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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旁敲側擊

  佛堂中的檀香清淡怡人,竇氏微閉雙目,她麵對佛像,手中緩緩撥弄著念珠,“聽進兒昨日去書房找他爹了,是有什麽事嗎?”


  屠春立在一旁,她是循例來向竇氏請安的,見婦人打聽事情原委,少女撲哧一聲笑了起來,輕描淡寫地,“想來沒什麽大事,夫君回去隻字未提,多半是爹又訓斥他的學問了。”


  她麵上笑嘻嘻的,看起來全無心肝,心中則在暗思,看來李嘉行也知道此事汙穢不堪,不敢對竇氏直言。


  竇氏睜開眼,她容貌溫婉秀麗,盡管年過四旬,柳眉輕輕一蹙間,那纖薄的愁色還猶如生了細的倒鉤,柔柔地戳著人的心尖。


  “春兒,”她似是有些擔心李重進,憂心忡忡地叮囑少女,“我這個兒子,從就心事重。你可要替我多看顧著他,有什麽異常記得告訴娘,讓我也好開導開導他。”


  屠春滿口答應了下來,她無視了竇氏一臉想要扯家常的慈母模樣,笑吟吟地,“倘若娘沒有別的事,兒媳就先退下了。”


  竇氏正欲話,這時佛堂外忽然傳來紛亂的腳步聲,麵帶慍色的方靜一把掀開珠簾,徑自闖了進來,李照熙緊隨在她身後,無奈地衝竇氏苦笑了一下。


  方才屠春來請安時,婦人雖是一副和顏悅色的模樣,卻一直安穩地跪坐在蒲團上,如今大兒媳剛露出了半張臉,她便慌忙起身迎了上去,顯然是對方靜忌憚之極,連長輩應有的架子也不敢擺了。


  “娘,我敬舅舅是個長輩,當初的那件事,也沒有怪罪到他頭上,”見到婆母這般誠惶誠恐,女子的臉色稍微和緩了些許,她恨恨道,“可如今他公然和我過不去,您就得出來句公道話了。”


  方靜性格強勢霸道,一樁平常的事,從她口裏出來,則儼然有了山雨欲來的氣焰。


  竇氏與屠春聽她罵了半,這才算明白過來,原來當初方靜命人抱著香灰水到處撒,頭一個將竇朝雲的屋裏弄得烏煙瘴氣的,如今人家爹爹回來了,實在看不過去,就將那些沾過香灰水的床單被罩全扔了。


  “仙姑明明過,這晦氣的地方灑過神水後,要靜置十日,”一遇到與竇朝雲相關的事,方靜腦子裏就充斥著一地猩紅,變得毫無道理可言,她目光掃過眼前的眾人,尖刻地罵道,“他這樣做,誤了仙姑的法事,是會惹出禍事來的!”


  陰霾在李大公子的眼中一縱即逝,他很快又恢複了翩翩公子的溫柔模樣,走到妻子身邊,柔聲勸慰了她幾句。


  “你閉嘴!”女子抬手欲扇男人一個耳光,而見到對方豐神俊朗的臉,忽又心軟了,言語間湧出了幾分強忍的委屈,她喃喃道,“我心裏清楚,你巴不得你舅舅把那屋子收拾幹淨,好把你表妹接回來。”


  李照熙抓住妻子揮到半空的手,不再話了。這真是一個麵若冠玉的美男子,他靜靜地看著自己的妻子,眼神中仿佛銜著春江明月的清輝,好脾氣地縱容著她的無理取鬧。


  “我知道靜兒是為了李家好,”見大兒媳的情緒平穩了不少,竇氏也出言撫慰道,“你舅舅一直在外麵,多半是下人沒交待清楚,才會貿然壞了你的事。”


  婦人聲音柔善,好聲好氣地哄著兒媳,但吐出來的每句話都像是一口凝固的血,逼得她心口生痛。她養尊處優了這麽多年,可在這個跋扈蠻橫的女子麵前,似乎又回到了卑微惶恐的曾經。


  不得不忍耐,不得不屈從,不得不強顏歡笑……但她必須這樣有耐性,非得這樣好性子,因為事實已經證明了,這些付出都是有意義的。


  屠春往門的方向退了幾步,她有些呆不住了,不知是因為這對母子曲意的討好,還是因為方靜漸漸掛上笑意的臉。


  她看著方靜,仿佛在看前世還在一團謊言簇擁下的自己,倘若方家的權勢如日中,可以讓女子長長久久地將這美夢做下去,那也算是皆大歡喜。


  但目睹了女子在李家肆無忌憚的驕橫,以及她屋中煙霧繚繞的情景,屠春就開始害怕了。她怕女子這美夢馬上就要醒了,夢醒了尚且不打緊,她更怕這女子重蹈她的覆轍,不明不白的就被人害了。


  方靜氣勢洶洶地過來,被婆母和夫婿聯手哄了半後,又轉怒為喜了。或許一開始,她爭的就不是一個法,而是自己在李家人心中的地位。


  屠春杵在旁邊看了半,直至此刻,才能跟在這兩夫妻身後一起告辭了。方靜見她今日仍是一個人過來請安,將她拉到一旁問,“怎麽樣,那香有用嗎?”


  屠春搖搖頭,她不願讓方靜繼續沉溺在這種詭奇的香霧裏,扯謊道,“非但沒有用,還熏得我頭疼。靜姐姐,我看大哥現在對你挺好的,你日後就別用它了。”


  女子不置可否,她歎了口氣,覺得這個弟媳真是個沒福氣的,注定在屋裏得不了寵了。


  李照熙看見屠春形單影隻的,心中也油然生出幾分同情來,他上次被這個弟媳搶白了一頓,心中倒是不生屠春的氣,因為覺得她現今算是嚐到苦頭了。


  屠春見李大公子,一時突然福靈心至,她頗有禮數地問,“有件事情,想問一問大哥清不清楚?”


  李照熙唇間含笑,“弟妹但問無妨。”


  “大哥對紅珠熟悉嗎?”少女的聲音放輕了一點,她目不轉睛地盯著男人,想要從他的神色中看出些端倪來。


  李重進昨折騰了半,他認定了父親是害死紅珠的罪魁禍首,自己算是個幫凶,於是一會兒怨氣衝地咒罵父親,一會兒又情緒低落,嘴上怪著紅珠貪慕虛榮,神色則懨懨的,似是在懊悔當年言語中的刻薄無情。


  屠春聽他翻來覆去地多了,不免挑出少年話裏幾個矛盾之處,但李二公子偏執地將她的疑問堵了回去,憎惡地,“如果不是他做的,他為何要承認?”


  少女當時啞口無言,可如今看到李照熙,心中那點蠢蠢欲動的疑惑就又冒了出來。


  前世李大公子的那句話還在她耳邊回蕩,陰魂不散的,像是拚命要引起她注意的遊魂。


  “那院子早就鎖住了……”


  “我想知道一些紅珠的事,”她語氣謙遜地問著,“比如她大致的生辰,喜歡什麽,在府中……又和誰人相熟。”


  紅珠死的那年,李照熙已經十一二歲了,應該能夠記得很多事情,比如,那個院子是鎖住的。


  如果,當年在李家伺候的下人們已經七零八散的,找不出來幾個了,那麽至少主子是沒換過的。而在這些主子當中,最容易套出話來的,應該就是眼前這個溫文爾雅的李大公子了。


  “紅珠……”李大公子沉吟了片刻,被妻子低聲提醒了一句,這才想起是那個投井而死的奶娘,他麵有訝色,“弟妹問這個幹什麽?”


  屠春目光盈盈,語氣真切,“她伺候過夫君幾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靜姐姐替她作法超度,我也想到院中燒些紙錢和她喜愛的東西,好替夫君積些福德。”


  她這番話得合情合理,畢竟紅珠是因為李重進的話才跳井的。李照熙心中暗暗感慨,想這弟媳不但貌美,性子也柔善,倘若自己當初沒有將她讓給弟弟,如今的日子多半會過得相當愜意。


  男子遺憾之餘,對屠春不禁生出了一絲同病相憐的意思,覺得她嫁了個惡夫,自己娶了惡婦,竟活似姻緣譜上生生被拆開的一對好鴛鴦。


  因為有了這份心思,他認真回憶了一會兒,可實在是對那個奶娘毫無印象,隻好遺憾地,“弟妹不妨去問問舅舅……”


  感受到身旁妻子突然冰冷的眼神,李大公子咳嗽了一聲,不過話已出口,也不好再塞回去,他硬著頭皮,“舅舅……他一直都在府裏當管家,下人的事,他最熟悉了。”


  “啊,我記起來了,”李照熙似是猛然想起了什麽,最後補充了一句,“紅珠的屍首,還是舅舅收殮下葬的。弟妹你要為她燒紙超度,問舅舅最合適不過了。”


  屠春一把推開門,她氣喘籲籲地看著正在書桌前沉思的李二公子,兩人四目相對,居然異口同聲地出,“有件事……”


  “我先!”屠春一改平日在李二公子麵前的柔順,砰的一聲將門關住,她快步走到李重進麵前,激動地,“那個院子就是鎖住的。”


  她今又旁敲側擊地詢問了李大公子一次,從對方口中得出了肯定的回答,少女激動地拍著桌子,義憤填膺地,“紅珠根本不是自盡的,她是被人害死的!”


  “你想,她一個弱女子,沒有鑰匙怎麽能進到院子裏?”屠春在屋裏轉著圈子,她越想越覺得自己的猜測沒錯,“一定是有個拿了鑰匙的人約她在荒院中幽會,兩人有了矛盾,那人便將紅珠推到了井裏!”


  她心神激蕩地比劃了好一會兒,這才發現少年的反應有些脫離她的想象,李重進很平靜地看著她,臉上甚至浮現了些許無奈。


  屠春意識到自己的失態,她又恢複到溫婉賢惠的模樣,乖乖走到少年身後,討好似地替他錘了捶背,她放低了聲音,訕訕道,“還有啊,我想起來了,院子的事,是大哥告訴我的。”


  她怕少年還像上次那樣饒有興致地拷問她,慌忙將李照熙拖了出來。


  “大哥的?”李重進側臉看了看她,神色有些不悅,“你何時見過大哥這麽多次,我怎麽不知道?”


  “給娘請安的時候,”屠春眼觀鼻、鼻觀心,一副受氣媳婦的委屈模樣,輕聲地回答道,自覺獲得真相的興奮退下後,她又開始害怕這少年的陰晴不定了。


  好在李重進今日沒有繼續追究她的意思,少年嘲笑著她的推論,“即使院子真是鎖住的,難道紅珠就不能自己拿了鑰匙,然後投井自盡嗎?”


  屠春唯唯諾諾地應了,看起來很真誠地感慨著,“還是夫君聰明。”


  “不過你有句話倒是對了,”少年沒有被她的誇讚打動,他淡淡地,“紅珠的死,確實有蹊蹺。”


  “昨,他告訴我,因為他不願意給紅珠名分,所以紅珠羞憤之下,才絕然投井的,”李重進看著屠春,他現在的聲音很平靜,猶如深藏暗湧的河流,“可是我今仔細想了想,紅珠是自己投井的,那麽公務繁忙的侍郎大人,為何能在剛亮的時候,第一個在荒院中發現她投井了,難不成他早就預知了紅珠當夜會去尋死?”


  “我隻是想聽句實話,他們就這樣一個一個地糊弄我,”想起昨日大姐與舅舅遮遮掩掩的態度,少年眼中露出了嘲諷的神態,“他們是在害怕什麽,難道我會去害了他們?”


  覺察到李重進語氣深處的怨氣,屠春替他捶背的手緩了下來。她聽不太懂李重進的話,隻是覺得這樣自言自語的李二公子有點可憐,他那麽聰明縝密的人,之所以願意一次次相信他口中那些人的話,大概隻是從未想過他們會騙他吧。


  “我就先去問舅舅好了,府裏的鑰匙向來由他保管……”李重進輕叩桌案,似是在沉思著什麽事情,他清俊的臉上露出陰鬱的執拗來,“不願意讓我知道的事,這一件件的……每一件,我都非要知道了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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