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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微醺

  成功與北崛簽下結盟誓約書後不久,趙瑄的軍隊又攻下荊陽城。


  眾將官抑不住地快活愜意,紛紛請命,設宴慶功。趙瑄本不同意,但經不住部下三番五次的懇求,又想到對於長期精神緊繃、受傷病所累的軍隊來說,一場慶功宴既能安撫人心,又能振奮士氣,便下令在城外選了個隱蔽之處,安營紮寨,大宴軍士。


  是夜,熱氣騰騰的烤羊肉令人垂涎三尺,酪餅也不像往日般幹硬,變得香脆可口。牛肚、片魚、香菇在紅油鍋中涮過,唇齒間盡是香辣鮮爽。蜜瓜水果點綴著亞麻色的大營,一壇壇美酒迅速見底,空氣中滿溢著濃鬱醉人的芬芳。


  在趙瑄盡力置辦的排場之下,人人歡歌笑語,瘋鬧宴席。留在周圍守夜的士兵欣羨不已,歎氣道:“說是大宴軍士,我們卻被排除在外,真是沒勁。”


  “也不知殿下準備了什麽好酒,聽說他端著酒杯,挨個敬過呢。”


  齊契正好路過,立刻提醒他:“若是全軍上下都去喝酒,敵軍來了,如何察覺?到時就算你能喝上殿下敬的酒,怕也沒命享用。”


  守衛忙不迭請罪:“小的愚鈍,殿下用心良苦,小的知錯了。”


  “知錯便好好守夜,來日殿下定會犒賞你們。”


  “是!”


  等齊契走了,守衛互相嘀咕:“齊契跟隨譚將軍這麽久了,也沒能參加宴席,咱們幾個啊就別抱怨了。”


  “聽說齊契是主動要求守夜的,真是忠誠護主啊。”


  這時,將士們酒足飯飽,陸續掀了帳簾出來,皆是滿麵紅光,談笑風生地走回各自的住處歇息。


  譚星晚跟著譚鶴鬆出來,兩人倒是都很清醒。作為軍中最高將領,譚鶴鬆向來滴酒不沾,時刻保持警惕,但今晚心情太好,就破戒多喝了幾杯。


  “爹,說好隻喝一杯的,結果您還是開懷暢飲了。”譚星晚嗔怪道。


  譚鶴鬆擺擺手,笑開了花:“我真的好久沒見到殿下這麽開心了,所以我也開心。隻是星晚,你怎麽不趁機多跟殿下說說話?”


  “那些前輩都湊在殿下跟前,我有什麽資格去打斷啊。哎您當心腳下。”譚星晚攙住父親,並不曉得父親的言下之意。


  “罷了,罷了。”譚鶴鬆舉頭仰天,深深長歎。但是這點小鬱悶,很快就被喜悅蓋過,也就不算什麽了。


  大帳內,夏承先醉醺醺地伏倒在桌前,失手將酒杯打翻了,濡濕了袖口,卻還不管不顧伸手去抓,嘴裏念叨:“我不服,我還能來……”


  宛如洲輕輕晃著手中的高腳銅杯,臉上滿是勝利者的笑容,拍拍夏承先的肩:“就你還自稱千杯不倒呢?認輸吧,你這點酒量,跟我拚酒實在是不夠看。”


  他們兩人不是軍士,但又是趙瑄的貴客,所以得以列席。與席間其他人應酬過一番之後,他倆便打起了賭,誰先喝醉,就要聽從對方一個命令。


  一開始,夏承先信心滿滿,誌在必得,暗搓搓想著一旦贏了,就趁醉向宛如洲求婚。


  結果沒料到,自己這“千杯不倒”,卻遇到了宛如洲這個“萬盅不醉”,實在是大意輕敵了!不僅如意算盤沒打成,還在宛如洲麵前醉成一灘爛泥,他瀟灑從容的人設(但宛如洲並不覺得)也就此崩塌。


  “呐,願賭服輸,既然我贏了,我欠你的五百兩金子,就此一筆勾銷了。”宛如洲壓低聲音,笑嘻嘻地對夏承先耳語道,宛如一個陰險的奸商。


  “還沒完,酒呢,我的酒呢……”夏承先還在困獸之鬥。


  宛如洲把金釗招呼進來:“你帶世子下去休息吧,給他煮一碗解酒茶,等他睡醒就讓他喝。”


  金釗早被這拚酒的陣勢震撼得臉色發白,連聲應了,拉起夏承先的右手臂環上自己的脖頸,架著他離開。


  宴席也散得差不多了。趙瑄親自送走一位將官,端著最後一杯酒,來到宛如洲身前。


  “殿下終於得空來給小女敬杯酒了?”宛如洲揚臉睨著他。


  趙瑄認真盯著她,呼吸間帶著酒氣,不答反問:“你玩得開心,終於有空看看我了?”


  宛如洲被他逼人的視線刺得有點發麻,脫口而出:“你怎麽知道我沒看你。”


  趙瑄抿嘴而笑:“現在知道了。”


  宛如洲立刻懊悔,自己怎麽順著他的話說啊,好像她喜歡偷窺他似的。


  今晚趙瑄一直晾著她,她雖然理解,但也有些賭氣,便瞪起眼:“你總是這個套路戲弄我,很有意思嗎?”


  趙瑄居然真誠地點點頭,眼底如盛滿美酒般波光瀲灩:“挺有意思的。”


  什麽人啊!宛如洲恨得牙癢:“要不是看你長得帥,真想暴揍你一頓,就照著頭打。”


  趙瑄的笑容愈發明亮:“如洲,你誇我就罷了,臉紅什麽呢。”


  “我臉紅嗎?”宛如洲摸摸臉頰,決心跟他杠到底,“好歹我也喝了幾十杯酒下肚,臉不可能不紅,所以臉紅並不是因為你。再說了,夏承先也長得很帥啊,他陪了我一晚上,你怎麽不說我臉紅是因為他。”


  趙瑄目光一滯,欲言又止。沉吟了一會,開口:“如洲,你喜歡承先嗎?”


  宛如洲無語地翻個白眼,還以為他想說什麽呢:“當然沒有了。”


  趙瑄咧開嘴角,很開心的樣子,但又蹙起眉:“可是,我知道,他喜歡你。”


  宛如洲覺得他這副樣子,好笑又有點可愛:“哪跟哪啊。我不想被逼婚,所以夏承先看到同命相連的我,覺得親切而已。我怎麽看不出來他喜歡我?根本沒有什麽表現嘛。”


  然而趙瑄執拗地搖頭,不知不覺間越湊越近:“每個人喜歡別人的表現都不同,但一個男人喜歡你的表現我知道。”


  這人今晚是喝了多少啊,胡言亂語的,裝起玄學家來了。宛如洲皺起鼻子,想拉他起來,趕緊回去睡覺。


  可趙瑄身材高大,她根本拽不起來。反而他伸手一把將宛如洲拉到跟前,柔聲說:“他們都走了,陪我喝一杯吧。”


  唇齒呼吸間都是迷人的酒氣。宛如洲心誌不堅定,瞬間被侵略,愣愣地坐下,望著趙瑄光彩照人的臉龐發呆。


  四周突然安靜下來。沒有了人聲,連守衛的腳步聲都聽不到。


  這裏隻有他們二人,宛如洲意識到這一點,近旁的一切便都仿佛浸透了趙瑄的氣息,緊緊籠罩了她。


  趙瑄斟了一杯酒,推到她麵前:“有了北崛的支持,我們的勝算就大大增加了。連曆代與世無爭的南韶,也宣誓效忠。至於西桑,尚不清楚他們的意向,但我有信心,一定能收服天下人心。”


  宛如洲認真地說:“我相信你,肯定能做到的。”


  “以前,我背負著沉重的枷鎖,沒有一日過得安寧。現在,終於可以暢快地喝酒了。這酒,一敬過往,二敬未來。”


  趙瑄有點醉了,握杯的手不穩,些許酒液酒杯邊緣溢出,流到他的手指之間。


  宛如洲下意識伸手握住他的手:“殿下當心。”


  手指的觸覺最為敏感,她感到趙瑄的溫度透過指尖,在她的肌膚之上漫延開來,頓時像被燙到似的鬆了手。


  慌亂中,宛如洲連忙端起剛才趙瑄為她斟的那杯酒,雙手舉到臉前,低著頭說:“殿下以後,會越來越好的。”


  趙瑄很開心,與她碰了碰杯。金銅脆響,隨即傾杯痛飲。


  宛如洲一口一口地喝完自己的酒。這一小杯酒,竟好像比剛才席間的酒力大出幾十倍,她忽然醉意沉沉。


  目酣神醉之間,她問:“等你登基以後,第一件事打算做什麽?”


  趙瑄湊近到她麵前,明眸流光剔透,故意壞笑著賣關子:“等到了那個時候,你不就知道了嗎?”


  月色撩人,誰的鼻息之間酒氣醺醺,誰的眉眼之間意亂情迷。


  “那我就……拭目以待了。”


  宛如洲嘴上說著,卻驀然恍惚,她會陪他直到那個時候嗎。


  到了那個時候,他的身邊,已經不會再有自己的一席之地了吧。


  始終,他都是離自己那麽遙遠的人,隻有現在這樣難得的時刻,她才能短暫地,擁有與他親近的錯覺。


  趙瑄喘了幾口氣,也問她:“等我登基以後,你第一件事打算做什麽?”


  宛如洲想了想,說:“那時我就功成身退,問你討一大筆賞錢,去周遊世界。”


  “鐺”的一聲,趙瑄竟將酒杯重重撂在桌上,笑容已然潰散,麵色陰鬱:“你要走?”


  “對,不然呢。”宛如洲直視著他。


  趙瑄的目光黯淡下來。半晌,幽幽開口道:“是啊,本來,你會幫我就是為了錢。你從我這裏想要得到的,也僅僅隻有錢罷了。”


  他想聽到她否認,說不是這樣的。可她不發一語,讓他失望又失落。


  早就知道的,可為什麽此刻,一想到她會離開,他的心卻仿佛針紮一般刺痛?

  功成之日,卻是離別之時,那樣的功成,是否真的算完滿?

  號角聲突然響徹夜空,喊殺聲充耳襲來。


  趙瑄臉色大變,倏然起身。


  正好大帳被拉開,譚星晚倉皇來報:“遇到敵軍偷襲!父親已經率兵迎擊了!”


  宛如洲猝然一震,驚惶地問:“怎麽會這樣?荊陽城已經受降,這裏位置隱蔽,我們才剛駐紮不久,怎麽就會被敵軍發現?”


  趙瑄的神色恢複冷靜鎮定,壓根不像剛剛喝過酒:“哪裏來的?對方有多少兵力?”


  “夜色太深,不好判斷,仿佛是從西北方向來,粗算有成千上萬人。但今夜許多將士都喝多了,如果匆忙應戰……”


  “不要緊,我親自去。”趙瑄語意沉峻,果斷地大步向外走去,“牽我的馬來!”


  宛如洲立刻跟上:“我也去!你送我的玉鹿弓,總要有實戰的時候。”


  情勢危急,趙瑄看著她,點點頭:“好,我們一起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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