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天生尤物
如果不是親眼所見,尋常人很難想象,如此相似的容顏,居然能搖曳出截然不同的風情。
這是一對孿生姐妹,姐姐纖瘦如柳,細腰盈盈不堪一握,妹妹眼角下多了顆淚痣,弱骨豐肌,另有一番風神媚態。
“娘娘讓奴婢給二公子帶一句話,”姐姐名叫莫愁,她恭恭敬敬地傳達著景王寵妃的旨意,“一花不成春,院子裏的花多了,它們才懂得爭奇鬥豔。”
妹妹解憂卻顯得活潑許多,她行過禮,便真爛漫地湊到少年身邊,白皙的手臂上金環搖動作響,“二公子,奴婢也喜歡吃杏仁糕,能不能給賞給奴婢一個?”
她容貌美豔妖嬈,語氣則猶如無知孩童,這樣奇異的反差中流露出蠱惑人心的魅力來,好像一張不通世事的白紙,很容易就被男人們塗畫成自己喜歡的模樣。
李重進麵無表情地將桌上的匣子關上了,他用評判貨物的眼神,冷酷苛刻地審視著麵前這對風姿綽約的姐妹花。
“我當時以五十金的價碼買下你們姐妹,”少年淡淡地,“現在來看,也算是物有所值了。”
金鳳薦爽,玉露生涼,白瓷盞中盛著雪梨甜水,上麵灑了些丹桂,看上去甚是誘人。
兩名絕色的少女立在李二公子身側,一個體貼備至地替他布菜,另一個則圍著他言笑盈盈地話,不知那少女了什麽,連李重進臉上也隱約浮現了些許笑意。
他們都是世間難尋的好容色,一同在月下宴飲作樂,猶如蒹葭玉樹,相映生輝。
倘若不是身旁的丫鬟暗中提醒了她一句,屠春大概還沒有從恍惚中醒過來。
眼前的這幅場景有些眼熟,前世差不多也是這個時候,她剛剛嫁到李家幾個月,還沉浸在新婚燕爾的喜悅中,有一日陪竇氏禮佛歸來後,撞見夫君與竇朝雲在院中耳鬢廝磨的樣子。
李家兄弟的容貌並不相像,然而隔世望去,他們凝視另一個女人的側臉卻交疊在了一起,同樣的目含笑意,似有無限繾綣溫柔。
“大嫂的身體如何?”李重進沒有起身,提起方靜時,他的語氣很平靜,不再像前些日子那麽煩躁了。
在兩名陌生少女的注視下,屠春顯得有些無措,她聲音還很沙啞,拘謹地,“還是老樣子,今看起來精神還算不錯。”
有一瞬間,她仿佛又回到了初見李重進時的心境,那時她是個屠戶家的女兒,在風雪中狼狽奔跑,來到這個傲慢的貴公子麵前,卑微無助地懇求著他。
時過境遷,如今她有了李府少奶奶的身份,綾羅首飾掛了一身,但當李重進的眼神漠然下來的時候,她就仿佛還站在那個寒冷的風雪裏,惶惶不安地等待命運的垂青。
李重進已經很久沒有像這樣對她話了,整個李府的人都在暗中議論著,她將李二公子迷得神魂顛倒,幾乎像是變了一個人。可朝夕相處中,屠春從未感覺出少年的改變,他還是那樣暴躁,易怒,無法無又任性妄為。直到如今李重進恢複了往日的倨傲與矜貴,她才後知後覺地發現其中的區別。
“那樣就好,”少年微微垂下眸,秋來了,他前些日子還衣衫單薄,今日則突然又裹上了厚厚的幾層,看樣子,應該是這兩名少女的手筆,她們顯然對李二公子下過一番心力了解,知道他生性畏寒。
屠春心中忽然有些慚愧,這段時間以來,她隻顧著忙方靜的事,的確無暇顧及李重進的衣食住行。從前她總覺得,回報不了這個少年偏執的情愛,至少可以如奴如婢般伺候著他,現在看來,連這點也是虧欠了。
那名自稱叫莫愁的少女恭敬地,“少夫人累了一了,倘若不嫌棄奴婢的手藝,請坐下用些宵夜吧。”
“春兒想必是累了,”不等屠春話,李重進已經先開口了,他嘴上喊得很親熱,語氣則顯出幾分疏離的淡漠來,“你先回去歇息吧。”
“對了,”他叫住正欲退下的妻子,解釋了一句,“她們是大姐送過來的,我不好推辭,便收下了。”
金環叮當作響,李二公子身後的少女貌似嬌憨地笑了起來,“少夫人,”她的眼睛中突然流露出挑釁般的惡意,“日後就請您多多指教了。”
簾子隔住了窗外的人影,卻擋不住外麵時隱時現的歡笑聲。
李二公子清心寡欲了幾個月,卻似乎一夜之間又回到奢靡無度的曾經了,他興致頗高,不僅大半夜裏不睡,還讓這兩名絕色佳人且彈且歌,弄得整個臨霜院中都是靡靡之音。
屠春在床上翻了個身子,終於還是坐了起來,她扶住床邊,覺得頭暈欲嘔,嗓子也火辣辣地發痛。
她知道現在最明智的做法,是還像之前那樣,寸步不離地圍繞在李重進身邊,照顧他,關愛他,哪怕是虛情假意也好,隻要她眼睛裏看起來全是他的影子,顯得癡情溫順,忠心耿耿。那麽以李二公子的脾氣,哪怕又迷戀上別的女人了,也不會這樣故意地和她過不去。
可是她越來越不願意再這樣虛以委蛇下去,她沒有精力,她要守在方靜的身邊,拚盡全力阻止這個女人重複她前世的命運。或許是在這個過程中太累了,她也逐漸喪失了最初的冷靜與理智,沒辦法繼續無動於衷地在李重進麵前扮演一個完美的妻子。
她不愛他,不賢惠,不溫柔,她對他所有所有的好,全部是居心叵測。
有時候看見少年因為她的一句話而眉開眼笑,她甚至會暗暗地心驚,她憎惡李大公子,因為這個男人的虛偽與薄情。
是的,他另有所愛,他被迫無奈,他可以找出一千個理由為自己辯解。前世的屠春身份卑微,是硬塞到他懷中的恥辱,今生的方靜跋扈囂張,是動輒傷人的惡女。他可以不愛她們,冷落她們,甚至可以休棄她們,但他偏偏要擺出深情的姿態,一方麵享受了妻子為他帶來的聲名與權力,一方麵又不動聲色地將她們往死路上逼。
她利用李重進,在李府中獲得前世未曾享受過的特權,然後如局外人般目睹他一步步走向最後的死亡……
這樣的所作所為,和她所痛恨鄙夷的男人又有什麽區別,難道因為李重進並非良善之人,他的真心便微不足道,就可以讓她毫無愧色地玩弄踐踏?
屠春不願意去深究這個問題,她腦子發暈,也實在想不明白。少女喝了幾口放涼的茶水,覺得嗓子稍微好了一些。
色微微發白了,院中的琴樂之聲還沒有停下,看來這兩位佳人才色之美,讓閱盡人間春色的李二公子也有些沉溺了。
屠春躺在床上,昏昏沉沉中,她猛然想了起來,前世李重進夜不歸宿的浪蕩生活,也是從這個時候開始的。
那時候李照熙剛剛納了竇朝雲為妾,正是濃情蜜意的時候,她清晨向竇氏請安時,恰好遇見了剛從外麵回來的李二公子。
那時候他在她眼中,還是個蒼白鋒銳的少年,終日獨來獨往的,很少碰見,見麵了也不過簡短地寒暄一兩句。
不知道為什麽,前世的許多事情她漸漸都模糊了,唯獨這不經意記住的情景,偶爾還在腦海中隱約浮現著。
他淡漠地喊了句“大嫂,”然後從她身邊經過,這應該是那一世他們距離最近的一次,她聞到了對方身上濃烈的酒氣與脂粉香味。
已經完全亮了,聽聞妻子又神色匆匆地去白露院照顧兄嫂,正在書房中寫信的李二公子將手裏的筆扔了。
一夜不睡,李重進精神仍然不錯,他就是這樣的人,習慣揮霍可以掌控的一切,包括自己的生命。
他坐在桌子前沉默了一會兒,然後拿起另一支筆,開始繼續寫,為他辦事的人告訴他,方靜用的香工藝並不複雜,稀罕的是其中的幾種原料。
他厭惡跋扈的兄嫂,認為她走到這一步完全是咎由自取,女人就應當恪守婦德,溫良賢淑,她要是乖乖讓大哥納妾,怎麽會變成現在這幅樣子?
然而盡管有這樣涼薄的心思,他卻不得不大費周章,花了很大一筆銀子,想辦法保住這惡婦的命,他不想管她是癡是傻,隻要能吃能睡地活著,免得妻子哭得他心煩就好了。
正在李二公子奮筆疾書的時候,有人輕輕敲響了書房的門。
敲門的聲音很輕,其中似乎還暗含了某種欲還休的韻律,不等李重進話,門外人就徑自走了進來。
進來的是披著鬥篷的解憂,日光照耀下,她鬢發如雲,肌膚如玉,當真是個難得一見的美人。
“二公子,”少女手臂上的金環相撞生響,同時響起的,還有她銀鈴般的笑聲,“聽奴婢姐妹彈了一晚上的琴,您對我們的琴藝,還滿意嗎?”
“當年我請班大師傳授你們姐妹聲樂,”李重進停下了筆,他沒有抬頭,淡漠地,“看樣子,你們學來了她六成的功力。”
“看來公子品鑒過奴婢的琴藝後,心中很是不滿了?”
解憂的聲音忽然間微微有些低沉了,她臉上原本掛著真明媚的笑容,頃刻間,卻從一個女孩變成魅惑眾生的女人。
“那麽公子你想不想知道,奴婢這些年又學了什麽本事?”
她話音剛落,身上的鬥篷也如飄零的花瓣般落下來了,露出少女白玉般無暇的身體。
解憂躊躇滿誌地望著眼前的少年,她發現李重進終於抬頭了。
這個傲慢的少年是她們姐妹的第一個主人,他重金買下她們,請名師教她們各種才藝,然後又毫無留戀地將她們轉送到自己姐姐手中。
然而她的第二個主人過,她們學的那些東西隻是皮毛,一個男人眼中真正的尤物,應該讓他們能在床上欲生欲死。
他們文質彬彬與她談論詩詞歌賦,饒有興致地看她搖曳起舞,最終不過是為了撕破她的衣裙,將她扛到床榻上去。
解憂盯著少年俊美的臉,她的身子已經有些發熱了,男人以征服女人為樂,而他們何嚐不是女人的獵物?
那時候她們還是幼的女孩子,現在她們長大了。
而當初那個不識情欲滋味的男孩,也已經變成男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