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禮物
“母親走時曾告訴臣,不要怨恨任何人,尤其是,陛下你。”
“是朕害的你一家骨肉分離,是朕害的妹妹不堪打擊,隨了勝遠一道離開,朕這前半生,做過的錯事實在太多了。”
重錦深歎了口氣,從袖中掏出一枚木盒子,遞於父皇:“如今真相大白,這虎符,也該物歸原主了。”
父皇抬手,沒有接下,卻是將虎符推了出去,“朕既然將這虎符給了勝遠,這虎符就屬於你寧王府了,朕將勝遠看做手足兄弟,朕信了他一輩子,如今也該繼續相信你。錦兒,你這個名字,是朕給你取的,你是錦國的希望,是朕與你爹的希望。朕將虎符給你,將蓮華也托付給你,替朕,好好照顧朕的女兒。”
“父皇……”
他要重錦好好照顧我,是同意了重錦與我在一起,這本該是令人高興的事情,可我,為何會覺得心酸呢。
“陛下放心,臣會好好對待蓮華。一生一世,必然不會辜負她。”
“咳咳。”父皇從袖中掏出了一張帕子,捂住唇角沉沉咳了兩聲,須臾後放下雙手,搭在膝蓋上,“蓮華,過來。”
我聽話的走了過去,他將我的手送進重錦的手中,“照顧好朕的女兒,一定要好好待她……咳咳。”
“父皇!”
父皇的身子忽然倒了下去,重錦斂眉扶住父皇,“陛下,陛下。”
父皇病倒,可劉公公卻是不敢宣召太醫,我守在父皇的床前凝聲道:“這究竟是怎麽回事!父皇身體向來很好,怎麽會突然病倒了,為何阻止本公主宣太醫,你們究竟還有什麽事情在瞞著我?”
劉公公顫抖跪下身道:“公主恕罪,不得宣召太醫,是陛下的旨意,陛下,他實則已經殫精竭力,體虛身弱了。”
“父皇得的是什麽病?”
“陛下日夜為國事操勞,身上舊傷複發,才會虛弱至此。當年陛下為從敵國手中救下皇後娘娘挨了刀傷,三年前,陛下刀傷複發,太醫便已經斷言,說陛下恐怕,時日無多了。”
“時日無多?”我手上狠狠一顫,重錦道:“那陛下現在,太醫可來看過?”
劉公公道:“看過,太醫院的太醫來看過一次,說陛下……當下唯有用湯藥來吊著陛下的性命,多少時日,怕是要老天爺說的算。”
“陛下害怕朝中人知道此消息後人心惶惶,有人意圖謀反,便將這個消息給壓了下去。公主殿下,您離開的這些時日裏,陛下日夜追憶皇後娘娘,思念公主,陛下說,此生唯一的心願,就是想要親自看著公主出嫁。”
“父皇。”我緊握著他的手,俯身跪在他的床前,心痛無比。
“公主,王爺,奴才已經命人下去熬藥了,陛下太過勞累,還是讓陛下好好休息休息吧。”
“蓮華。”他扶住我的身子,與我沉聲道:“先讓陛下好好歇息。”
我攥緊了父皇的手,緊擰著眉,低頭頷首。
父皇時日無多,我卻無計可施,眼睜睜看著自己的親人遭難卻無計可施,這種感覺,真的極為痛心。
我沒回長梨殿,行至母親的長秋殿時停下了步伐,父皇平日裏來最多的地方,不是貴妃的寧歡殿,而是母親的長秋殿,父皇說,隻要踏進了這座寢殿,就仿佛母親還在身邊,從未離去。
“蓮華。”重錦攬著我的肩膀,沉沉喚著我,我哽咽道:“我想去給母親上柱香,你陪我,可好。”
“好。”
空蕩蕩的大殿中彌漫著淡然花香,推開殿門,畫像前的香爐中還燃著一支矮香,定是父皇來過。聽宮中的老宮女們說,母親走了之後,父皇便不許任何人再來這個地方了,這裏還保持著母親生前的擺設,一草一木,皆未動過。
我燃起一支香,俯身跪在母親的畫像前,拜了三拜,將香插進了爐子中,輕道:“母親,女兒來看你了,您在天之靈,一定要護佑父皇身子平安。”
我站定了身子,看著畫像上的女子身影,雖然我一出生就沒見過她,但是在父皇的印象中,母親一直是個溫柔善良卻有性子倔強的人,即便我知道,人死了之後是要投胎轉世,也許,所謂的在天之靈根本已經蕩然無存了,但我還是寧願抱有一絲希翼,有時候,神仙也會無能為力。
他緩緩走近我,眉頭深鎖道:“畫像上的這位女子,是你母親?”
“對啊,她,很美吧。”我看著那副畫像,唇角上揚道:“我父皇說,母親是這個世上最美的女子。他疼愛我的母親,可我的母親確是因為他而死。”
“蓮華……”
“我如今甚至不知道,父皇究竟算不算是一個癡心人,假若,當年他願意給母親一分的信任,母親就不會受盡折磨而死,但母親死後,他日夜對母親的畫像垂淚,他們之間有真情,隻是這真情,太過羸弱。”垂袖撈住了手邊的那隻手,我問道:“重錦,若我死了,你會像父皇對待母後這樣,將我埋藏在心中一生一世麽?”
“傻丫頭,胡說些什麽?”
我轉身躲進了他的懷中,“我該是,看慣了這些生死離別,可我現在還是會心痛,重錦,你摸一摸我的心,是不是不跳了,僵硬了。”我握著他的手往心口處貼,他低低道:“說什麽傻話,你很好,我也不會允你有事。”
我淺淺一笑,“重錦,你還沒回答我,若我也死了,你會不會將我掛在心尖一輩子,永遠也不忘記?”
“你不會死,我會記得你,一生一世,我都會記得你。”
“那就好。”我在他懷中深深吸了口氣,安心的閉上了眼睛。
梨花初開的時節,慕容貴妃生下來了個皇子。
父皇取名為離皓,那日父皇蘇醒後就命重錦帶我回了王府,我沒有機會見那位小皇子一眼,不知他究竟是像父皇多一些,還是像慕容貴妃多一些。
皇家有喜,普天同慶,可偏偏這個時候前線傳來了戰報,一喜一憂,喜的是小王爺前去僅僅一個月半的功夫,就殺退了敵軍,連連過五關斬六將,將敵寇給逼出了錦國地界,憂的是敵國已經派人來寫了議和奏折,父皇的命令也下達,可大哥他竟然敢違抗聖旨,依舊選擇一路猛追,直到砍掉了敵軍首領的腦袋才肯罷休,不僅如此,小王爺還私自動刑,斬了幾位副將的腦袋,鬧的戰場人心惶惶,將士們軍心不穩,父皇連下了三道命令都沒能召回他,朝中眾人如今彈劾他抗旨不尊,父皇也氣的命人即刻上戰場上將他給拎回來。
慕容家揪住了這個把柄,竟要以抗旨之罪定小王爺斬首示眾,若非重錦及一眾老臣拚死相護,不知慕容家又會如何對花淩宇下手。
朝廷送來的幾分公文裏全然是寫平王抗旨不尊,理應論罪斬首的言辭,重錦握著那些奏折站在梨花樹下,你拿了件披風給他披上,自他手中接過了公文,展開看了眼,道:“又是彈劾大哥的?”
“淩宇這次,做的太過衝動了。”
我道:“那些人是大哥的殺父仇人,更何況都是慕容家的走狗,死了倒是也好。”
“他當即要了那些人的性命,抗旨不尊,乃是大罪,他應該比誰都清楚。慕容丞相勾結百官前去向陛下進言,要陛下定淩宇的罪,淩宇此次,怕是要有牢獄之災。”
我握住了他的手腕道:“國有國法,家有家規,大哥是不該抗旨,報仇該有許多方式,沒必要將自己也給牽扯進去。不過,我相信父皇,他不是一個昏君,也不會砍了忠臣的腦袋。”
他拍了拍我的手,點頭道:“本王,也相信。”
自老王爺去世後,小玉便整日悶悶不樂,抄完了幾千篇佛經之後便隻在寧王府中看花開,賀文依舊是隔三差五的來看她,但她心中還是不肯接受這個事實,隻寧願不見。
“已經快兩個月了,他每日都在王府外等著你,他說,等你什麽時候消氣了,想要見他了,他都會及時出現在你麵前,小玉,趁著他還在的時候,不如放下過往,有花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
我摘了幾枝桃花插進了花瓶內,她伸手撫摸著花瓣,頓了許久才道:“我,現在還不能接受他,見麵,隻會為我們兩人徒添傷悲。”
我微微勾唇:“小玉,總有一日你會明白,有些情,有些人,錯過便不再有了。”
“姐姐,你說的我都懂,可我,偏偏就是放不下。”
“你看這桃花,現在開的最好,可是花開的太旺,過幾日便會凋謝了,繁華難留,桃花雖美,可卻最容易被風吹散。”
我修剪好了桃花,挑起一根花枝道:“倒是不如,在它最美的時候,多看兩眼,等花凋謝之後,眼前沒有,但至少心中會有。”
“眼前沒有,至少心中還會有,我的心……”她抬起手,敷在自己的心口處,我道:“是啊,心之所向之處,便是桃花遍野,百花齊放,小玉,趁著花開的好時節,好好把握。”
“姐姐……”她攜著哽咽,嘶啞啟唇。
我們何嚐不是一類人,都在少不更事的時候,任花色從指縫悄悄溜走,這一次,我不會了,隻要能與他在一起,須臾匆匆又何妨。
美人麵似桃花扇,這一束桃花,不知還有幾日光景。
晚飯之後,重錦說要送我一個禮物,我著了一身紅衣,眼前敷上了一層白綾,他扶住我的肩膀,小心翼翼的帶我穿過了兩處庭院,上了幾層台階,眼前隱約有燭光透過白綾灑入我的眸中,我伸手向前,掌心觸摸到冰涼的欄杆,耳邊有風吹花落的聲音,我好奇道:“重錦,你要帶我去哪裏?”
他倚在我肩上寵溺道:“你猜猜。”
我仔細一想,“你不會是想帶我去看月亮吧,不對,今日的月色不好……還是,你給我準備好吃的了?也不對,我都沒有聞到香味兒。”
他低著富有磁性的嗓音:“你最喜歡的,除卻了看月亮與吃東西之外,便沒有旁的了?”
我歪著腦袋小心的走著:“當然還有啊。”
“哦?還有什麽?”
我一本正經道:“還有你啊,我也喜歡你。”
他淺淺一笑:“這個,本王知道,王妃你不用再說一遍了。”
“當然要說嘛,父皇自小就教育我,喜歡一個人要大膽說出來,我喜歡你,這是誰都改變不了的事實。”我看不見前路,隻有抬手去小心觸碰身邊的一切,他扶著我沉笑道:“夫人喜歡本王,卻從沒說過,喜歡本王哪個地方。”
“嗯,喜歡一個人,當然是他的全部啊,我喜歡你的溫情,喜歡你的體貼,還喜歡你沉穩淡然的性子,唔,也喜歡你放蕩不羈的恣意瀟灑,重錦,你看我喜歡你喜歡的這樣辛苦,你心裏有沒有小小的感動啊。”
“感動,自然有,欣喜也有一點。”
我鼓起腮幫子抗議道:“就隻有一點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