾個子女到出門的規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