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中尉列兵（一）

  這兩天邱桐過得像個傻子一樣，沒有人告訴他該做什麽，甚至沒有人告訴他在隊列裏該站在什麽位置，他隻好跟著大家一起起床、吃飯、訓練、點名、洗漱、睡覺，集合站隊的時候，他就找個不起眼的角落站著，還有就是跟著戰士們一天三次不停地衝圈、衝圈再衝圈。


  二連排長餘坤池聽說營裏來了個大學生幹部，高興壞了。


  餘坤池是四年前畢業的本科生，在營裏他自稱是大學生幹部的祖宗，營裏的大學生幹部本來就三五個，這幾年提的提，調的調，走的走，現在還留下來當排長的就剩下他餘坤池一個。剛畢業的時候，他也滿腔熱血要在鋼刀團好好幹，但無奈眼高手低，訓練抓不上去，兵也帶不起來，再加上大學生的清高勁，跟戰士們又玩不到一塊，不但連長指導員天天見了就罵，在兵麵前也落得一點威信都沒有，最後大家給了個評語——“誌大才疏”。餘坤池索性不再追求什麽“不願當將軍的士兵不是好士兵”，每天“三個飽一個倒”，是好是壞隨他去吧，連隊幹部當他是個老排長也不大管他，他就樂的自在，沒事四處晃悠，一到訓練場就帶著幾個老兵油子攆兔子、掏鳥窩，天天就這麽打發日子，時間一長兵們背地裏都叫他“餘混子”，這“餘混子”一混就是四年，身邊同時畢業的幹部都有了進步，他還是吊兒郎當的一個副連職排長。


  上午訓練的時候，餘坤池在訓練場攔住邱桐，笑咪咪的遞上一根金渠。


  邱桐打量著眼前這個中尉軍官，隻見這人圓臉白淨，身材比旁邊的戰士明顯發胖，一頭短碎比板寸略長，一根一根向上梳著，身上的迷彩服洗的幹幹淨淨，沒有一點塵土和汗漬，風紀扣敞開著，武裝帶鬆鬆垮垮能放進去兩個拳頭，一手夾著金渠，一手拿著迷彩帽優哉遊哉扇著風，眼睛笑眯眯的正盯著自己。


  邱桐表示不會抽，餘坤池笑道：“別裝，我知道你心裏正不痛快呢，來一根吧！在咱這就靠這個撐著勁兒呢，訓練一上午也該累了，來一根解解乏。你心裏想啥呢我最清楚，世道就是如此，何必跟自己較勁呢，我教給你個訣竅，什麽第一不第一的，別太當回事了，心裏看開點，啥事都沒有。”


  邱桐納悶道：“你是哪個連的？怎麽認得我？”


  餘坤池笑道：“我是你們大學生幹部的祖宗。”


  邱桐差點一口噴出來：“滾蛋，沒見過第一次見麵就這麽占便宜的！”


  餘坤池一拍胸脯，說道：“不信？你去打聽打聽，咱鋼刀團誰不知道我二連餘混子的大名！到目前為止，咱一營的大學生幹部裏我是第一人，你是最後一人，你說我能不能當這個祖宗。咱倆算是有緣的，你要看得上我老餘，晚上到我那坐坐，咱倆好好擺到擺到，讓我老餘教教怎麽當一個舒服的大學生幹部。”


  邱桐對這個自稱祖宗的中尉軍官產生了濃厚的興趣，晚上熄燈後，邱桐向連值班員請了個假，真的跑到二連去找老餘了。


  餘坤池帶著邱桐神神秘秘的來到一個儲藏室，隻見黑黢黢的房間裏擺放著兩排貨架，上麵整齊的擺放著戰士的後留包，架子中間有一個狹窄的通道，兩個新兵正在通道裏擺放馬紮和折疊凳，貨架上麵掛著一個手電筒，手電筒燈光正好照在折疊凳上，上麵放了裝著泡麵、醬鴨蛋、雞腿、拉條、豆腐幹的塑料袋。


  餘坤池把邱桐往馬紮上一摁，笑著說：“夠意思吧，今天可是我老餘自掏腰包！你別嫌寒酸，你剛來，恐怕還不知道咱這裏的規矩，在這山溝溝裏就這條件，一沒酒二沒菜，就靠服務社這點小零食解解饞，時間長了你就習慣了。”說著朝兩個新兵一揮手，“你們回去睡覺吧，哦對了，把煙給邱排長點上。”


  新兵不情願的從兜裏掏出來半包金渠，抽出一根遞給邱桐，邱桐不好意思的擺擺手，新兵又遞給餘坤池，餘坤池接過來點上，優哉遊哉吐了個煙圈，說道：“這兵啊，不能對他們太仁慈了，俗話說‘慈不掌兵’，這一點你得向我這個老同誌多學著點。”


  邱桐尷尬的笑笑。


  餘坤池隻管繼續說著：“你不說我也知道，你這個排長當得沒勁對不對？沒有兵把你當個幹部看對不對？咱這鳥部隊就這德行！不過你也夠倒黴的，咋想到跑一連去當排長？王大炮天天凶神惡煞的樣子有幾個人能受得了，誰在他手底下都過不好，更何況你這個大學生幹部，我給你說你別不信，難的日子還在後頭呢。來來，吃上，吃上。”說著扔了一個袋子到邱桐手裏，自顧自吃起來。


  邱桐歎氣道：“可不是倒黴到家了，還沒進門呢就被人用槍指著鼻子，還無緣無故聽了一頓臭罵。老餘你說他們憑啥看不上咱大學生幹部？”


  餘坤池說道：“憑啥？你想想憑啥，咱兵沒當過，官又沒個官樣，除了腦袋瓜子裏裝點書本子，在這裏屁都用不上。人家士兵提幹出來的排長搞訓練是一套一套的，帶兵也是呱呱叫，連長指導員用著省心。咱們能幹啥？讓你當值班員你能把一天的工作安排的頭頭是道麽？讓你組織比武你知道怎麽訓練麽？我說句話你別不愛聽，在他們眼裏估計你連個新兵都不如。”


  邱桐苦笑道：“老餘你這幾年是咋熬過來的？”


  餘坤池得意的一笑：“嘿嘿，老實交代，你是不是熬不下去了呀。”


  邱桐尷尬的笑了笑：“那倒不至於。”


  餘坤池說道：“早晚的事！我告訴你訣竅吧，當幹部啊就要對自己好點。何必去鑽那個牛角尖呢？看開點，在哪都能過得舒服，你看我，沒人管沒人問多自在。聽我老餘一句話，別在一連幹了，跟著王大炮那幫不要命的土匪，累死也討不到好。咱二連正缺個排長呢，你去找幹部股長說說，就說王大雷不要你你想到二連來，我估計能成。你來了我罩著你，以後我就叫改名叫“餘大混子”，你叫“邱二混子”，咱們自在過日子，管他娘的什麽排長不排長。”


  邱桐瞪大了眼睛：“你這不是讓我當逃兵麽？”


  餘坤池笑道：“就是換個連隊嘛，怎麽能叫逃兵呢？這叫良禽擇木而棲，此地不留爺自有留爺處，你我都是聰明人，何苦在一棵樹上吊死呢。”


  邱桐立刻搖頭：“不行，不行，老餘你的意思我明白了，讓我幹啥都願意，但當逃兵的事堅決不幹。”


  餘坤池把嘴一撇：“一根筋！知道牛是怎麽死的麽？強死的！人家明明看不上你這個沒當過兵的大學生，你卻偏要去貼人家的冷屁股，能有好果子吃？聽我的，早一天看開，就能早一天解脫。”


  邱桐說道：“你的好意我心領了，但我這個人就是這麽強，說過不當逃兵就堅決不當逃兵。我就不信，一個破步兵排長就那麽難當麽？好吧，他們不是嫌棄我沒當過兵麽，那我就當兵去，從明天開始我就換上列兵軍銜，不就是天天站崗訓練打掃衛生麽，我跟著新兵一起幹，看他們還會不會嫌我礙眼。”


  餘坤池瞪大了眼，眼前這個倔強的大學生幹部讓他看不透，他搖了搖頭說道：“好吧，你願意怎樣就怎樣吧，不過我老餘這裏大門始終為你敞開，你要是以後覺得不如意，隨時歡迎你來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