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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迷霧重重

  夕陽已經沒入到雲朵後麵,院子的一大半還沐浴在金色的餘暉中,另一半則漸漸開始灰蒙蒙的,仿佛是暮春的花開到了將頹未頹的時刻。


  李重進咳嗽了兩聲,他下意識地睜開眼睛,桌案上的燭火和落日的餘暉纏綿地糾纏著,整個房間都如同浸泡在昏黃的光亮中,顯得安恬又溫柔。


  守在門口的屠春聽見了動靜,她向丫鬟們吩咐了幾句,便匆匆走過來


  “二公子,”她俯下身,關切地詢問道,“你沒事吧?”


  李重進胃疼得厲害,他酒量甚好,觥籌交錯間談笑風生頗為灑脫,事後卻總要難受幾日。少年臉色慘白,嘴唇幾乎快沒了血色,但他生性高傲,不願在屠春麵前露出示弱之態,硬是強忍著搖了搖頭。


  屠春心中暗暗歎了口氣,她似乎慢慢摸到點應付李二公子的辦法,就是對他的話充耳不聞,直接幹自己想做的事。反正李重進這個人很奇怪,你同他好商好量的,他便一臉嫌棄地挑三揀四,可真等你自顧自地把事情做好了,他也就乖乖地不吭聲了。


  “我讓廚房做了醒酒暖胃的甜羹,”屠春懶得再理會李重進這種自虐般的傲慢,她放柔了聲音,不容拒絕地將後麵的事情安排妥當了,“等二公子吃點東西,再讓張穆送你回去好好休息。”


  少年果然沒有再吭聲,他趴在桌子上,眼眸微微眯起來,幽幽地望著屠春,單從外表看,倒很有些逆來順受的樣子。


  李重進冷漠強硬的時候,屠春不怕他,因為畢竟曾將少年按在床上痛揍過一頓,心中自然少了旁人那種唯恐避之不及的畏懼,而少年一旦沉默下來,若有所思地看著她,屠春就有些心悸了。


  李二公子的腦子異於常人,每當他沉默地注視她時,屠春總是忍不住心驚膽戰,害怕是自己無意中又得罪了他。


  她受不住屋裏突然沉靜詭異起來的氣氛,隨便找了個借口出去了。


  院裏的幾個丫鬟湊到一起,明月正站在中間,一臉激動地著話。屠春離的距離有些遠,隱隱聽到“奶娘……逼死……”這幾個字眼。


  “姑娘過來了!”其中一個丫頭眼尖,遠遠瞧見屠春出了門,眾人頓時作鳥雀散。屠春走到近處,納悶地問,“我不是讓你們去廚房端甜羹嗎,怎麽都杵在這裏?”


  丫頭們唯唯諾諾地應了,當即便轉身往外走。屠春將槐花叫住,她麵上仍是笑盈盈的,“槐花留下,待會兒去屋裏給二公子沏壺茶。”


  聽是要伺候李重進,其餘幾個丫鬟儼然走得更快了。待她們走遠了,槐花不明所以,愣愣地問,“姑娘,你不是二公子胃不好,還剛喝過酒,不許他空腹喝茶嗎?”


  屠春將她拉到僻靜處,少女臉上的笑意忽然間收斂幹淨了,嚴肅地看著自己身邊最信得過的丫頭,“槐花,你實話告訴我,方才明月在些什麽?”


  丫頭有些為難,但畢竟是對屠春的忠心占了上風,她吞吞吐吐地開了口,“姑娘,明月也是聽旁人的,你可別怪她。”


  “你先,”屠春平日裏脾氣是極好的,然而明月這個亂傳話的毛病屢教不改,讓她不禁動了怒氣,“我再想想該不該怪她!”


  少女原本以為明月又是聽了李府中那些捕風捉影的傳聞,回來在同伴麵前賣弄,但等槐花結結巴巴地完,她竟陡然生出一身冷汗來。


  “你是,二公子的奶娘是投井自殺的……”夜色已經完全暗了下來,皎潔的明月懸在空中,將樹下兩人的影子拉出了奇詭的長,屠春的臉有點發白,她努力讓自己的聲音鎮定下來,緩緩地問,“所以他後來才不讓丫鬟們在身邊伺候了?”


  槐花還是個未脫稚氣的女孩,單單將明月話的話複述了一遍,已經將她嚇得心神不定了,“姑娘,這是明月聽廚房裏的張大娘的,她在李府幫傭已經十餘年了,”她輕聲,“據那個奶娘自幼伺候二公子,她死的時候,二公子才五六歲,居然一點也不吃驚傷心,還過她就是自己找死的。”


  “有人,是因為她惹惱了二公子,二公子要將她賣到窯子去,”槐花猶豫了一下,接著又補充了幾句,“那個女人是個寡婦,男人死了後,被公婆賣掉的,她大概是覺得沒了活路,才一心去尋死的。”


  屠春沉默了一會兒,“這種道聽途的話,以後莫要亂傳了,”她告誡槐花,“二公子那時候才五六歲,一個孩子再如何刻薄惡毒,隨口的話,難道就能把一個大活人逼死?”


  槐花懵懂地點點頭,她這種出身貧寒的姑娘,目不識丁,更不曾曉得許多人情道理,聽了一段駭人聽聞的故事,便真地信以為真了,如今再被屠春這麽一,又覺得還是自家姑娘聰明,能一眼看出紕漏來。


  明月等人將甜羹端了回來,食盤中還托著幾樣糕點和菜。


  屠春接過食盤,她又恢複了平日裏笑語嫣然的模樣,放手讓這幾個丫頭去玩了,自己端著食盤,慢慢地往主屋的方向走。


  她嘴裏的篤定,心則仿佛陷入了重重的迷霧當中,李府裏隱藏的秘密實在太多了,她在這裏生活過近十年,然而從一個院子輾轉到另一個院子,恍惚間竟似換了一片地。


  孩子當真就是無邪無害的嗎?


  也不一定……他們有的是因為無知無畏,著傷人的話而不自知,不懂得造成的後果將多麽嚴重惡劣,於是愈加殘忍,而另外一些,則猶如披著孩童外衣的惡魔,童真不過是他們作惡的工具罷了。


  屠春想起了那個粉雕玉琢的女孩子,臉粉嫩嫩的,看起來多真可愛,卻稚聲稚氣地著浸滿毒液的詛咒,“大娘,都怪我,想要買新衣服,大伯才去當了你的耳環……”


  “大娘,大伯了,你脾氣若像我娘一樣,多好……”


  這種與生俱來的涼薄惡意,難道可以在一個家族中血脈相承,哪怕擁有不同的麵目,那顆鐵石般冷硬的心,卻是一模一樣的?


  主屋中的燈盞全部點亮了,於是桌案上的那盞青瓷油燈便顯得黯然下來,李重進沒有熄滅它的意思,屠春出去的時間有點太久了,他百無聊賴地望著眼前的燭光,努力回憶起醉倒前過的話。


  他的記憶仿佛被利刃一刀切開,那些狐媚妖豔的女人麵目記得如此分明,連調情的話語也依稀在耳,但少女的身影模模糊糊,他越是想靠近看清楚,她偏偏躲得越遠。


  屠春走進屋,發現李二公子懶洋洋地坐在桌前,她不過出去了一趟,對方已經恢複到了往日倦怠冷漠的狀態。被子放到床上,居然還鋪好了,不過李二公子顯然並不擅長於此,被子鋪得歪歪斜斜的。


  “二公子,”屠春將食盤放到他麵前,趁著對方好整以暇動筷的時機,少女靜靜地開了口,“我用不了四個丫鬟伺候,想給明月一筆銀子,把她打發出府去。”


  她實在是管不住這個丫頭了,她們畢竟在臨霜院裏過日子,周圍都是李二公子的親信。倘若明月再這麽興致勃勃地亂嚼舌根,萬一哪裏傳到李重進的耳朵裏,她可就護不住了,不如趁早送出去算了。


  少年淡淡地點點頭,他壓根不知道明月是誰,這種事由屠春一人做主就行。不過她凡事征求自己意見的樣子,讓李二公子心中很是受用,便也沒有出言提醒她。


  “那麽,給她十兩銀子,不……二十兩,好不好?”屠春心翼翼地詢問對方,不知為何,她嫁過來也有將近一個月了,竇氏卻從未給過她月銀,少女手裏沒錢,隻好眼巴巴地盯著李二公子看。


  李重進低著頭,專心致誌地喝著他的甜羹,熱食下了肚,他覺得一直隱隱作痛的胃也舒服了一些。


  “你的丫鬟,你自己決定好了,”李二公子還未將這點錢放在眼裏,大方地把決定權交到了少女手裏,他認為屠春遲早是要學會管家的,她在銀錢方麵太家子氣了,得養出點揮金如土的氣勢才好。


  然而少女一直滿懷期待地看著他,李重進忽然似是想到了什麽,警惕地看著屠春,“屠姑娘,在下已經把上個月收到的銀子全給你了。”


  聽李重進提到銀子,屠春猛地跳起來,她方才隻顧著想槐花告訴她的事,差點將那個匣子給忘了。


  少女風風火火地走到床邊,將紫檀匣子從枕頭下拿出來,然後鄭重其事地放到桌上。


  “二公子,”她鬆了口氣,如釋重負地,“你查查,我一個金葉子都沒碰過。”


  李重進臉上微微露出些訝然,他一時有些迷茫,不知自己和屠春,到底是誰會錯了意。


  “屠姑娘,”李二公子平生遞出的錢,從沒有收回來的前例,他語氣淡然,仿佛這匣子中隻是裝了一堆廢紙,“在下既然答應過你,自然會做到。”


  “不過,下個月便不一定有這麽多了,”他嚴肅地告訴屠春,“你得省著點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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