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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9.芳心難許

  在上馬車之前,李重進居高臨下地望著張穆,“你告訴她,我要去南郊的別莊避暑。”


  昨夜剛剛下了陣雨,秋風寒滲滲的,少年生性畏寒,氣剛有了轉涼的兆頭,他便將自己裹得嚴嚴實實的。


  年輕人恭敬地接下了命令,心裏卻有些哭笑不得,他想這哪裏是去避暑,分明是給屋裏人擺臉色呢。


  前幾日二少夫人忽然暈倒了,李二公子心急火燎地請來了大夫,可不知那位大夫了些什麽,他突然間大發雷霆,幾乎快要把整個臨霜院給拆了。


  初時,府裏的人還以為是丫鬟們伺候不力,惹怒了這祖宗,因為事後李重進就將妻子身邊的舊人攆幹淨了,那幾個丫頭哭哭啼啼地被送出府去,連竇氏開口都沒攔住。


  可是等屠春醒來後,明眼人就漸漸瞧出來了,犯了李二公子逆鱗的不是別人,正是他快要捧到心尖上的嬌妻。


  “她身子不好,就安心在屋裏休養,”解憂巧笑嫣然地掀開車簾,少年上了馬車,頭也不回地,“什麽時候養得不用吃藥了,讓她自己過來對我。”


  張穆唯唯諾諾地應下了,馬車在他麵前揚塵而去,很快就不見了蹤跡。


  張穆回到臨霜院的時候,正好碰見許久未出屋子的少夫人,她沒有束發,長發垂到腰間,身上隻穿了一襲單衣,坐在院中的連廊上愣愣出神。


  四名丫鬟圍作一圈,將這纖瘦的少女圍在中央,仿佛將一隻麻雀困在籠子裏。


  乍然看見眼熟的人,屠春臉上浮現了些激動的神色,她站起身來,慌慌張張地想要同張穆話,丫鬟們見她有意往院子門口的地方走,低眉順眼地擋在她身前,“少夫人,您別為難我們這些當下人的,二公子交待過了,不許您出臨霜院半步。”


  張穆見狀,連忙快步走了進來,他能感受到周遭空氣中那種僵固凝重的氣氛,言語間不免也謹慎了許多。


  臨霜院中的下人差不多換完了,這些來,除了張穆,屠春沒有見過其他認識的人。然而年輕人像是得了李二公子的訓斥,中規中矩地傳完話後,不敢再同她多一句了。


  他告訴她,“二公子,他去南郊的別莊避暑了。”


  屠春聽李重進提過南郊的那處別莊,據那裏風景秀麗,莊外種有成片的楓林,少年曾經應允過,等到楓葉變紅的時候,就帶她去那裏住幾。


  張穆猶豫了片刻,最終還是委婉地提醒道,“少夫人知道景王府送來的那兩個丫頭嗎?公子將她們一同帶過去了。”


  在年輕人看來,臨霜院中近日的不太平,多半是由那兩個狐媚妖嬈的女人引起的。


  屠春想笑一下,讓自己的臉色看起來不是那麽難看,但笑意牽強地擴散在少女的眼尾,讓正值青春韶華的她有種難以言喻的灰敗之氣。


  當她醒來後,發現藏在衣櫃中的紙包不翼而飛,她就知道會有這樣的結局了。不上後悔不後悔,她已經竭盡所能做得隱蔽謹慎了,每次都打著替李重進買藥的名義,偷偷買上一兩樣自己需要的藥材,其實她甚至不必這麽心翼翼,少年根本不會留意這種事情,他雖然生性多疑,卻從來沒有疑心到這一點上。


  他慷慨地將可以給予一個女人的權利全部給予她,不管有多少人背地裏嘲諷輕視她,但當站在她麵前時,必須畢恭畢敬地尊稱她一聲“少夫人。”


  在家從父,出嫁從夫。在李府中,下人們怕她、敬她,對她惟命是從,千依百順,這是李二公子給她的顏麵。


  所以任何人都不會想到她能這樣做,她出身卑微,無依無靠,按道理,她原本應當是最渴望生下孩子的人。


  然而興許這就是意吧,在她快要受不住內心的煎熬時,幹脆把這一切的假象都戳穿破了。


  她不願再欺騙利用他,上就讓他再也不會相信她的任何一句話。


  “這樣也好,”張穆聽見少女用低低柔柔的聲音,“有她們在身邊照顧,我也就放心了。”


  她抬起臉看著他,蒼白的麵容上平靜如水,無悲無喜。


  屠春回屋的時候,一堆丫鬟簇擁在她的身邊,遠遠看去,這是個養尊處優的貴族少婦,排場甚大,然而張穆看得分明,那些下人盯著她的眼神,猶如獄卒在看管犯人。


  屠春最後問他,知不知道她身邊的那幾個丫鬟去了哪裏?

  張穆搖搖頭,他看見少女原本還有幾分期待的眼神黯然下來,她轉過身,步履遲緩地向屋裏走去了。


  夕陽的餘暉鋪展在漫漫地的楓葉上,那些鮮豔的腐朽的黯淡的葉子呈現出深深淺淺的金黃色,它們鋪滿樹梢,鋪滿地麵,彌漫出粘稠甜蜜的秋意來。


  解憂纖細的雙足已經磨出血來,但她的臉上還掛著嫵媚動人的笑意,李二公子仍在一杯接一杯地飲酒,他沒有叫她停下來的意思,她便得不知疲憊地繼續舞下去。


  莫愁跪坐在少年身側,心驚膽戰地又替他斟了一杯酒,如果最初陪李重進來到南郊別莊的時候,她們姐妹還存有趁機勾引的意思,如今則隻是希望有人能出麵管管這放浪形骸的男人,別讓他一不心將自己折騰死了,連累到她們倆身上。


  她後悔極了,妹妹昨晚口不擇言的時候,她應當拚命攔住她的。


  昨夜李二公子從外麵帶回了十餘個妖妖嬈嬈的女人,他坐在佳麗環繞間,醉意熏熏地問她們,“女人的心思到底是什麽樣的?”


  “如果一個女人,她對你很好,背地裏卻騙你,那是因為什麽?”


  這些見慣風浪的佳人們麵麵相覷,她們個個都是酒國名花,歡場中見識的男人多了,可從來沒有人像眼前的這個少年一樣,這歌聽完了,舞也跳累了,事到臨頭了,反而從酩酊大醉的狀態中清醒了一些,正襟危坐起來。


  “公子可是問對人了,我們姐妹中,有哪個沒騙過男人呢?”一片沉寂中,有個膽子大的先了一句,她捂著嘴,豔豔地笑道。


  有人開了頭,接下來的回答便七嘴八舌地亂了起來,她們有的是為了討男人的歡心,有的則拿自己舉起例子來,“有些客人脾氣不好,你實話實話,反而會惹他們不高興。”


  李重進醉得不輕,也不知他聽進去了多少,反正等女人們完了,少年沉默了一會兒,接著問,“那麽她不願意生孩子,又是為了什麽?”


  他眉眼生得冷清,酒氣熏出一些潮紅來,反而顯得容色灼灼,襯得身旁絕色的佳人們都有些黯然無光了。


  女人們皆是剔透心思,她們已經猜出來了,這位俊美不凡的貴公子之所以千金買醉,多半是被他口裏的那個人傷到了。


  於是女人們用溫柔妥帖的解釋來安撫他,告訴他一些無關痛癢的答案,“興許是年齡,怕疼吧,”她們著連自己都不信的話,“也可能隻是有誤會……”


  他來詢問女人為何要欺騙男人,可是話過來了,人生在世,如果可以一直醉在甜美的謊言之中,有幾個願意去聽刺耳的真相呢?

  這時候解憂開口了,少女的嗓音真悅耳,像是一股清澈的泉水,將其他人的甜言蜜語洗滌幹淨了。


  “姐姐們笑了,一個女人,如果不肯為自己的男人生兒育女,那麽隻有一個原因,那就是她不愛他,不願意和他在一起。”


  酒杯驟然落桌,細白的瓷器經不住主人震怒下的力道,在掌心碎成一片血汙狼藉,少年推桌起身,他的神智好像已經完全恢複清明了,冷冷地問,“是嗎?”


  解憂的身子微微顫抖著,然而想起那一日的屈辱,她還是不顧姐姐大驚失色的勸阻,嬌聲笑了起來,“不對,或許還有一個原因。”


  她惡毒地,“不準,那個女人早就心有所屬,愛著別的人。”


  繡了半的花,屠春眼睛酸疼,她剛想站起來,身子一動,周圍便有一群人呼啦啦地圍了過來。


  在這幾日的接觸中,屠春看透了這些人的作風。如果屠春肯乖乖聽話,她們會畢恭畢敬地伺候她,可倘若少女膽敢露出一絲反抗的情緒來,她們也能直接將她綁到床上去。


  她們用謙卑恭順的態度,將她囚禁在臨霜院中,更或者,是這個的屋子裏。


  屠春一直以為,外人對李二公子的傳聞是言過其實,少年脾氣是不好,可在她麵前,頂多也就是摔摔東西什麽的,別碰她了,他連狠話都沒對她過幾句。


  其實或許她很早就清楚了,李重進並不是不像別人的那樣乖張可怖,他隻是對她格外好罷了。


  她不愛他,她一直都告訴自己,她不能愛他。這個男人蠻橫地將她綁到李家來,逼迫她又一次踏入前世悲劇的序曲之中,他現在愛著她,但他依舊冷血無情,但凡擋住李家路的人,都是他不擇手段想要鏟除的目標。


  她終有一日要離開他,所以他們之間的牽絆應該越少越好,不該有遲疑,不該有不忍,更不該有孩子。


  可誰能永遠心如鐵石,誰能總是無動於衷?情深意重的話多了,漸漸地,也就分不清哪句是真的,哪句是假的了。


  這樣也好,少女在這日複一日的死寂中漠然地想,她或許什麽都做不了,但他不愛她了,她就能把這顆心守住了。


  屠春又坐了下來,她揉了揉眼睛,繼續開始繡手中的鴛鴦錦帕。


  帕子馬上就要繡完了,那時候李二公子斜倚在床上,嗤笑她笨拙的手藝,少年笑得太開心了,倒弄得她惱怒起來,將帕子扔到一邊,索性不去繡了。


  現在沒有人會在旁邊百無聊賴地陪著她繡花,也沒有人嘲諷她了,她終於可以靜下心來,形單影隻地將這一對鴛鴦繡完了。


  剛開始繡沒多久,外麵突然傳來了珠簾響動的聲音,少女下意識地抬起頭,本能地想要起身相迎。


  然而走進來的是送藥的丫鬟,她走到屠春身邊,輕聲道,“少夫人,該喝藥了。”


  屠春接過藥,順從地喝下了,她在心中自嘲那一瞬間的錯覺,李二公子眼下應該在山莊中擁著美人盡情享樂,他肯定惱極了她,又怎麽會回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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