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鳳冠難承
新皇登基,自然要冊立皇後以及一眾妃嬪,而最為棘手麻煩的境況,也隨之接踵而來。
劉忠堂最近忙於朝政,無暇顧家,因此將女兒劉怡君接入宮中暫住。之後,他向趙瑄呈上奏折:“陛下,關於冊立後宮之事,禮部擬了折子,請陛下過目。”
然而趙瑄不耐地擺擺手,不容置喙道:“朕說過了,不需要後宮,隻要洲兒一個皇後。”
見他這般堅決,劉忠堂萬分為難:“陛下,這實在於理不合,於祖宗家法不合啊。”
“理是什麽理,又是哪一條祖宗家法?”趙瑄挑著一雙淩利的明眸,直視劉忠堂,似是下定決心要與他辯上一辯。
說起禮數,劉忠堂這位禮部尚書自然信手拈來,張口便道:“皇後者,母儀天下也,莫說本朝,就是自古以來,曆朝曆代君王之後,皆是重臣重將名門之女,才能協同君王,永固江山。”
趙瑄笑道:“原來家世好便能永固江山了。但曆朝曆代,縱使有那麽厲害的皇後,昏君亡國者也不在少數。可見皇後沒有那麽大的本事。”
劉忠堂被哽住,又道:“大越的祖宗規矩,為保正室嫡子血統純正,皇後及皇貴妃人選必須出身大越,不得為藩國人。宛姑娘出身北崛,可以封妃封嬪,但不可位及皇後。”
趙瑄擰緊眉頭:“朕的母親就是南韶國人,朕已追封她為皇後,便是破了這個祖宗規矩。規矩都是人定的,可以定就可以改。”
劉忠堂一時啞然,其實追封馮昭諾一事,朝中也是反對的,不光因為她異族的身份,更是她死因蹊蹺,宮廷文錄甚至抹消了她的存在。如果過上數十年,恐怕誰都不會再記得這個人,現在出了這樣的紕漏,也實屬意外。
劉忠堂依舊不肯鬆口:“先皇後是南韶貴族,身份尊貴,又是身後追封,尚能說得過去。臣聽說宛姑娘是北崛貧民,出身平平,恐怕很難服眾。”
沒想到,趙瑄突然眼底一閃,平靜地語出驚人:“那如果洲兒是北崛郡主呢?這個身份,是否足夠尊貴了?”
可謂平地起驚雷,劉忠堂被轟得怔愣當場,驚滯不已:“您說什麽?”
“小洲!”
譚星晚飛快地跑來嵐山宮找宛如洲,氣喘籲籲地按住她的雙肩,“小洲,原來你是北崛郡主!為什麽一直不告訴我?”
宛如洲呆了,以為自己耳朵出了問題:“星晚,你在說什麽……?”
“你還要瞞我!”譚星晚撇嘴,“宮中都傳遍了,陛下要立你為皇後,那幾個老朽不同意,說什麽你出身異族又是平民,與祖宗規矩不合。結果陛下就給那些人說,你是完顏銘烈的女兒飛嵐郡主,為了協助他完成大業,所以隱姓埋名服侍左右。現在完顏王爺的北崛軍為陛下立下汗馬功勞,封他的女兒做皇後,名正言順!現在外邊都翻了天了。陛下說的是真的吧,你真是北崛郡主?”
宛如洲目瞪口呆。她第一個反應是,趙瑄為了立她為皇後,瞎編了這個說法,隻是歪打正著罷了。
但如果不是呢?如果趙瑄確實知道她的身份……她突然不寒而栗,自己是什麽時候暴露的身份?
說曹操曹操到,門外通傳,皇上駕到。
宛如洲凜了一凜,連忙出門迎駕。隻見趙瑄意氣風發地闊步走來,臉上帶著一股捉摸不定的表情。
譚星晚一掀軍裝下擺,單膝跪地:“參見陛下!”然後抬頭焦急地問,“怎麽樣了,陛下說服那些老家夥們了?”
趙瑄示意她平身,平聲道:“星晚,我想跟洲兒談談。”
譚星晚會意,起身離開了。邊走邊回頭給宛如洲使眼色,無聲地做口型:“我一會再來!”
宛如洲愣愣地瞅著趙瑄,滿腹疑問不知該從哪句問起。
偏偏趙瑄也不說話,就靜靜地注視著她。
看來他那些話,不是隨口瞎編的。宛如洲心中了然,開口道:“原來你已經知道了。”
“是。”趙瑄淡淡道。
“什麽時候知道的?”
“你可還記得,當初在錢塘與朕比武時,你用的什麽假名?”
趙瑄眨了眨眼睛,如狡黠的星子。宛如洲頓時恍然大悟——報名的時候,劉腐管家問她的名字,她隨手就填了伏荒的名字上去,沒想到趙瑄記性這麽好!
“後來遇到那個‘亂黨’,雖不知他的名姓,但朕記得他的容貌。待京城外會師,見到伏荒將軍,朕覺得眼熟,隨後便記起,他正是那名亂黨。而你,也早就認識他了,他就是你曾說過的,與你從小一同長大的‘保鏢’。”
待趙瑄抽絲剝繭娓娓道完,宛如洲歎了口氣:“就是這樣。”
趙瑄沉默。他想起宛如洲曾經傾慕過那個人,而那個人望向宛如洲的神情,也絕不僅僅是主仆之間應該有的樣子。
宛如洲問:“你既然知道了我的身份,為什麽不來問我?”
趙瑄凝視她:“你不說,想必有苦衷。等你想說的時候,自然會說。”
心中漫過暖意,宛如洲感動地張張嘴,要說什麽,身子突然被趙瑄用力拉入懷中。
他的雙臂緊緊箍住她的背脊,力量幾乎要將她揉碎:“你是朕的。洲兒,你是隻屬於朕一個人的。”
宛如洲被她抱得喘不過氣,悶聲道:“陛下……?”
“不要叫朕陛下,叫朕阿瑄。在你麵前,朕不是屬於天下人的皇帝,是隻屬於你的阿瑄。”
說完,趙瑄將宛如洲攔腰抱起,大步走向宛如洲的宮內。
“阿瑄,你怎麽了?”宛如洲見趙瑄熱烈的神情之中卻含著一股孤寂的悲傷,嚇了一跳。
然而趙瑄不發一語,徑直走到床邊,不由分說將她放下,便壓了上來,狂吻一氣。
迷亂窒息之間,宛如洲仿佛聽到趙瑄破碎的噫語:“不許離開朕,洲兒,朕隻有你了。”
門外的侍女聽到動靜,竊竊私語。宛如洲羞恥萬分,拚盡力氣推開他:“你瘋了?這是做什麽。隔牆有耳。”
趙瑄生氣蹙眉:“朕是皇帝,想做什麽,需要管他們?”
“這是宮裏,你才剛上位,根基尚不穩固,多少雙眼睛盯著,要是讓不懷好意的人知道你這樣行為不端,沒準會參你一本,說你跟你二叔也沒有區別,都是為了一己私欲,枉顧倫常。”
宛如洲振振有詞地警醒他。趙瑄起身退開,直盯住她:“你是不是聽到了什麽?”
“這些事情,不需要聽人說也該知道吧。現在外麵為立後的事吵翻了天,我如果這時候跟你苟且,會被人說成什麽樣,你應該能猜到。”
趙瑄睜大眼,甚是不可思議:“苟且?洲兒,你居然這樣說我們之間的感情?”
宛如洲義正詞嚴:“感情是感情,倫理是倫理,請陛下先辦好大婚之事,一切再從長計議吧。”
趙瑄怔怔地緊盯住她,沉默許久,才道:“你是不相信朕能立你為後。”
“我相不相信都沒有意義,實際的結果才有意義。”
“好。”趙瑄凜然道,“那你等著看,朕到底有沒有這個能力。”
撂下這句話,他負氣甩袖離去。
宛如洲長長籲了一口氣,高高吊著的心落到地上,雖然踏實了些,卻又多少帶著失落。
從今往後,時移世易,他們都要身不由己了。
趙瑄返回兩儀殿,陰沉著臉,滿腹焦躁,卻發現李公瑾不知何時已經在此等候了。
“陛下。”李公瑾施了一禮,開門見山,“聽說宛姑娘正是北崛的飛嵐郡主,此事當真?”
趙瑄點頭。
李公瑾又道:“那陛下應當知道,完顏王爺早已將飛嵐郡主指婚給南韶世子夏承先了。”
趙瑄臉色一沉:“完顏王爺後來又寫信稱飛嵐郡主病逝,婚事取消。”
“那封信,恐怕是宛姑娘自己寫的,想要抗婚。”
“說明她不想嫁給承先,這就足夠了。”趙瑄斬釘截鐵道,“她會成為朕的妻子。”
李公瑾輕輕一歎,笑言道:“陛下獨步古今,不願受任何祖先規矩的牽製,確是王者氣派,繼往開來。但是陛下不要忘記,打江山容易守江山難呐。”
知道李公瑾最喜旁征博引,趙瑄直接道:“公瑾先生有話直說吧。”
李公瑾抖了抖衣袖,左右視過無人,壓低聲音道:“劉忠堂尚書想讓女兒劉怡君做皇後,陛下看得出來麽。”
趙瑄道:“朕自然瞧得出劉尚書的心思。但他想等朕開口成全,是等不到的。”
李公瑾分析其中利害:“劉尚書是朝中元老,威望極高,陛下也正是因為有了他的支持,才能扳倒陸丞相,進而一舉登基。因此,為了皇位穩固,您必須將劉尚書拉攏在身邊。”
趙瑄不悅:“幫過朕的人有許多,朕全部加官進爵,豐賞厚賜,沒有委屈任何一人。難道一定要將他們的女眷都收入後宮,才算是感謝麽?”
李公瑾又提醒道:“但陛下別忘了,劉尚書是因為什麽原因,才下定決心效忠您的?正是怡君小姐的以死抗爭。劉尚書視愛女重過自己的性命,他這麽做,都是為了成全怡君小姐對您的一片深情。”
趙瑄突然無言以對,麵色沉凜。他從來沒有想到,自己當初出於好意的無心之舉,卻在劉怡君心中種下了情根。本來隻想救她一時,教她不要認命,為自己而活,卻讓劉怡君惦記他至今,將他視為生存下去的動力。
“這件事,朕會給怡君說清楚的。”趙瑄坐進錦椅中,身體沉重。
李公瑾試探著問:“那封後大典……?”
趙瑄撐住額頭,疲憊道:“封後大典還需要禮部商議各項事宜,暫且擱置吧。”
李公瑾喜悅,領旨後告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