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萬花小說>书库>言情女生>屠戶女> 61.殺人償命

61.殺人償命

  紅珠死後,整個臨霜院被仔仔細細地清理了一遍,因為這女人□□晦氣,並且死於非命,竇氏嫌不吉利,親自命人將與她相關的所有東西,一並扔到火堆裏燒了。


  婦人是那樣愛重自己的幼子,她唯恐兒子傷心過度,決意不辭辛勞地將男孩帶在身邊,直到那晦氣女人在世間留下的所有痕跡都在火中灰飛煙滅了,讓人再也想不到記不起。


  “好孩子,別看了,”婦人將年幼的孩子抱了起來,輕聲地哄著,“快隨娘一起出去。”


  那時李重進隻有六歲,這是個冰雪捏成的娃兒,瘦得仿佛隻剩下骨頭上裹著的一層白霜,他眼睛紅腫,將頭搭在竇氏的肩膀上,幽幽地望著身後熊熊燃燒的烈火。


  竇引章站在旁邊,他心中有種奇怪的恍惚,總覺得這個孩子會突然掙脫姐姐的懷抱,跑到火堆中將紅珠的遺物奪出來。


  然而臆想中的事情並沒有發生,男孩沉默著同婦人一起離開了,直到十年後,長大了的孩子才折身而返,他跑到自己的麵前,鄭重地問。


  “舅舅,你還記得紅珠嗎?”


  李重進回到臨霜院的時候,夕陽低低地垂到際的邊緣,塗繪出半邊橘紅色的雲霞來,風輕輕吹過來,非但沒有帶來消暑的涼意,反而將他心頭那股惡火吹得越發暴戾了。


  少年在門口停了一會,然後才推門而入,他知道自己脾氣不好,動輒就遷怒到旁人身上,所以這幾日見屠春之前,總要先克製自省一下。


  可惜李二公子高估了自己的耐性,當他看見屠春驚慌失措地吹熄桌上的線香時,開始還愣了一下,隨即臉色就鐵青了起來。


  屏風旁原本有一對落地的大花瓶,上次已經被他踢碎了一個,眼看剩下的那個馬上也要粉身碎骨,屠春手忙腳亂地跑過來,一把將迎麵倒下的瓷瓶抱住了。


  “聽我解釋……”她將花瓶擺正了,追在怒氣衝衝的少年身後,低聲下氣地辯解著,“夫君,你聽我解釋嘛!”


  李重進在屋裏轉了幾圈,隻聽見妻子不停地讓他別生氣,卻遲遲沒能給出個像樣的理由來,他指著屠春,有心想要罵這沒腦子的女人幾句,但見她可憐巴巴地看著自己,刻薄的話剛到嘴邊,無端就沒了那股暴戾的氣勢。


  “我有沒有過,不許跟大嫂去信這種東西?”少年悶聲問,不等屠春回答,他心中便恨恨地為她開解著,覺得方靜信這種巫蠱之術,叫做自作孽不可活,而他妻子定是被那惡婦威逼蠱惑了,才會真無知地貿然嚐試。


  屠春偷偷地抬起頭,她感覺李二公子這次好像氣得不怎麽厲害,躡手躡腳地走到少年身後,倒了杯清茶給他,聲道,“我沒有信,就是拿回來試一試。”


  “夫君,我覺得這香有古怪,”眼見李重進將茶杯往桌上一摔,又是要發火的征兆,她連忙補充道,“恐怕不是巫姑騙人那麽簡單。”


  少女臉頰微紅,含含糊糊地將方靜敘述中神香的妙處一一了,她睜大眼睛,困惑地問,“大哥的心思,你也是清楚的。難道這香當真如此神妙,能讓……”


  她不下去了,因為覺得自己一個女人,這樣議論兄嫂的床幃之事,實在是有失莊重。


  李重進看了她一眼,伸手將那支香點了起來,屠春膽戰心驚地望著他,不明白李二公子這會兒臉色陰沉,又是想怎麽整治她。


  接下來,她很快就知道了。


  “你不是想試試嗎?”少年好整以暇地將屠春壓到桌麵上,他湊到她耳邊,冷笑著,“那麽我們試一試好了。”


  神香在她鬢發旁消無聲息地燃著,這香氣濃鬱又撩人,聞多了,整個身子都輕飄飄的。屠春開始覺得冷,少了羅裙的遮擋,她的肌膚輕微地顫栗著,感覺自己像是□□的花,被人一瓣一瓣兒地拆開又揉碎了……


  少女的眉輕輕地蹙起,忽又柔柔地舒緩開了,幹澀的痛楚過後,溫熱的春潮便湧了上來,她在這異樣的酥軟中迷迷糊糊地想。


  也許方靜的沒錯,這香……好像還真是有些用途。


  香已經燃盡了,徒留桌上灰白色的香灰,李二公子略有遺憾地撚起少許,他想可惜這玩意有害無益,隻能偶作助興之物,不能沉溺了。


  屠春在床上翻了個身子,她似是累極了,夢囈般問,“夫君今不是去找舅舅……問紅珠的事嗎?”


  李重進本來是懷揣著一肚子暴躁回來的,因為沒等他問幾句紅珠的事,舅舅便坦然承認了,連辭都和他父親的差不多,李二公子自覺受到了愚弄,憤憤地揮袖而去。


  不過現在歡愛饜足,少年的心情也平定了不少,他走到床邊,愛憐地拍了拍妻子的背,輕聲道,“你睡吧,別操心了。”


  這世上發生過的事,總會留下痕跡來,紅珠如果是自己投井死的,那麽算她自己看不開,可如果當真有人害她,哪怕是血親長輩,他也會為那個一手養大他的女人討個公道。


  聽了他的話,半夢半醒中的人安心地往少年身邊湊了湊,李重進見她粉麵微紅,猶如海棠帶露,一時又忍不住有些心猿意馬。


  這香裏究竟放了什麽東西……回憶起方才的歡愛,少年意猶未盡地想,或許他應該找行家仔細看一看,沒準能配出差不多功效的香來。


  窗台桌椅被擦得明淨如新,白瓷花瓶裏斜斜地插了幾枝含露的花,竇引章吩咐下人將窗紗床幔都換成女兒最喜歡的淺碧色,他希望女兒回到李家看到這一切的時候,抑鬱的心情能夠稍微紓解一些。


  他是她的父親,總希望她能過得再順遂一些,幸福一些,可這個父親是窩囊沒用的,以前保不住自己的妻子,現在又眼睜睜地看著女兒被人糟踐。


  竇引章用刀在腕上割了一道口子,他想,他隻有這一條苟延殘喘的命,如果能為朝雲換來一線生機,那麽就扔出去好了。


  反正他罪孽深重,早就是個該死之人了。


  回憶中的算盤聲劈裏啪啦地響著,在夢魘中如影隨形,猶如附骨之疽。


  男人在心口的地方又割了一道,按照事先商量過的,他理應死的越可怖越好,這樣才能附會到鬼神的辭上。


  腦子因為失血過多而暈眩,茫茫然中,他看見許多重疊的人影,好像這幾十年的愛恨糾纏一一在眼前上演,邀請他再將前半生看了一遍。


  他最後看見一張蒼白清秀的臉,那女人的嘴張張合合的,反複重複著一句話。


  她問,“你還記得我嗎?”


  那個孩子來問他,究竟記不記得紅珠了?


  他想他本應是記得的,不過仔細想想,那個女人的臉也早已模糊不清了。


  她有點像他過世的妻子,那一點點就足夠他心懷惻隱,數次從府裏幹粗活的下人手中救出被糾纏的女子。


  於是她投桃報李,最後報答到了他的床上。


  紅豔豔的血滴滴答答地濺到地上,男人有些奇怪地想,他以為自己的血應該是黑的,冷的,不然怎麽能幹出那樣喪心病狂的事情來。


  沒想到它們也是溫熱鮮紅的,像那些人一樣,也像紅珠一樣……


  紅珠她懷孕了,他有些不知所措,他並不愛這個女人,是她半夜提著烈酒與菜肴,含情脈脈地過來自薦枕席,幾次酒後的糊塗放縱,難道要結出一個孽果來?


  可他也有些不忍心,姐姐的對,他就是這樣的人,該幹的事情已經幹了,偏偏又要優柔寡斷地為難著自己。


  那晚上,他喝得酩酊大醉,他承諾給這女人一個交待,他這一生毀了幾個人的幸福,於是總是想要盡可能地對旁人好一些,讓自己的心裏好過一點。


  但後來他為什麽要神使鬼差地醒來呢?


  是上要他繼續背負著罪孽苟活,還是覺得這個府邸中發生的一切,遠遠沒有等到應該落幕的時候?

  他醒過來,發現紅珠不見了,腰間那一大串鑰匙也不見了,他猛然間酒全醒了,心急火燎地找了出去。


  他在那荒院中撞見了正在往井下看的紅珠,女子聽見腳步聲,惶然抬起頭來。


  她拚命地想要往外跑,他拽住她的頭發,逼問她到底是誰派她來的。


  “我早就發現不對勁了……”女子見逃不掉,索性大聲呼救起來,嘴被捂住後,她的聲音從牙縫中蹭了出來,尖銳似明晃晃的刀刃,“你們……”


  他不能讓她再下去,於是把她推到了井裏,在墜井之前,他最後望見了這女子的臉,蒼白而清秀,猶如絕望中盛開的蓮花。


  這大概是他第一次正眼認真地看她,這才發現從頭到尾都看錯了她。


  她是在與他的相處中發現了什麽蹊蹺,亦或者這夜間攜帶烈酒而來的豔遇本就是一場騙局,從一開始她便是別有用心?

  除了紅珠之外,沒有人會知道真相了。


  紅珠死後,他和姐姐將整個臨霜院搜查了一遍,姐姐甚至寸步不離地守著那個孩子幾日,最後終於確定紅珠還沒有發現她們真正的秘密。


  這是個卑微怯懦的女人,也不怎麽聰明,她一生大概就勇敢機智了這麽一次,為了與自己毫無血緣關係的孩子。


  然後她含恨死去了,屍首被草席包裹後扔到了亂墳堆上,在這世上留下的一切痕跡都被大火燒毀了。


  她為之可以去死的孩子平靜地目睹一切,什麽都沒有。


  纖纖玉手撥弄著算珠,有人笑盈盈地看著他,“殺人償命,欠債還錢,這是經地義的道理。”


  竇引章想,他知道了,那個長大了的孩子問,“舅舅,你還記得紅珠嗎?”


  他就知道了,命裏的債,已經到了該用命償還的時候。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