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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雲泥之隔

  一個丫鬟神色焦急地走進來,向床榻上的女人行過禮後,連忙俯身在屠春耳邊低聲了幾句話。


  少女臉色瞬間變得慘白,她猛地站起身來,隨即卻又緩緩坐下來了。


  “春兒,是出了什麽事嗎?”床上傳來一個虛弱無力的聲音,方靜勉力撐起半邊身子,她頭發披散,寡白的麵容上有種惶惶不安的驚懼。


  在連日噩夢與心魔的折磨下,這個昔日驕縱跋扈的惡女變成了一根易折的蘆葦,稍微有點風吹草動,就足以刺激到她脆弱的神經。


  屠春連忙扶住女人,“沒什麽,”她輕聲安撫道,“靜姐姐,你繼續休息吧。”


  少女轉而看向前來報信的丫鬟,淡淡地,“槐花,你先回去吧。”


  丫鬟還欲話,卻被屠春突然提高的聲音打斷了。


  “好了,”少女眼睛中的紅血絲還未褪下,她眼睛看起來紅紅的,語氣剛剛尖銳了一瞬間,馬上又虛弱了下來,疲憊地製止道,“不要再了。”


  到了丹桂開花的季節,那些鵝黃色的花簇擁在一起,在夜色中散發中濃鬱甜蜜的芬芳。


  解憂踩在凳子上,她伸出手去摘枝頭上的桂花,金環在雪白的手臂上晃蕩作響,很有一番真爛漫的嬌憨。


  看到屠春回來,在一旁照護妹妹摘花的莫愁恭敬地行禮問安,而凳子上的少女頭也不回,咯咯嬌笑起來,“少夫人,奴婢想要給二公子做個香包,您,他喜不喜歡桂花的味道?”


  屠春沒有話,她身後的兩個丫鬟一時也愣住了,誰能想到昨日才到臨霜院裏的一對姐妹,今就迫不及待地開始耀武揚威了。


  “少夫人不知道嗎?”解憂從凳子上跳下來,她如同一個偷到糖果的孩子,得意洋洋地,“不過奴婢想,公子應該是喜歡的。”


  她撫發的手有意無意地向下遮了一點,“因為公子了,奴婢的身子聞起來……很甜。”


  秋夜的風已經有了涼意,這美豔妖嬈的少女膚白如玉,她的脖頸上有紫紅色的吻痕,儼然似剛剛承受過一場激烈的歡愛。


  她毫不畏懼地望著屠春,水靈靈的眼睛中洋溢著嘲諷般的笑意。


  在這一片寂靜的僵持中,莫愁忽然跪了下來,“請少夫人息怒,”她用謙卑惶恐的語言,“奴婢姐妹身份卑微,隻是想好好伺候公子,萬萬不敢有與您相爭的心思。”


  解憂在旁邊捂嘴笑了起來,她拎著裙擺輕巧地轉了個身子,然後在屠春麵前站正了,這個姿勢讓她看起來真如無邪的女童。


  她輕笑著斥責姐姐,“你胡什麽,少夫人明明沒有生氣!”


  她活潑地衝屠春做了個鬼臉,拉長了聲音幽幽地,“因為公子日後還會有更多的女人,少夫人心胸寬廣,怎麽會容不下咱們這兩個可憐的丫頭?”


  莫愁仍然恭謹地跪在地上,沒有抬頭,盡管她口口聲聲自己身份卑微,然而在這個所謂的少夫人麵前,她以後有足夠多的理由可以傲慢。


  她甚至沒有阻擋妹妹口無遮攔的挑釁,因為料定了對方沒有手腕和心計來應付。將近十年來,她們姐妹孜孜不倦地學習著一樣東西,就是如何去討得男人的歡心。一個貧寒屠戶的女兒,不過空有幾分姿色,拿什麽東西來和她們姐妹爭寵奪愛?

  隻是解憂有些太失態了,少女暗暗蹙起眉,她在心裏想,點到為止就夠了,妹妹本不該這樣咄咄逼人的。


  正當莫愁在考慮自己何時出聲的時候,有人走近了,伸手將她扶了起來。


  “夫君多半不喜歡桂花,他討厭香味太重的東西。


  那個她心中怯懦無能的女人溫和地,“做香包的話,你們可以試試其他的花。倒是昨做的桂花雪梨甜水很好,夫君他喜歡吃甜的東西。”


  到這裏時,女子意味深長地看了解憂一眼,不知是不是想起少女方才那句耀武揚威的話。


  莫愁恭恭敬敬地點頭應是,解憂臉上明媚的笑意收斂了起來,她就像是一隻羽毛斑斕的錦雀,拚了命展示自己羽翼的華美,結果隻是被人敷衍般地評價了一句。


  屠春想了想,又補充道,“你們年少貌美,夫君寵愛你們,也是應當的”,她咳嗽了幾聲,在關鍵的字眼上含糊過去,“不過他身子……不太好,要有節製。”


  這下連莫愁也有些愣住了,她下意識地看向妹妹,想知道這句“身子不好”到底有沒有其他的深意,卻見解憂原本笑意盈盈的臉色突然難看了起來。


  “少夫人,”無視姐姐拉住自己的手,不知為何,解憂美豔的麵容上隱隱露出了幾分猙獰之態,她勉強笑了起來,別有深意地,“可惜昨沒有聽到您的教誨,日後奴婢一定會提醒公子,讓他……有所節製的。”


  少女嗬氣如蘭,她甜美的嗓音在最後幾個字上漣漪出讓人想入非非的曖昧來。


  屠春在心裏歎了口氣,她覺得解憂有點像前世的竇朝雲,肆無忌憚地在她麵前賣弄著自己有多麽受寵,存了心想讓她氣惱或沮喪。


  然而前世她那麽深愛李照熙,都能強忍心酸地將他推到別人懷裏,何況是今生這個不愛的男人。


  “你記住就好,”屠春笑了笑,她嗓子沙啞,但語氣很安定,“夫君也喜歡知道分寸的丫鬟。”


  “夫君日後還會有更多的女人,比你們美,比你們會伺候人,還比你們身份高貴。”


  屠春拍了拍解憂的肩膀,她的姿態居高臨下,猶如在撫摸膝上的寵物,笑吟吟地,“我連她們都容得下,又怎麽會容不下你們這兩個可憐的丫頭?”


  屠春拿出修煉了兩世的少夫人架勢,將這兩個來意不善的少女唬得一愣一愣的。且不這對姐妹花如何暗暗咬牙,她身後的丫鬟們都有些目瞪口呆了,因為往日見自己主子在誰麵前都是低眉順眼的,從沒想過她還有這般伶牙俐齒的一麵。


  “你沒看見那個臭丫頭的臉,都快要氣白了!”


  還不等進屋,丫鬟們便在後麵竊竊私語起來,語氣中有掩不住的興奮自得。府裏下人的地位,往往都是跟著主子水漲船高的,何況她們是隨著屠春一路長途跋涉來到帝都的,心中然對少女多了幾分忠誠親近。


  然而屠春在回來的路上一言不發,進屋的時候,她剛掀開珠簾,腳下便踉蹌了一步,身旁的丫鬟慌忙扶住她,這才發現少女的手冰涼涼的,竟沒有絲毫熱氣。


  色正一片昏黃,幽深的竹林遮住了宅院周遭的日光,同時也將時光的流逝變得混沌起來,單看窗外這一片霞光,根本分不清是什麽時辰。


  男人約莫四十歲左右的年齡,他容貌英武,五官的輪廓似用刀子在岩石上慢慢刻出來一般,深邃而堅硬,充斥著不容人親近的冷酷。


  他將手中的竹簡啪地一聲扔到桌上,“阿瑛,”男人的聲音中有隱忍的怒意,“為了一個巫女,你惹出多大的事情來!”


  窗前的女人豎起中指,擋在唇間,“噓。”


  男人本能地放低了聲音,這些年他們夫妻的情分幾乎消磨盡了,可是一到她麵前,他還是情不自禁要順著她。


  “王爺喊那麽大聲幹什麽?”女人掃了一眼竹簡上的字,懶洋洋地,“誰都不敢肯定的事,你怎麽非要往你的王妃身上扣!”


  景王在塞北戍邊了九年,回到帝都後,又在爾虞我詐的朝堂之上摸爬滾打至今,有時候他認為自己心如鐵石,已經不會再為這世上什麽東西色變了,然而他的妻子卻還是要惹出一些驚動地的大事來,一次次挑戰他僅存的耐性。


  他厭惡地,“除了你,還有誰能做出這樣的事來?”


  “阿瑛,我知道你讓楚姣四處打探消息,是為了我,”想到當前形勢的嚴峻,男人的語氣稍微軟了一些,他這次過來,本意也不是與妻子爭執的,“可你不該在這個節骨眼上爭風吃醋,將茵兒的家裏害成那樣。”


  “茵兒已經讓步了,不然也不會讓自己弟弟娶了那個屠戶的女兒,”提到自己那位美豔絕倫的側妃時,景王的聲音中有掩飾不住的憐惜,“她根本鬥不過你,有時候同你鬧一鬧,你何必下這麽狠的手?”


  女人望著窗外,無聲地笑了起來,她明白景王殿下的意思,在男人的心中,她是無所不能的,強大又可怕的,所以他那位嬌滴滴的李側妃,無論玩什麽明刀暗槍,她都應該欣然受之,因為不會處於下風,於是也不應該心懷怨恨,更不要報複回去了。


  “很多年前,有人對我,王爺你剛愎自用,並非良主……”


  無視景王忽然鐵青的臉色,女人自顧自地了下去,“但那時候我還非常的年輕,王爺你也是,我們兩個都錯誤地選擇了彼此,以為自己是不會後悔的。”


  “我至今沒有後悔,阿瑛,”想起風雨與共的曾經,饒是景王性格剛硬,態度也出現了一些軟化,他低聲,“我知道的,沒有你,我不會有今日的光景。”


  曾經何時,他認為是自己拯救了這個女人的命運與家族,然而很久之後,他才恍然發現,真相恰恰是相反的,是這個女人選擇了站到他的身後,推著他走向下至尊的位置。


  女人幽幽地歎了口氣,“但是我後悔了啊,世傾。”


  她喊出許久不再稱呼的名字,自嘲般地笑道,“我的身子快要撐不住了,本應該早點離開的,可是那我在渭水上賞月,忽然想起了從前的很多事。”


  “我自己選擇的事,我想看到一個結局,”女人轉過頭,歲月的風霜侵蝕到她的眼尾,讓她看起來像是朵開到飄零處的花,“為了這個結局,我願意再幫側妃娘娘解決楚姣的麻煩,但願她當了娘親之後,能變得聰明一些。”


  景王含怒不語,他本意想反駁妻子看似溫和的奚落,但這一生他從未在口舌之戰上贏過她,所以不得不沉默下來了。


  “其實我很喜歡你的茵兒,當年我遇見她的時候,也是這樣叫她的,那時候她還是個漂亮可愛的姑娘,”女人喃喃自語道,“我這一生,有很多事情,現在想想都是後悔的。”


  她,“最近的一件後悔事,就是把屠家的姑娘嫁到了李家,李家的那個二兒子,可真不是個好東西。”


  景王終於忍無可忍地開了口,“一個屠戶的女兒,能到高攀到李家的二公子,這是她的福氣。”


  他認為妻子對自己的寵妃有偏見,所以牽連到了李家人的身上。他見過李重進,那是個風度翩翩的貴公子,相貌俊美,辦事穩妥,配一個屠戶的女兒,著實是可惜了。


  “君是上雲,妾如塘下泥,”景王妃沒有提李二公子幫自家大姐做過的那些事,也沒有李如茵剛剛送給自己弟弟兩個風情萬種的美人,隻是輕描淡寫地感慨道,“這樣也好,不適合在一起的人,最終還是要分開。”


  原本怒氣衝衝的男人一下子安靜了下來,過了許久,他也歎了口氣,“阿瑛,這一切都是你自己的選擇。”


  李重進飛快地撥動著算盤,為了救方靜,他不得不舍出了一大筆銀子,放在往日也就罷了,眼下他手頭緊,需要趕快想些來錢的辦法。


  這時有人從外麵跌跌撞撞地跑進來。


  “二公子,快去請大夫來,”丫鬟哭著衝他喊道,“少夫人她暈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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