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淑妃
崇元帝仍是埋首在桌案上翻看成堆的奏折，仿佛薑宥不曾來過一趟似的，一旁內侍眼觀鼻，鼻觀心，垂首侍立宮殿各處，安靜得仿佛並不存在在那兒。
薑宥從崇元帝處出來，思慮一二，轉道去了位於皇宮東側、距離禦書房並不甚遠的熙和宮，那是太子母妃孫紅居住的宮殿。熙和宮四周環繞殿宇，與承乾宮背靠而建，往西北方位走出，繞過坤寧宮便是禦花園，可謂是地段極佳。
熙和宮的宮人早遠遠瞧見了太子前來的一抹蟒袍杏黃，喜不自禁地跑進宮室提前報知淑妃孫紅，孫紅許久不見兒子，自然也高興，當即露出不加掩飾的歡喜，趕忙命宮內仆役準備薑宥素日愛吃的茶水糕點。
到薑宥一腳跨進宮室，孫紅早已迎候在門口的地方，惹得他眉梢微皺，佯裝薄怒地嗔怪母親:“母妃，兒了多少回了，可別這般隆重其事，哪有做娘的迎接兒子的？本就應當我時常來陪著阿娘話解悶，您如此，反倒是折煞了兒子了。”
著，薑宥親自躬身搭手，服侍著孫紅坐上宮室裏的主座，又為她整理了並未褶皺的衣裳，方才徒一旁隨意坐了。
與母親話，他全沒了在外時露而不顯的太子威儀，就隻是一個普通尋常為人子女的成年男子，一心一意拿些有趣的宮外秘聞逗弄孫紅，直把孫紅得笑聲不止。
孫紅哪裏不知他不過是盡挑些好的來，報喜不報憂？隻是她也裝作不知情，並不揭破，仿佛就真的隻是一個對朝政風雲一無所知的後宮嬪妃。
薑宥正到坊間逸事，孫紅則順道不著痕跡地將他全身上下看了個遍，確信他沒有消瘦，才寬了心。
話間，自有仆役將急趕出來的點心送進來，孫紅看著兒子吃用得開心，就連拈拿的手勢都與他時差不離，心底裏也暖意融融的。
“母妃這兒的食，還是一模一樣的味道。”這些都是他自就愛吃的，薑宥忍不住便多用了一些，眉目舒展，露出一副在崇元帝跟前從不會有的柔和模樣。
“起來，”孫紅暗歎:“這些樣式，有好些還是明妃宮裏的人教給我的。”
明妃，就是阮敏，明華的生母。
薑宥亦跟著歎——他比明華足足大了四、五歲，明妃去世的時候，明華還懵懂，他卻已知人事，因偶爾被隔壁宮殿的“阮母妃”關照，他亦是傷心哭過的，自然還依稀記得明妃的樣貌，理所當然在看見越國那位新進的美嬌娘的一瞬，與崇元帝等長輩一樣，失神驚楞了一下。
母子倆嗟歎了一番，複又起其他取樂，孫紅品了一口茶水，半是玩笑地與薑宥將話題岔到了後宮:“你父皇，可是頗喜歡承乾宮偏殿的那一位呢。”
薑宥眼瞼翕動翻起，麵露思索，甫似想到什麽有趣的事情，唇角輕輕拉起，卻又笑而不語。
孫紅自顧自接著道:“咱們的玥妃娘娘好本事，這進宮來不到一月，就引得你父皇每日全歇息在她那裏。這宮裏有多少人全盯著承乾宮，也不知你父皇對她的新鮮勁兒能夠維持幾日。”
有些話，不好明——那些年紀輕的妃嬪沒有見過阮敏，不明真相，隻在那兒如臨大敵幹著急。像她和魏後這樣人老資曆老的，早就不對帝王恩寵上心，牽掛的唯有兒子，自然有足夠的好心情欣賞宮裏新上台的好戲。
薑宥子不預父事，不好發表見解。孫紅也並非無人絮叨這些後宮新聞，隻是拐個彎兒將有用的消息給兒子:“百裏汐顏年輕貌美，甚得聖心，皇後娘娘賢淑大度，體察她背井離鄉，為免她思鄉之苦，予她多番照顧，一應生活用度也都是按著最好的來。”
薑宥誇讚:“皇後不愧位居中宮，堪為下主母之表率。”這一聲讚，薑宥輕含淺笑，有如真心。
“可不是麽，”孫紅放下茶杯，自有宮人走上前為她續滿，她又突然哂笑:“玥妃初來乍到的，我這個宮中老人，少不得也是要‘照顧’她一二的，免得她不知鄉風，行事莽撞，衝撞了哪位主子可就不好了。”
“……”薑宥揶揄地看了看孫紅，靜待她的下文。
孫紅當然瞧見兒子的眼神，輕斜了一眼，引來薑宥低頭嗤笑——孫紅這麽，想必是已經“關照”過那百裏汐顏什麽了吧？
果然，孫紅立即接著道:“前兩日，不知誰與玥妃嚼了舌根，道是承乾宮主殿已久未有人居住，她身居妃位，如何隻偏安一個偏殿呢？於是今個兒便有了消息，她昨日夜裏委婉與你父皇暗示承乾宮主殿風景秀美，什麽‘可惜明華殿下現在搬了出去，不能日日得見美景’，又了‘不知何時有新主人住進去’…”
薑宥聽到這，不由抿了抿嘴唇，真正笑了。
孫紅年華早去，卻還保留了三分少女時的調皮性子——百裏汐顏自然不知道明妃阮氏可是崇元帝心頭上的一個心結，孫紅使了計策，叫百裏汐顏出那番話來，聽在崇元帝的耳朵裏，不單單隻是一個新進的妃嬪在向身為帝王的他索要東西，而更是在揭他的傷疤，提醒他這個在承乾宮裏對他曲意奉承的女子並不是心目中苦求而不得的那人。
崇元帝當場發了怒，連夜擺駕回返了乾清宮。各家娘娘無時不在留意皇帝動靜，自然在夜裏就有消息靈通的已知道了這事兒。且，不到早朝結束，承乾宮的玥妃遭鱗君斥責的消息便燕子飛似的迅速傳遍了後宮各處。
更難得的是，孫紅不僅是宮中最早知道這消息的一批人之一，且還連帝王寵幸妃嬪之際得私房話都能打探得到。
母子倆心照不宣，百裏汐顏的身邊，有孫紅埋下的眼線。
百裏汐顏初入宮廷，身邊雖有越國帶來的貼身仆役服侍她，但她宮中大多的宮人無不是由內侍省調撥分派的。貼身的丫頭再如何貼心解語，畢竟剛來周國，人生地不熟，與她們的主子一般在這大周皇宮之中是兩眼摸黑。因而百裏汐顏免不了倚重內侍省分給她的那些宮人——即使她明知這些宮人裏頭，不知有多少各路神佛派來的臥底眼線。
前一日崇元帝與百裏汐顏在宮室中話時，守門的一個丫頭便是熙和宮的人。丫頭耳力甚好，隔著門牆，竟將裏邊對話聽了個十之七八。轉頭便以迅雷之速把消息送到了不過一牆之隔的熙和宮裏。
“母妃行事謹慎，兒沒有什麽不放心的，隻是窺探帝王私事，還是太過危險，務必心。”薑宥鄭重道，麵上整肅，全無笑意。
孫紅了然，心中微暖——她在這宮中摸爬滾打了這許多年，自然明白哪些事可做哪些事不可做。此次無意探得崇元帝私話，也是意外。更何況，她的老對頭們這些時日也未必就沒有收獲了。
她滿意地看了一眼守在近旁的宮人，這些都是跟著她出生入死拚殺一路的心腹，兩人坐在這兒話，不必忌諱。
薑宥在熙和宮中坐了有許久，陪著孫紅了好些話，又久違地一道用了午膳，方才起了身辭過母妃，走了出去。
他直接往東，繞過景仁宮出了宮門，走上皇宮與壽陽宮之間的宮道。
宮道寂靜無聲，薑宥不疾不徐，一邊思索與孫紅一番對話，不覺走完了冗長的宮道，到了東宮太子府一道側門，自側門而入，回了書房——新妃與已故的明妃容貌肖似，成為後宮新寵，打破了崇元帝一向不耽於後宮逸樂的規矩，被後宮諸人視為大擔而魏後選擇在百裏汐顏新苗稚嫩又成為眾矢之的的關口，出手以羽翼相護，有意拉攏，其動機也是耐人尋味的。
百裏汐顏不過是一個後宮中沒有子嗣的女人，越國又無甚實力做她依仗，她所憑借的無非隻有那張美貌又與明妃相像的臉。而魏後地位穩固，兒女雙全，身後更有魏、閔兩大世家做後盾，能看得上百裏汐顏什麽？要知道，魏後在後宮之中從來都是坐山觀虎鬥，基本不會偏幫任何人。
所謂無利不起早，魏後若從百裏汐顏身上有利可圖，那麽必然是她欠缺而暫不可得的東西。那麽，三兩下輕易排除，答案也是顯而易見的——魏後要幫著唯一的兒子薑宓爭奪儲位，而薑宓在朝中與他僵持，興許魏後是想通過後宮打開局麵？
到時候百裏汐顏枕頭風一吹，謊言了一百遍成了真，積毀銷骨，使他惹了崇元帝厭惡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不怪乎母妃要出手了。
薑宥心道百裏汐顏也算不得多麽聰明的，被人幾句話一煽，便急不可耐將狐狸尾巴全露了出來。
仆役隨他入得書房，服侍他脫了披風，突然聽得他發問:“太子妃今日都做了什麽？”
仆役笑著回稟道:“明華殿下今日一早來了府裏，太子妃殿下請了她一道陪著做些繡活，這會兒剛用了午膳，兩位殿下應是正躺在一處歇午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