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一章 凡塵的事
第二日的初陽透過紗窗灑了進來,我梳了個簡單的妝容,蒙上麵紗。
我平生最不喜歡做傷腦筋的事情,連下棋,都是他教我的。
棋子落進棋盤,我無心的摟著棋盒,一步步走的艱難。
一束影子自殿外投了進來,我托著下巴,自顧自的下棋,“不想吃東西,不用送進來了,我不餓。”
腳步聲漸漸逼近,我深呼了一口氣,不曾開口便覺肩上一沉,花香味徐徐而至,心上人溫柔責怪一句:“怎麽本君剛走,你就不聽話了?”
我愣了一愣,“君上……”轉身猛地摟住了他的腰,他微怔,手臂一環,將我抱了起來,慢慢地走到床邊坐了下來,容我坐在他的腿上,趴在他的懷中。
溫暖的指腹擦過我眼角,拂去淚痕,取下了我臉上的麵紗,捧起我的容顏,皺眉問道:“怎麽眼睛紅了?為何要哭?是又做夢了?”
我看著他那雙星辰般的深眸,嗓門硬了硬,目光順著他頜線而往下,定格在他墨色外袍未掩住的白色裏衣上,一點紅色,觸目驚心。我哇的一聲便哭了出來,摟住他,埋在他懷裏萬分委屈,“沒,沒做夢,就是想你了,我好想你……”
他沉笑出聲,甚是無柰的抬起我下巴,垂首吻去我臉頰淚珠,“本君才走了一夜,就哭成這樣了?你這丫頭,讓本君拿你如何是好。”
“君上。”我低低的喚他,他溫柔的啄了下我的唇,哄著我道:“這不是回來了麽,本君,沒有扔下你。”
“君上,長歌好喜歡你,真的好喜歡你,長歌一刻也不想和你分開,半刻,也不想。”
“好,本君都依你。”他將我抱在懷中,任我眼淚一把鼻涕一把的抹在他衣襟上。
這一日,我都這般賴在他的懷裏,不願吃飯,也不願出來。
夜裏,我頭一次對著他使小性子,央著他留下來,一心一意的將柔情萬般,皆是付予他。
事後,我伏在他的胸口前,啞著嗓音同他道:“我想和你成親,我想做你的君後,我還想,給你生許多許多的孩子。”
他單手拎著被子將我遮緊些,撫著我的發溫存道:“好,等此事辦完,本君就命人去請司命星君,挑個好日子,本君娶你過門。”靜了靜,“不過,長歌你還小,現在要孩子,怕是太早。本君想,等本君將你這個小丫頭養大之後,再養我們的孩子。”
“君上,長歌都兩千多歲了……”
“不著急,本君還能再等等。”
“可是長歌著急,長歌怕……怕……”
“什麽都不用怕,本君在你身邊,不會逃走。”
“嗯……”我乖乖點頭。
皇宮中兩日的平靜終是被混亂聲打破,皇帝曾請君上替他將另一半兵符交給了五王爺,五王爺自也明白了是什麽意思。
聽說,皇帝隻剩下最後一口氣了,最多還能撐個半日。
聽說,大王爺起兵包圍了整個皇城。
聽說,皇後娘娘以謀害皇上的罪名將貴妃娘娘給囚禁了起來,隻要皇帝賓天,立馬會讓貴妃娘娘去殉葬。
朝堂大亂,文武百官們皆是在議論立太子的事情,朝堂之上勢力分為三派,一者擁護大王爺,一者擁護二王爺,還有一者是擁護五王爺。
清虛台外也圍了一眾陌生的兵馬,宋國皇室要變天,前來賀壽的他國使臣都已經被暗中監視,不少使臣都唯恐皇室動亂牽連到自己,連夜同皇後辭別,落荒而逃了。
南靈國是諸國之中唯一可與宋國匹敵的國家,不管皇宮的天變成什麽樣,他們都不敢對南靈國下手。
隨行的幾位使臣一致來求見我和君上,彼時君上正在教我下棋,尚書江大人先開了口,“宋皇大勢已去,看來,宋國是要翻天覆地了。近來宮中不太平,為了公主的安全起見,臣等奏請,提前回南靈國。”
“無妨,我們此次前來,早便說過要滯留半月,提前離開,倒是顯得我南靈國膽小了。”
江大人擔憂道:“那臣這就去調集我南靈國暗衛,前來保護公主。”
我拂袖放下一枚棋子,“不用了,我有丞相保護,不會出什麽事情。”
江大人尚在猶豫,轉而又去請教君上,“不知丞相大人如何看?”
君上聚精會神的教我解陣法,分出些許餘神回道:“不用擔心,此次皇上命我等前來,便是為了議和書一事,好戲尚未開演,現在走了,豈不是可惜了。”
“議和書,那公主她……”
南靈國皇帝原就想用兩國聯姻的方法換取宋皇簽訂兩國三百年和平共處的議和書,但現在,女兒還沒嫁出去,議和書自然也就無法簽訂。
君上抬眸冷冷掃了江大人一眼,“公主的事情,自然有本丞相操心,爾等無須憂心,隻需好生在皇宮中歇息著便好。”
丞相位居百官之首,丞相的話,他這個小小的尚書又怎敢不從,繃著一張老臉拱手禮拜:“是。”
打發走了一眾使臣,我忽然笑出聲來。
君上不解,“笑什麽?”
我放下一枚棋子,堵住他的去路,“如果,你我真的是人間的公主與丞相,該有多好,有你這個丞相護著,很安心。”
“做凡人,一世太短。”他攬袖,指尖夾住一枚棋子放上去,“本君,還是希望與你長久。”
我莞爾輕笑:“我也是。”
如今整個宋國的眼睛都在盯著皇帝何時駕崩這件事,清虛台這邊難得清靜,幾位王爺如今都守在皇帝的門前,隻待立太子的詔書公布。
與君上下完棋,正逢上五王爺來求見君上,我便一人在宮中尋了個寂靜的地方坐下來。一杯茶喝完,才見挽月神君出了自己的寢殿,手中握著一卷書,眉頭深鎖。
“挽月。”我喚了他一聲,他停下步伐,四處尋覓了一遍才找到我身影,負手瀟灑走過來,展開綢扇,眼角凝出幾縷暖意,“是你啊,怎麽,有人來尋君上了?”
我點頭,順便給他也倒了杯茶,“五王爺來見君上,我在那裏,不大合適。”
挽月神君接了我的茶,“這樣啊。”揮袖坐下身,陪我吃茶:“看你一個人也挺孤獨的,本神君來陪你說說話。”
“也好。”我抱著一盞暖茶,心不在焉的問道:“水源的事情?”
挽月神君挑了挑眉頭,“水源如今也算是一樁大事,且再等等,還能再撐一段時日。”
“君上來尋清渺上君,也是因為水源的關係?”
神君點頭:“是啊,昔日老龍君留下了一道法陣,便是應付這四海之患所用,開啟法陣的法子,事先也沒有告知君上,君上就想著,清渺上君一定知道,所以才來凡間走這一遭。”
“這般。”我回憶著昨日君上回來時,身上沾染的那些血跡,低沉道:“君上他身上的傷,又是為何而來?”
挽月神君頓了頓,搖著扇子咳了聲,假裝不知曉:“什麽傷?君上他……”
“今日問挽月,是因著長歌已經將挽月當成了知己,當成了最重要的朋友,君上不願告訴長歌,長歌就隻有問挽月神上了,還望挽月能夠據實相告。”我真摯的瞧著他,言語誠懇。
“這……”他為難了,皺眉凝神,臉上蒙了層陰霾,思紂良久才道:“他不願告訴你,也是為了你好,怕你知道會擔心。但如今你都這般說了,我這個做知己,做朋友的再不同你坦白,倒是顯得你我關係疏離了。況且,早知道,晚知道,你都是會知道的。”
我抓住了一絲希望:“還請挽月明示。”
他合上扇子淺聲道:“四海之劫在上古時期便有預言,水源枯竭則人間水脈幹涸,此一劫是四海的劫難,也是君上這個四海之君的劫難。他之前便動用了不少修為去維持水源的力量,眼下一處水源已經枯了,他便用龍珠加上半身修為前去給水源維持壽命。其實,被水域禁地的力量反噬,也不是第一次了,隻不過這次嚴重些。他臨行前特意更了衣,連半點血腥味都沒留,你是如何察覺到的?”
我神魂不安的抬起杯盞,抿了口茶,無視他的問題:“為何會被水域禁地的力量反噬,君上他不是龍君麽?”
挽月提著扇子長歎一聲,“萬淵海乃是四海之祖,萬淵海的水源掌控天下水脈,力量之大並非你我能預料到的,若不是因著君上乃是四海龍君,凡界水族之君王,勿要說操控水源了,就連碰一下都會賠上性命。如今水源已經到了這種地步,君上不得不動用大法術去幫它維係壽命,因此才遭了反噬,留了內傷。”
“那君上他,會不會有什麽危險,水源枯竭,君上……”
“怕隻怕那個結果。”挽月抬袖拍了拍我的肩膀,安慰道:“先不要胡思亂想,我們還有一線希望。老天爺眷顧你,本神君相信,你一定會讓君上逢凶化吉的。”
我淒涼一笑:“逢凶化吉……若我真的能讓君上逢凶化吉,就算要我替他去死,我也心甘情願。”
挽月神君意味深長的看著我,“哎,你們能在一起,也不容易,我相信,他也舍不得離開你。”
渾渾噩噩的抬起頭,我笑的傷懷,灌了一口涼茶後問道:“對了,我聽你以前說過,君上以前在凡間的時候,曾經為了他那位凡人夫人,守了幾十年的孤墳?”
神君挑眉,沉思道:“是啊,君上此人癡情,那位夫人死後,他就歸隱山林,守著夫人的孤墳過了大半輩子。要不然,你以為蕪霜為何那樣恨君上的凡間夫人?君上是寧願守著夫人的孤墳,也不願與她再續前緣。”
心中五味陳雜,酸痛不止。
“君上既然這樣愛那位夫人,為何在重歸神位的時候,不去尋她?”
“聽君上說,那姑娘是魂飛魄散了,魂飛魄散隻有兩種結局,要麽徹底化為飛灰,要麽,或許有一種可能,她的魂魄因緣巧合,得上天庇佑,可受機緣轉世投胎。不管是哪種結局,當年的姑娘都已經不在了,君上認為那場劫難中,他欠那姑娘的太多了,來世,想讓那姑娘,好好過完一生。”
“若那姑娘放不下他呢?”
挽月神君眉心一擰,笑著道:“那姑娘……實不相瞞,當年本神君也私下去冥界查了生死薄,薄子上沒有那位姑娘。蕪霜當年回宮後,翻遍了三界也沒尋到那姑娘的蹤影,君上雖口中總說那不過是一場劫,而實則,他的心裏比誰都清楚明了。生死薄上無蹤跡,便是魂飛魄散了。”
我道:“生死薄上無蹤跡,也有可能是沒死……”
生死薄記載蒼生的名字,可唯獨沒有神仙的。當年不僅是他,連我自己都認為自己是妖,妖的名字,生死薄上也會有……所以,他當年是真的尋過我……
挽月察覺出了異常,試探問我:“你這是怎麽了?莫不是吃醋了?其實本神君覺得,你大可無須吃什麽醋,畢竟你是……”頓了頓,像是想起了什麽,又換一種說法:“畢竟君上現在這樣喜歡你,你要相信他,他不是什麽朝三暮四的人……”
淚水溢出眼眶,我笑的廢力:“怎會吃醋,高興,都來不及……”
“你……”
挽月神君不明的看著我,許是有話要問,但卻被我打斷,“謝謝你挽月,肯告訴我這些。”
他長歎了口氣,搖著扇子,話中有話:“長歌,你能與君上走到這一步,很是不易,本神君覺得,老天既給了你這次機會,你們彼此,都該好好珍惜,不要讓自己的一生有所遺憾。”
“我明白。”抬起目光,落在遠方抽了新芽的一株柳樹上,“我不會放棄任何一個與他相守的機會。”
“這便好,這便好。”
挽月神君放心的頷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