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喜得貴子
大夫心謹慎地把完脈,他留意觀察著李二公子的臉色,思慮如何將接下來的這番話得中聽一些,
“少夫人並無大礙……”他吞吞吐吐地開了個頭,“多半是這些日子操勞過度,又染了風寒,這才會暈過去的。”
與床上的少女相比,李重進的臉色看起來更像是個病人,他素來精明強勢,現在卻顯得有些失魂落魄了。
“沒事的話,她為什麽一直不肯醒過來?”少年語氣陰鬱,儼然已經有了怒意,但他的聲音又很輕,仿佛怕驚擾了睡夢中的妻子。
大夫欲言又止,從脈象上看,這位深閨中的少婦情誌不暢,氣血鬱結,尤其是用了那種藥……這讓他如何明,告訴麵前這個一臉焦慮的貴公子,你妻子多半是被你氣成這幅模樣的。
“少夫人如今年輕,用那些藥也無妨,”受不住李二公子陰惻惻的眼神,大夫硬著頭皮,含蓄地,“可時間久了,總歸對身子不好的,日後若再想生養,恐怕……”
大夫不敢繼續下去了,因為李重進突然站了起來。當他趴在床邊,一動不動凝視妻子的時候,還隱約透出一點少年人特有的脆弱與憂鬱。
但現在那種柔軟的情緒全部不見了,他的神色瞬間變得狠戾凶猛,像是幼獸被刺到了毫無防備的腹部。
大夫一時嚇愣住了,哆哆嗦嗦地不知如何是好,他幾乎是立刻反應過來了,這位少夫人服用避孕湯藥的事情,她的夫君並不知情。
“先生請出去細談。”
秋日的陽光是種淡淡的金,斜鋪在李二公子慘白的臉上,這兩種看似無力的色彩卻兌出了一種堅硬的冷酷。
很快的,少年就從暴怒中清醒了過來,他扔下這句話後,率先走出屋去。
大夫活了一大把年齡,他替不少貴族婦女看過病,自然見識過深宅大院中形形色色的女人,可像李家二少夫人這樣的情況,卻也真是稀奇。
李二公子暴跳如雷,如同拷問犯人一般,不厭其煩地詢問了他好半,大夫被問得頭暈腦脹,差點把腸子都悔青了。
他實在不該本著醫者父母心的想法,多嘴了那麽一句。他與這位夫人素未平生,怎麽會知道她為何要鬱鬱寡歡,還要違背情理地服下這種傷身的藥?
他不過是個大夫,看得穿她身上的病症,卻瞧不出她心中的傷痛。
最後是景王府中報喜的人將他從窘態中暫時地拯救了出來,下人急匆匆地跑進院子,滿臉都是激動的神色,“二公子,大喜啊,側妃娘娘生了!”
大夫忙不迭地跟著道喜,然而李重進不為所動,少年臉色鐵青,沒好氣地斥退前來報喜的人,“大姐生了孩子,關我什麽事!”
他轉頭看向大夫,俊美的臉上陰雲密布,繼續不依不饒地追問道,“心情不好才得的病?我是少她吃了,還是缺她穿了,她憑什麽心情不好!”
大夫滿頭是汗,不過和李二公子相處了一會兒,他已經理解二少夫人為何會抑鬱成那個樣子了。
窗簾嚴嚴實實地拉上了,昏黃的燭光在屋中飄蕩,華美的紗幔從頂部垂下來,上麵串綴的明珠流轉生輝。
屠春覺得嗓子幹疼,她躺在床上無力地咳嗽了幾聲,馬上有丫鬟湊過來,驚喜地,“少夫人,謝謝地,您可算醒過來了!”
這是一個麵生的丫鬟,至少屠春從未在李府中見過她。少女恍惚地打量著四周,她腦子昏昏沉沉的,隱約覺得屋裏有些不對勁,可究竟哪裏出了問題,她一時又想不出來。
好像忽然間空蕩蕩的,少了許多眼熟的擺設……
屠春掙紮著想要下床,她覺得自己的身體沒有多大的問題,之所以會暈倒,應該是這些日子太過勞累了。但是兩旁的丫鬟們慌忙過來按住她,恭敬地,“少夫人,大夫了,您得靜養。”
屠春這才後知後覺地發現,眼前的這些丫鬟,她沒有一個是認識的。少女不禁有些惶恐起來,虛弱地問,“槐花呢……怎麽換成你們在這裏?”
其中一名丫鬟沉穩地回答道,“少夫人不必操心,二公子了,他去景王府辦些事情,很快就回來。”
屠春又問了幾句,那丫鬟雖然有問必答,但句句避重就輕,答非所問,始終不肯往日在屠春身邊伺候的那些人去了哪裏。
“夫君去了景王府?”少女終於放棄了,她清楚李二公子馭下甚嚴,也不想過多為難這幾個丫鬟,“出了什麽事嗎?”
丫鬟見屠春不再追問了,緊繃的臉色微微鬆弛下來,“回少夫人的話,”她畢恭畢敬地,“是件大喜事。”
“側妃娘娘生了位世子。”
屠春愣了一下,她這才想起,李如茵懷胎十月,的確到了該瓜熟蒂落的時候,可是上一世,明明是景王妃先鬱鬱而終,然後女人當上正妃後,接著才有了孩子……
可眼下景王妃非但活著,還活得好好的,絲毫未聽聞有臥病在床的消息,怎麽李如茵肚中的胎兒卻迫不及待地先蹦了出來?
這孩子一蹦可不打緊,他本來應該成為景王的嫡子,陰差陽錯間,身份卻略遜了一等。
景王府的李側妃生了個兒子,這著實是件可喜可賀的事情。
景王年過四十,雖然已經有了兩個庶子,但娘親的身份都很上不了台麵,如今備受寵愛的側妃娘娘肚子爭氣,生出了個白白胖胖的子,讓生性剛硬的男人也喜得合不攏嘴,抱著繈褓中的嬰兒打量了許久。
李家人侯在外廳,臉上皆是喜氣洋洋的,竇氏因為弟弟的事,與女兒冷戰多日,如今卻顧不得往昔芥蒂了,焦急地盼望見上外孫一麵。
當今聖上老了,太子病懨懨的隻剩了一口快斷了的氣,皇太孫尚且年幼,一旦蒼穹變色,年富力強,手握重權的景王,將成為皇位最有力的競爭者。
景王妃沒有孩子,以李如茵如今的身份與恩寵,如果不出意外的話,她生下的這個兒子,日後或許會貴不可言。
在這一片歡喜祥和的氣氛中,唯獨李重進顯得有些不合群了,大家都在翹首以盼李側妃的召見,他卻一個人坐在後麵,臉色陰沉沉的,好像姐姐是給他生了個仇人。
女人心翼翼了十個月,總算如願以償,她心中狂喜,言語間不免忘形起來。
她與景王柔情蜜意了半,又聽著娘家人的奉承話,身子一時輕飄飄的,隻覺得如今萬事俱備,隻欠那老女人給她騰個位置了。
李大公子在旁邊將剛出生的外甥誇得花亂墜,李如茵聽在耳朵裏,心裏美滋滋的,但她同時也清楚地知道,大弟也就這點哄人的本事了,你讓他舞文弄墨可以,卻不能指望這個廝混在女人堆裏的弟弟為你衝鋒陷陣。
“我這裏有幾位姑娘的畫像,她們容貌美麗,出身也算不錯,”女人見幼弟縮在角落裏,一副無精打采的模樣,有心想要討好他幾句,便,“二弟成親也這麽久了,是時候納幾個妾室了。”
“不錯,”竇氏點頭稱是,她對屠春倒是沒有太大的意見,隻是女兒想要做一個關心弟弟的姐姐,她也不得不擺出慈母的架勢來,“春兒那邊,娘回去對她。”
李重進沒吭聲,他一動不動地坐在椅子上,連頭都沒抬,看起來像是被人抽去了骨頭,有氣無力的。
“起來,你整圍著春兒身邊,也不見她肚子有什麽消息……”女人掩住嘴,她本來隻是隨口笑一句,二弟年齡尚輕,成親才幾個月,本不該有子嗣方麵的煩惱,然而她話音未落,少年卻突然猶如被踩到尾巴的貓,臉色頓時變得分外難看。
“大姐生了個兒子,就覺得自己快成王妃了?”李重進垂下眸,他的語氣陰沉而涼薄,“你可得心點,別這頭隻顧著哄兒子,那頭已經有人趁機爬到王爺的床上了。”
李如茵胸中那股暢快的勁兒被噎住了,她倒沒有生幼弟的氣,因為知道這個弟弟就是脾氣古怪,別指望從他嘴裏出什麽討喜的話來。
她更不是擔心有人與她爭寵,隻是李二公子的話突然提醒了她,她有了寵愛和兒子,這還遠遠不夠。
有景王妃在,她永遠都不能成為王府中名正言順的女主人。
秋意漸涼,景王府中的花木越見疏朗,在侍女們的簇擁下,一名貴婦正緩緩朝李側妃住的院子走來。
她遙遙看見一群人從裏麵出來,身旁的侍女貼心地,“王妃,那是側妃娘娘的娘家人過來探望。”
女人溫和地笑了笑,“這是大喜事,應當的。”
李家人自然也望見了這名雍容端莊的貴婦,慌忙走到近處,行禮問安,離近了看,景王妃倒並不像李如茵罵的那般又老又醜,她算不是是個美人,年齡也不輕了,可眉眼間有種溫潤的氣度,看上去讓人很舒服。
景王妃客氣地扶起了竇氏,又與李家人寒暄了幾句,她的眼睛沒有刻意流連在人群後的那個少年身上,但每一次望向他的時候,女人的目光總是無端幽深了許多。
在耀眼的日光下,少年陰戾的傲慢顯得熠熠生輝,他的眉生得孤寒,唇亦生得涼薄,唯有那雙清淺的眼眸中還能看出幾分這個年齡應有的稚氣來。
他站在人群的最後麵,敷衍了事地衝她行了一個禮,然後就低下頭,不知在想什麽事情。
他的家人們看起來都那麽歡喜地,麵對她這個仇敵時,也能擠出真心的笑容來,可他就這麽孤零零地一個人站著,甚至沒有認真地望她一眼。
李家二郎真是個壞胚子,這已經是女人第二次這樣想了,但他生得這麽好看,實在讓人恨不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