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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3.不死不休

  奶娘將繈褓中的嬰兒抱了出來,他還太了,整日除了吃就是睡,李如茵逗玩了一會兒,便覺得索然無趣了。


  但這無損她對這個兒子的愛,女人愛憐地抱著他,心想這可是個福星,自從他出生後,所有事情都開始順著她的心意發展,甚至有些超乎她的預期了。


  侍女走過來,恭敬地稟告道,“娘娘,馬車已經準備好了。”


  女人將兒子遞到奶娘手中,吩咐她心照顧著,然後讓侍女取出幾樣珍貴的補品,隨自己一起到李府去。


  她的弟媳昨晚遇刺受了重傷,現在還昏迷不醒,於情於理,於人於己,她都應該過去探望一下。


  她遇到了剛走出臨霜院的李照熙與方靜,李大公子見到姐姐,眼睛中浮現了些許複雜的神色,但他很快就控製好了自己的情緒,迎了上去。


  方靜乍然看見一臉凝重的李如茵,眼眶儼然又有些紅了,她性格剛強,這樣傷心的時候並不多,“姐姐”,女子剛了幾個字,聲音便哽咽起來,“你快去看看春兒吧,眼看她就快不成了。”


  現在世上最希望屠春趕快傷重不治的人,大概就是這位景王寵妃了。然而李如茵的眼睛中立刻有了盈盈的淚光,她握住大弟媳的手,柔聲勸慰道,“妹妹,春兒吉人自有相,你也不要太難過了,免得傷了身子。”


  她嘴裏著情真意切的話,心裏則在詫異,方靜前段時間病得快不行了,怎麽自己生個孩子的功夫,大弟媳看起來好像又緩過來那口氣了……


  再了,方靜出身豪門望族,父兄皆對她溺愛非常,所以養出了這惡女一身跋扈霸道的脾氣,她在李府中目中無人,快要將自己的公婆與夫君踩到地上了,為何偏偏對一個出身低微的丫頭另眼相看?


  窗簾嚴實地拉著,屋裏新增了幾個炭盆,顯出了與這個季節不符的悶熱來,大夫換藥的時候,險些快要透不過來氣了,他含蓄地建議李二公子,或許病人需要一個通風的環境。


  李重進頓時慌了,他沒有照顧人的經驗,偏偏獨斷專行慣了,真正需要旁人勸誡的時候,下人們都不敢吭聲了,全然聽他的意思行事。


  唯一能上幾句話的張穆現在也唉聲歎氣地躺在床上,他的右腿被馬車壓斷了,大夫,差不多要三個月時間下不了地。


  少年手足無措地讓人搬走了多餘的炭盆,將門窗開了個縫隙,大夫不得不在旁邊指導著,他歎了口氣,覺得自己沒過來的幾個時辰中,床上的病人但凡有一點意識,多半要氣得跳下來了。


  眼前的這位李二公子,據是家中最得寵的幼子,看著屋中的擺設用品,也知道傳言不虛。可少年又像是自生自滅長大地一般,似乎從未被人溫柔耐性地照顧過,更不要伺候別人了。


  他恨不得將世上所有好的一切統統塞到自己妻子的手裏,卻不懂得什麽才是對方真正需要的。從到大,旁人也是直接將東西一股腦地扔給他,無論好的壞的,從來沒有詢問過他的意思。


  他的爹爹過來探望兒媳的時候,皺著眉將兒子痛罵了一頓,指責他平日裏胡作非為,幹多了喪盡良的事,才會報應到自己的妻子身上。他的娘親倒是個眉目柔善的婦人,過來哭過幾次,然而眼淚流過了,便也足夠了。她看著臉色慘白的幼子,隻字不提讓他好好吃口飯,休息一下,隻是大哭道,“春兒這孩子可憐,也不知是造了哪門子的孽,讓她受這麽大的苦。”


  緊接著,婦人便要為兒媳徹夜祈福,跑到佛堂中念經去了。


  世上如此心疼兒媳的婆母實在少見,見媳婦受傷了,便恨不得再往兒子心裏捅上幾刀,好像嫌他還不夠痛一樣。


  大夫是帝都城中的名醫,出入過不少名門貴族的府邸中,他從未見過誰家得寵的公子,是這個樣子被人養大的,看似裹著一身名貴的狐裘,裏麵則塞滿了硬邦邦的冰碴子,難怪會養出如此乖張陰霾的性情。但李府中的所有人,卻已經習以為常,見怪不怪了,還有幾個多嘴的下人偷偷告訴大夫,“別不該的話,二公子脾氣不好,要提防點。”


  事實上,李重進對大夫表現出了非同尋常的尊重,非但對他的每句話都言聽計行,語氣上也很客氣,儼然有些低聲下氣了。


  大夫想,如果傳言不虛的話,那麽李二公子一定很愛他的妻子。


  丫鬟們端著炭盆走出來,驟然見到素衣淡妝的女子款款而來,慌忙向她行禮。


  李如茵在臉頰上撲了些粉,讓臉色看起來蒼白一些,她眼睛微紅,發髻不如往日那般精致繁複,隻是隨便盤了一下,頗有幾分楚楚可憐的風韻。


  她向大夫詢問屠春的傷勢,大夫跪在地上,他知道李家大姐的身份,不敢直視女人美豔絕倫的麵容,猶豫了片刻,才低聲,“娘娘心裏要有準備,二少夫人的傷實在太重了……”


  這番話他是不敢在李二公子麵前的,在身份尊貴的女子麵前,也隻能遮遮掩掩地一半。


  李側妃看起來悲痛欲絕,她以手掩麵,遮住了唇邊輕微的笑意。


  她現在真是喜歡起來自己這個弟媳了,嫁得恰到好處,死得正是時候。


  屠春安靜地躺在床上,她臉上慘白得毫無血色,但神態卻很安恬,眉頭輕輕地舒展開,像是在做著一個好夢。


  李重進一直趴在床邊,他在喃喃自語,少年一一夜沒有休息過了,言語間難免有些錯亂,翻來覆去都是些瑣碎的事,回憶床上昏迷不醒的妻子有多麽溫柔體貼,無論他平常怎麽發脾氣,都會很有耐心地陪著他……她會照顧他,會開導他,會在桌邊托著腮,笑吟吟地讓他多吃一些……


  他輕聲向她承諾著,隻要她肯醒過來,以後永遠都不會同她慪氣,什麽事都聽她的,如果她想念爹娘的話,他就將嶽丈嶽母接過來……


  是他不好,是他疏忽了,他肆無忌憚地享受著她的好,卻從沒有真正地好好對待她過。


  他將她從父母身邊硬綁了過來,讓她成了無土的花,還巴不得她將骨肉親情一並拋舍了,從此死心塌地地愛他,隻愛他。


  李如茵消無聲息地走進來,她沒有驚動弟弟的意思,站在旁邊靜靜地聽了一會兒。女人心中覺得很是無趣,她還以為弟弟以前傲慢得過了頭,死活不願碰手底下的丫頭們,初嚐人事,才會被弟媳迷的神魂顛倒,所以慌忙送了他兩個身攜媚術的美婢。沒想到他活了十六七年了,在外麵殺伐決斷,內心居然幼稚得很,一點恩惠就把他糊弄住了。


  李重進也沒有注意到姐姐的到來,他全心全意地凝視著妻子,他想她或許是太累了吧,所以會多睡一會兒,不過沒關係,他可以把所有的事情都放下來,耐心地等她醒過來。


  他有很多很多的時間,他可以慢慢地等。


  床上少女的身子忽然動彈了一下,她無意識地輕輕呻吟著,聽在李重進耳裏,卻讓他瞬間欣喜若狂,少年猛地站起來,又開始慌慌張張地喊大夫。


  李如茵心中一動,她湊到床邊,發現屠春的眼睛微微睜開了,嘴唇動了動,似乎在輕聲呢喃著什麽。


  趁著弟弟轉身叫大夫的功夫,她俯下身子,聽見弟媳的聲音猶如夢囈一般。


  “別吃那種藥……不要死。”


  女子的身子忽然顫了一下,因為她聽到了少女斷斷續續的下一句話。


  “王妃……沒死……不要摻和景王府的事。”


  大夫剛出來歇了口氣,馬上便被李府的下人又叫了過去,他坐在床邊裝模作樣地診了一會兒脈,其實單看少女的臉色,他就知道,李家的這位少夫人馬上快要不行了,就是不知道還在惦念著什麽,硬吊著一口氣在。


  “傷口已經止住血了,還是要等燒退了,”大夫繼續搪塞著麵色焦慮的李二公子,他不忍心告訴少年,竇氏已經開始著手準備兒媳婦的後事了。


  李重進不疑有他,或者,他此刻也不敢懷疑大夫的話。少年吩咐下人將大夫送到臨霜院中的廂房裏休息,他接過丫鬟遞過來的參湯,開始心翼翼地喂給妻子。


  其實讓丫鬟們來伺候,沒準要比他來得嫻熟自如多了,然而在這件事上,李二公子疑神疑鬼的毛病又犯了,他信不過讓旁人照顧妻子,嫌棄她們笨手笨腳的,遠不如自己細心。


  開始的幾勺都灑到了屠春的脖頸間與被子上,盡管知道少女毫無知覺,李重進還是慌忙用袖子幫她擦拭幹淨,他素有潔癖,一日之中往往要換上幾次衣服,現在失魂落魄之下,顯然顧不了那麽多了。


  李如茵實在看不下去了,她感覺再任由弟弟這樣下去,沒準等弟媳咽氣了,他還會一直渾渾噩噩地守在少女身旁,最終把自己糟踐成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


  她不能不管他,女人還是很愛惜幼弟這柄利劍的。


  她吩咐丫鬟們拿來手巾和幹淨的被褥,讓這些下人們心將床上收拾整潔了,自己則將少年拽到一邊,打算強迫他清醒過來。


  女人的力氣不,少年虛弱之下,一時居然掙脫不開她,他憔悴的麵容上突然露出了野獸受傷時才會有的猙獰,厲聲喊著長姐的名字,“李如茵,你非要和她鬥……”


  女人一把捂住他的嘴,美目中寒光淩冽,“你瘋了嗎?”她低聲問。


  正在收拾床鋪的兩個丫鬟噤若寒蟬,感覺自己似乎聽到了什麽不該聽的話,女人用餘光一掃,她們便慌忙關門退下了。


  李重進厭惡地推開長姐,他冷笑道,“我早就告訴過你,安安分分當你的側妃娘娘,你不聽,現在好了……”


  他的神色忽然淒厲起來,聲音也陰森了一些,“如果春兒真有什麽事,我不會放過你的。”


  李如茵沒有生氣,她感覺弟弟這會兒像是個瘋狗,他是真的恨極了,逮誰都想咬一口。


  “二弟,你不要自欺欺人了,”女人的態度很坦然,她抹了抹眼角的淚,表示自己心中並不是不難過,“大夫已經了,春兒的情況很不好,你心中應該有個準備。”


  少年隨手拿起手邊的花瓶砸向她,“滾,”他指著門的方向,清俊的臉上浮現猶如惡鬼般的陰毒,“你再一句,以後我就沒姐姐了。”


  女人避開了迎麵而來的花瓶,她沒有離開,反而走上前來,咄咄逼人地看著氣急敗壞的幼弟,“你看看你,你現在像什麽樣子!”


  “沒錯,是我拖累了你,可是當初你如果聽我的話,咱們姐弟齊心,早日將那個毒婦弄死了,哪會有今日的禍事!”


  她逼近李重進,在他耳邊滿懷惡意地,“新婚燕爾,濃情蜜意,你便顧不上正事了,對不對?”


  女人像是洞悉人心的女妖,她能看出幼弟心中每一處脆弱淌血的地方,所以毫無遲疑地往上又狠狠地刺了幾下,然後她的語氣突然輕柔起來。


  她看見李重進毫無預兆地哭了,除了紅珠死的一次,這麽多年了,他始終沒有再在人前掉過一滴淚。


  她拿出手帕,想要替少年擦幹淨臉上的眼淚,卻被弟弟倔強地避開了。


  “好弟弟,你不要哭了,都怪姐姐亂話,”女人的眼睛中也流出淚來,他們都生了一雙很美的眼眸,當含淚相望的時候,猶如明月在交疊的泉眼中落滿相似的清輝,“我也是太傷心,太氣憤了。”


  李如茵知道這樣已經夠了,她不敢再繼續刺激弟弟下去,便借口要去安慰竇氏。


  臨走時,她歎了口氣,“你這樣不眠不休的,會撐不住的,還是把莫愁和解憂叫過來吧。”


  李重進搖搖頭,正欲拒絕,女人緊接著卻又勸了一句,“想想春兒,她醒來後看見你這模樣,心裏該有多難過。”


  不知是不是聽到了自己的名字,床上的少女又輕輕動彈了一下,她的右手微微抬起了些許,很快又無力地垂下來了。


  望著長姐離開的李二公子沒有注意到妻子輕微的動靜,他突然間對姐姐。


  “這件事不會這樣了結的。”


  少年的眼睛中有種深重的怨憎,他喃喃道,“要麽我死了,要麽那個女人死了。”


  解憂在馬車中百無聊賴地伸出手,她打量著自己塗滿蔻丹的指甲,輕聲笑道,“聽二少夫人快不行了,公子急著把咱們召回來,難不成是要給那丫頭送葬?”


  莫愁則顯得憂心忡忡的,她不像解憂那麽大咧咧的,吃飽睡足了,腦子裏就隻剩下勾引男人的這檔子事,李二公子表麵上看起來涼薄淡漠,其實算是個難得的癡情種。他妻子如果真的死了,以他那種乖張的性子,保不準要遷怒到她們姐妹身上。


  “咦”,解憂認為姐姐是在杞人憂,她也懶得勸,掀開車簾探出頭去,愜意地享受了過往路人驚豔的男人,突然間,少女的眼睛一亮,“遇上了個熟人。”


  馬上的男人顯然同時看見了她,他踟躕了一下,隨即策馬追了上來,車夫認出男人身上的官服,不得不將馬車停下了。


  “蘇大人,”解憂輕快地從馬車上跳下來,“咱們又見麵了。”


  男人輪廓剛毅的臉上有了些微不可見的紅,他結結巴巴地,“解憂姑娘,你怎麽在這裏?”


  “我家少夫人受傷了,”少女捂住嘴吃吃地笑,她不覺得這是什麽大不了的事,便隨口了出來,“傷得還不輕,所以公子讓奴婢姐妹回去伺候。”


  男人十四歲的時候就從軍打仗了,他是在死人堆裏爬出來的,見多了白骨黑血,卻從未見過如此活色生香的佳人,一時愣住了。


  他癡愣了一會兒,才回味過來解憂話裏的意思,連忙,“我在金穀關大戰時受過傷,幸好有名當地的神醫救了我,還給了個膏藥的方子,是對刀槍外傷有奇效。”


  解憂覺得麵前的男人很有意思,明明也是個不大不的官了,待人處事卻總有種不出的笨拙。她指了指李府的方向,撲哧一聲笑出來。


  “那蘇大人還在等什麽,不管有用沒用,你都趕快把那方子送給我家公子。”


  解憂想起那個最後落到自己懷中的匣子,知道這人是個沒錢的主,她心中輕蔑,似笑非笑地又補充了一句。


  “我家公子可大方了,他一高興,沒準會送你一個不得了的寶貝。”


  解憂上了馬車,猶是樂不可支的,她把男人的反應當成笑話般講給姐姐聽,“你沒看見,他聽公子會有重謝,立馬就告辭了,要趕快找找那方子,送到府裏去。”


  莫愁輕蹙眉頭,不讚同地看了妹妹一眼,“我看他是個老實人,你就別總嘲笑他了。”


  “呸,”解憂不屑地,“老實人還知道巴結上司,氣巴巴的,他給的那點謝禮,連我都看不上眼。”


  她忽然間像是想起了什麽,指著姐姐笑道,“不準他誤打誤撞,真能救了少夫人,那時候你去告訴公子,把奴婢賞給這位大人吧……”


  她們是孿生姐妹,相貌與聲音都極為酷似,隻在體態上有些不同,解憂模仿起姐姐的語氣來,更是惟妙惟肖。


  莫愁氣得不搭理妹妹,興許是她的錯覺,自從她們到了二公子身邊後,妹妹似乎越來越喜歡同她抬杠了。


  見到姐姐不話,解憂也就不再開玩笑了,她望向窗外,眼神中隱約浮現了一絲嫉恨。


  姐姐總是這個樣子,端莊大方的,襯得她像個瘋丫頭一樣。


  那一她脫光了衣服,如春藤般多情地纏繞到了李二公子的身上,用盡平生所學的媚術來引誘他。


  少年玩味地坐在那裏,等她俯身想要吻上他的時候,突然一把抓住她的手,嗤笑道。


  “我還以為你學了什麽了不得的本事。


  “在討人喜歡這點上,”他惡毒地嘲諷著,“你可比你姐姐差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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