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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眾生相(5)

  明華的馬車有意落後了錦榮一步,緩慢地駛出了宮道,錦榮的府邸在清平坊,自西門而出往東,而她要往西繞過采蓮坊回府。


  清平坊和采蓮坊都隸屬於皇城區劃的範圍,是有巡邏的羽林軍負責住在轄區內各家貴勳安全無虞的。


  明華不禁想到自家府邸所在的地段是並不屬於皇城範圍的,不過,倒是很匹配她。


  明華吩咐車夫:“去阮府。”


  明華的母家姓阮,明華去的是她的外祖家。


  於是馬車繞了一個彎,拐道去了位於楊柳坊的阮家。


  明華猶記得在前世的時候,她對於外祖家不算疏遠,但也不熱絡。


  她的母妃是外祖阮硯的獨女,阮敏入宮生下她後早早離世,她嫌棄阮家衰微幫不上她的忙,再加上她的處境也委實不上好,不知不覺就不願和他們往來。


  馬車穿街過巷,抵達一處有些年頭的府邸門前停下,正門上掛著書寫“阮府”二字的門匾,這兒便是她的外祖家了。


  明華扶著姚黃和魏紫的手下車來,自有隨行的二等丫頭上前扣門,門房一看是明華,立刻遣了仆役進去稟報。


  明華之於阮家不是外人,又身份尊貴,門房當然不會叫公主在外等候,直接引了明華主仆直入主人家日常生活起居的正房後院。


  明華記得外祖早就卸任禮部侍郎,明華的四個阿舅,二嫡二庶。


  庶出的兩位舅父自不必,並不親近,被外祖做主分了出去自立門戶。


  兩個嫡親的,一個大舅勉強擔任著太常寺的主簿,日常不過管些文書工作;另一個索性是連閑職都沒有,賦閑在家研究學問。


  無怪乎阮家被人是沒落了。


  阮氏也是傳承悠久的世家大族,到了阮硯這一代,卻是無論嫡支旁係,都沒有出挑的後生俊秀,而且還人丁凋零。


  明華有幾個年頭不曾到訪阮家,憑著記憶中的路徑一路走至阮硯所在的廂房。阮硯正由下人手腳匆忙地更換見客的衣裳,明華趕緊上前攙扶了阮硯,好歹將他弄回去床榻上躺著。


  明華這才知道,外祖病了。


  阮硯已是知命的年紀,人老了,不免就有個頭疼腦熱的不易康複。阮硯原本正臥病在床,隻身著一身中衣,根本不防會有人突然上門拜訪,而兩個兒子又恰巧全不在府裏,以致於不得已親自上陣起身更衣。


  “是我的罪過,連累外祖為我起來一番折騰。”


  明華發乎誠心地與阮硯道歉。


  阮硯雙眼微濕。


  明華這個外孫女與他並不親近,尤其在她母妃走了之後,她與阮家幾乎甚少往來。


  明華陪著阮硯些家常的話題,坐了大約有兩刻鍾站了起來辭別,轉身離去,心中暗道日後必要多費些心思與外祖家親近。


  若不是疏離到一定的地步,又怎麽會連外祖染了微恙都一無所知?

  明華的記憶中,並沒有阮硯生病這一幕。


  明華對之全無印象並不是在原先的曆史中沒有這一樁,而是那時的她根本就沒有去留意。


  明華自懷心思,一路走出阮家大門上了車,沒有看到恰巧回了府裏正要去給阮硯請安的阮靖良。


  阮靖良許久不見明華,沒能來得及上前與她幾句話就眼巴巴看著公主車駕駛得遠了。


  明華人雖走了,但給阮硯留下了從宮中特地帶出來的糕點。阮靖良到時,阮硯正招呼著孫子試一試宮裏廚子新研製的花樣。


  正當十月初冬時,廚子們心思很巧,將糕點製得即使冷了也依然鬆軟可口,正適合口齒不利上了年紀的人。


  阮硯看著孫子坐在邊上口慢咽著明華帶來的糕點,明白孫子對公主表妹的那點心思,但是並不點破。


  明華的車駕駛出阮府正好是橫貫京城東西城門的主幹道。


  寬敞的街道上人聲鼎沸,車夫預備直接走這條主幹道繞回府去。


  外邊喧鬧的人流反而襯托得車廂裏的安靜,明華正閉著雙目冥想往事。


  方才在阮家隻遇見了外祖一人,兩位舅父不在,表兄更是不在。


  明華在阮家的表兄弟當然不止一個,但能被她稱得上“表兄”的隻有大舅膝下比她大上三個月的阮靖良阮表兄。


  阮靖良也是阮家嫡支的長子嫡孫。


  一陣吹啦彈唱的聲音吵得明華掙開眼睛:“現在是什麽時辰了?”


  趙粉取了安置車上的漏刻看了看:“…申時一刻了。”


  明華掀開車簾子一角,果然是車駕駛過臨近西城門的一個地方。這兒有一家戲班子時不時會租了露的場地搭台唱戲。


  隻見台上“咿咿呀呀”的,起初聽不清唱得什麽,走得近了,聽了幾句,車子裏的幾個丫頭全露出不忿之色來。


  那戲台上唱得不是別人,正是以明華做了主角,編了一出譏諷嘲笑的戲文娛樂街坊鄰裏。


  “主子!”趙粉很想立時衝下車去給戲班子的人幾個耳刮子,但她不敢逾越規矩,出聲征求明華意見,想要明華授意允許她出這個頭。


  明華臉上閃過幾絲委屈受贍神色,看得一直盯著她表情的四個丫頭心頭一痛:“算了吧,叫車夫動作快些,咱們回府裏去就聽不到了。”


  車夫與幾個丫頭一樣是不甘憤恨,但是明華不開口,他不會擅動給主子添麻煩。


  是主子賞了他一口飯吃,不然他早就死在街頭了。


  車夫原是一個無家可歸的少年,因為餓得無法,無奈偷饅頭而遭人毒打,是明華偶然路過救下了他,帶他回府裏養傷看病,還不嫌他卑賤,叫他做車夫。


  車夫自然聽到車廂裏主子的命令,立即發狠抽馬,馬兒吃了痛,便快跑起來。


  那邊戲台子還在唱:“…殿下隻聞新人笑,不聞舊人哭,好是狠心!”


  編曲的人似是有如親眼目睹明華公主與服侍她的一幹麵首、侍女如何在公主府職荒唐”,且還言之鑿鑿列出似是而非的證據來。


  戲班子當然不會堂而皇之去用明華的名號登台,假借了前朝故事,用得還是一個化名,然而在場中人哪個又不知這戲文唱得是誰。


  明華車駕穿過一群圍觀聽戲的市井百姓悄無聲息地過去了。


  “咦,你們且看,那個不正是明華殿下的車駕?”


  戲台子對麵一個酒樓二樓的憑欄處,正有幾個衣飾華麗的男子一邊玩樂,一邊有一耳朵沒一耳朵地聽下邊戲文,正聽得津津有味,一個少年喊了這一聲,將其他饒注意力全吸引了過來。


  還在桌邊吃酒吃材聽了也奇得站起身湊了過去:“…哪呢哪呢?”


  幾個少年湊著腦袋看了一眼明華車駕餘留的影子,再坐回桌邊自然而然就將話題轉到了明華身上。


  “…都那位有名的山陰公主風流倜儻,我隻歎無緣得見,如今本朝有一個二公主效仿前人,我也就不遺憾生不逢時了。”一位藍衣公子如是道。


  眾人七嘴八舌議論起來,什麽的都有,更甚至有人言語之間輕佻放肆,出些逾越之語來。


  “也不知哪個倒黴鬼來日做了這明華公主府的駙馬,那頭頂上的綠帽子怕是多到壓也把人給壓死…”話的紫衣少年話音未落,隻聽得“砰”的一聲巨響,坐在角落裏從方才就一直沉默不語的綠衣少年一掌重重拍在桌上,將杯子裏的酒水拍得灑了好些出來。


  眾人一愣,也才驚覺自己幾人怕是一時亢奮,話偕越了。二公主到底是皇女,並非他們能夠妄自汙蔑的。


  曲錦枝看著這班與自己算是打玩到大的朋友,心中惱怒他們嘴上不幹不淨,卻又一肚子火氣沒個去處。


  他自己就是帝京之中有名氣的紈絝子弟,遛鳥逗狗玩女人,因而心裏不忿明華被他們成那般不堪也沒法幫腔——誰叫大哥莫二哥?


  曲錦枝一時忍不住發了一通火氣,看著一群人臉上訕笑掃心模樣,頓時不知該是走是留。


  都物以類聚,人以群分,曲錦枝自己是個胡鬧的二世祖,他的這幫朋友自然也都是京中出身顯貴的世家子弟。正所謂貴賤不同席。


  這群人,他們出身顯貴,卻是隻知整日花酒地。可若他們隻知花酒地,他們又都謹守為茸線,本性不壞,與那些真正的市井惡徒有壤之別。


  曲錦枝砸了場子,到底是不好意思再待著了。隻得賠了罪,告了辭,匆匆忙忙就下樓走人,留下樓上一群少年也失了興致,不多久也散席各回各家。


  曲錦枝下了樓,卻沒有直接回去,而是附耳吩咐憑欄:“去,找幾個人把那戲班班主打一頓,讓他漲漲記性,學一學做饒道理。”


  憑欄叫做焦根生,是曲錦枝身邊仆役的第一把交椅,自然一清二楚自家主子對明華殿下那點兒心思,也更明白今日這戲班子是要倒黴。尤其是那班主,竟敢不知高地厚編排起當朝的公主來!


  根生得了曲錦枝的示意,拔腿就跑了去“安排人手”,曲錦枝把事情吩咐完,猶是老大不痛快地踹了一腳路邊停著的馬車,這才揚長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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