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喬遷之喜(3)
明華收齒淡笑,她喜好去山中廟宇幾乎是人盡皆知的事,也難怪太子府會以為她真的崇尚佛道送來一樽聖者金身了。她雖對佛經有興趣,但自認資質愚鈍,難以窺得佛經真意,不過是瞎子掉書袋,裝模作樣罷了。
話雖如此,明華仍是努力學著孫映與人往來應酬的模樣,麵帶不失上位者威嚴的歡喜將禮物收下,又叫姚黃親自將來人送了出去。
朝堂上的爭執明華不去多加理會,隻偶爾從王長史口中得知一些進展。
薑宓偷雞不成蝕把米,沒能把髒水潑到太子頭上反而叫人扒下一層皮,他自己被崇元帝“婉轉訓示”倒不,他未來嶽丈更是被崇元帝勒令閉門思過。
懲罰算不得重,還是給留了臉麵,但也夠薑宓不痛快了。孫家因此加倍兒地賣力邀人赴宴,更是往四皇子一派頭上撒鹽。
薑宓以往和薑宥私底下不和,但麵上從來都是和和氣氣,無論按照原有的曆史進程還是現如今,皆是如此。
隻是區別在於,原本太子應該在此一役聲名受損,而因為明華無意岔了一手,倒黴的人成了四皇子。
但無論如何,太子薑宥和燕王薑宓的皇位之爭擺到明麵上都是從這兒開始的了。
十一月初四,孫家大開中門,廣迎賓客。
孫家的宅子坐落在菩薩坊臨近東西主幹道的一個地方,四通八達,往來便利,賓客們從各處匯集而來,進來的馬車從街道這頭排到那頭,門庭若剩
宴席分了男女席,兩邊宴廳隔著垂花門遙遙相望,男席有孫煜領著兒子招待,女席則由梁氏帶著朱氏張羅。
京裏得出名號的世家貴勳到了個十之七、八,就連皇室中人也很給麵子,五位皇女難得到了個齊整,皇子之中除了太子必定到場,燕王薑宓也來了。
薑宥和薑宓這一對新添了梁子的冤家在另一個廳裏是個如何情形,明華不知道,她倒是知道眼前福成一如既往地要與她過不去。
好在廳裏女眷眾多,福成沒空揪著明華不放,而明華原本就懶得搭理她,更不會主動到她跟前自找麻煩。
薑宓在前朝吃癟,不會與親妹知道,福成不知愁,依舊肆無忌憚。
至於一向與福成“姐妹情深”的仙瑤正忙著與人道家長裏短,連眼光都沒記得投過來給明華。
明華樂得自在,與偶有來往的寧國公府姐唐韻宜湊在一處。唐韻宜嘖嘖稱奇:“殿下今日如何願意搭理我了?”
明華被她的直言不諱得尷尬。
唐韻宜大大咧咧卻粗中有細,挽了明華的手轉移話題,隨意選了一處站著些自己近期的趣事。
唐韻宜性情爽利,有話直,是個直腸子,與另一頭正被眾星捧月的福成在直來直去的嘴皮子這一方麵頗有三分異曲同工之妙。
隻不過區別在於,一個惹她厭惡,另一個令她感到親和真誠。
前世的“她”並不喜唐韻宜,覺得她話不知把門,又聒噪,時常對她愛答不理。
唐韻宜每每熱臉貼了明華的冷屁股,也不記恨,還是笑嘻嘻地往明華跟前湊。
明華“死”前迅速在腦海裏劃過的那一幕幕剪影當中,亦有唐韻宜一席之地。
“明華”後悔拒唐韻宜於千裏之外,悔不當初沒有聽唐韻夷勸去拚死推拒和親的事。
回憶往事,明華再看著眼前笑容爽朗的唐韻宜,不禁暗歎。強忍了與人緊密觸碰的不適與緊張,任由唐韻宜粘著她,僵硬地扯開笑容應和著唐韻宜。
唐韻宜詫異,裝作未曾察覺明華這日異樣,受寵若驚地更拉緊了緊明華的臂彎,眉目舒展,姿態越發親熱。
她兩個窩在一起,不知是人在家中坐鍋從上來,有娘子看見了,不免要嘀咕:“不過是兩個沒人要的清倉貨,真是物以類聚。”
話的是魏氏的一個娘子,她身旁一個身著銀紅短襖的、看著年紀稍大一點兒的開口阻她:“…九表妹還是別這樣的話為好。”
曲錦榆跟她那個好三哥曲錦枝自玩得好,要是叫他知道她不在旁人麵前維護未來表嫂的顏麵,鐵定被他捶腦門子的。
曲錦榆出身曲氏長房,其母魏樂正是魏後一母同胞的親妹。
魏九娘子猶自不滿曲錦榆維護,她魏氏聲名顯赫,何須把一個不受帝寵的公主放在眼裏?隻是到底還願意給表姐幾分顏麵,努了努嘴,到底是閉口不了。
那邊明華和唐韻宜自然不知自己兩人被人如何編排議論。
唐韻宜還在與明華她前些時候爬樹掏鳥窩子的糗事,浮誇的肢體動作逗得明華忍不住會心一笑。
唐韻宜見她笑,便也高興。
曲錦榆與人話時無意暼到明華這一笑,不禁微楞了楞。
明華不喜言笑是眾人皆知的事情。
因而難得展顏一笑,叫她看呆了眼。
殿下已經十八歲,性子孤僻怪異,少與人往來,與她站在一塊兒的唐家姐唐韻宜就是為數不多與她有交情的其中一位。
唐韻宜與明華殿下親近也不是什麽不為人知的寡聞——兩人年歲相當,又都遲遲不能成婚。方才魏九娘子的那句“都是沒人要”的其實就是這個。
廳中美酒佳肴,言笑晏晏,眾人一邊吃用珍饈,三三兩兩作伴,期間又有女先鼓樂相隨,有人就著曲調拍案而歌,氣氛甚是和樂。
於是便有趁著大夥兒興致高漲提出要臨時辦一場詩會的。
明華眼眸翕動:來了。
明華聞聲看去,提議之人是一位道不出名姓的夫人,明華努力回想,隻怪自己前世過於兩耳不聞窗外事,竟連常來常往的京中女眷圈子的人都認不全。
唐韻宜微垂了頭,雙唇不著痕跡地微動,低聲提示:“昌平伯夫人。”
明華恍然。
昌平伯府莊家當代家主莊斐嫡親的妹妹嫁入閔氏,其妻韓氏恰好是準燕王妃閔燕清的舅母。
韓氏提議一出,自然有人叫好,氣氛又是一熱,隻是同樣有少數心明眼亮的,臉上不禁露出些古怪的神色來。
太子的舅家兼嶽家開設宴席,閔家跑來蹭場子辦詩會?誰不知道閔燕清詩書一絕?待會兒閔燕清若是得了魁首,名聲更上一層樓。閔家大概要感謝孫家為它做嫁了。
坐在首位的太子妃孫映眼中閃過一瞬冰冷,便立即回複如常。
太子反手就是一刀,燕王回敬得也動作利索。
既然提議要作詩,需當有一個命題才好。
眾人不約而同看向伸出枝頭幾乎要探到室內的窗外梅林,將詩題定到了詠梅上。
自有仆役去取了花球來做擊鼓傳花,大家抽了簽按著隨機位置重新坐下。
明華拿了簽位剛坐好,就看見一個未及二八年華的盈盈少女款步走到自己身邊,不由暗自嗟歎:果然又是她。
玉沁與明華行過半禮,亦與其他人一道準備就緒了,那邊便有人傳唱著擊鼓開始。
鼓聲每一停下,手持花球者即要以梅為題,詠唱一首與梅有關的詩歌。偶有被抽中的,無不落落大方站了起來即興題詩一首,更有才情出眾者,還當場翩翩起舞,引來掌聲陣陣。
作詩是大周女子必修的科目。
大周風氣承襲前朝,士族崇尚詩文,不僅男子們風流不羈,袒胸露背,伴酒吟耍女子大多也能詩會賦,精進者甚至不輸男子,就是平庸些的,也起碼能按題索驥,援引個把前人舊作圓了場麵,不至於在聚會宴飲的公眾場合丟人現眼。
但明華偏偏就不擅詩文。
同坐一處的幾個娘子也有深知明華底細的,不由暗暗期待明華會否念出什麽奇文怪句來。
明華卻不在留意她們,她的注意力全在一旁的玉沁身上。
明華印象深刻,在前世裏,正當“她”為萬一被抽中而暗自著急的時候,正是玉沁趁著周遭人不注意,快速附耳過來念了幾句詩給她。
當時的“明華”慌不擇路,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坐在那兒強行背誦玉沁偷著給的詩文,渾然不覺花球傳到了“她”附近,然後在鼓聲驟停時,呆若木雞地拿著花球不知如何是好…
明華神情微有呆滯地坐著思索當時的舊情景,那副模樣看在玉沁眼裏就是活脫脫的“害怕拿到花球而著慌”。
玉沁心中暗笑明華,麵上卻不顯鄙夷,等到所有饒目光全被那邊正表演梅舞的閔燕清吸引時,如明華預想的,快速湊到明華耳邊,將“君埋泉下泥銷骨,我寄人間雪滿頭”的句子念了給她。
念完句子,玉沁並沒有空檔去觀察明華神色,連忙調整坐姿坐好,裝出一副入神欣賞閔燕清舞蹈的模樣來。
明華看她一臉純善,心下冷笑。
若是曾經的“她”,被玉沁這般雪中送炭,大概隻會心存感激。
但是如今的她卻是不會再傻得將懷念故去友饒悲悼之詞在這樣歡快的場合念出來丟醜了。
閔燕清跳完一曲梅舞,收獲讚賞無數,麵帶著得體矜持的微笑回到了原位。
鼓聲再起,又有三、四個夫人姐中選吟詩之後,花球經由各人迅速的傳遞,一點一點向著明華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