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女人的交鋒
宛如洲簡單整理了一下儀容,順著昨天記下的路,跑去皓月庭報名。
然而負責娉婷會後勤工作的主簿先生很難做地推搪說,報名已經截止了。
“鬥畫會明日才開始,就不能破個例將我補進名單裏去?”
宛如洲衣裳樸素,卻空戴琳琅滿目的珠寶首飾,頗具暴發戶家的大小姐氣質,手裏又拿著慕家的官印,講起話來格外自信。
“這……各位官小姐的席位都已定下,畫具墨寶也都配好,現在實在加不進人去了。”
這個時候,傾國傾城的楚杏棠從後院經過。
宛如洲眼尖捉到,提高嗓門,對主簿說道:“因為官道修路,我才延誤了些時日。明日才是鬥畫會,為何不能報名?你將我拒之門外,是不是看不起我爹慕、英、明?”
她著重強調了“慕英明”三個字,成功傳到了楚杏棠的耳朵裏。
楚杏棠她偏了偏頭,微微訝異地盯過來。麵上卻依然不動聲色,轉了路線,走進堂內。
“何故喧囂?”
主簿向她誠惶誠恐地躬身一拜:“回娘娘,這位小姐硬要參加明日的鬥畫會,按理說,提前半月就應送信帖過來……”
楚杏棠深潭寒水般的目光投過來,像嗖嗖的利箭,仿佛在質疑宛如洲的長相與慕卓然哪裏相似,她的暴發戶打扮又與慕家如何相稱。
“慕大人何時有的女兒,怎麽我從來不知?”
因為你眼裏隻有他兒子。宛如洲默想。
“那個,我是我爹收養的。爹跟卓然大哥從小就很疼我,視如親人。”宛如洲恭恭敬敬地答。
提到了慕卓然,楚杏棠的臉色立刻變了。
宛如洲保持笑容與她對視,心底卻愈發被她瞅得心虛。這大美人的豔福,也不是誰都消受得起的。
看得足夠久,連前世今生都快被她看透了。終於,楚杏棠挪開了眼,對主簿柔聲道:“娉婷會本著以藝交友的宗旨,並沒有死規矩。辜負慕小姐一腔熱情,哪裏是待客之道。”
主子一言既出,主簿立刻深鞠一躬。又朝宛如洲拜一拜,連聲道歉,將她的假名記在了冊子上。
楚杏棠又望了宛如洲片刻,開口:“你……”
卻不再有下文,她向宛如洲禮貌性地欠了欠身,攜丫鬟走了出去。
大概是想問慕卓然的事吧,想問又咽回去,何苦這麽累呢。宛如洲感慨。雖然慕卓然說以前的事他早就放下了,但顯然這位楚修儀並沒有放下。
一旁主簿告知她,明日鬥畫會在午時三刻舉行,共有二十一位官家小姐參與。
要在這麽多人麵前上演掉包計,萬一搞砸暴露了,沒準還要重演一幕牢獄之災。宛如洲苦臉,這趟營生真不劃算。
可首飾也辦了,紅燒獅頭也許下了,拿人手短吃人嘴短,必須大無畏地上了。何況找槍手的不止她一人,真暴露了,大家互相睜隻眼閉隻眼也能蒙混過去。
回到翠嵐客棧,不見慕卓然的蹤影。紅娘夥計說慕公子出去了,但提前知會過他,要為宛如洲準備晚餐。
紅娘夥計端著熱騰騰的飯碗,再度感慨道:“慕公子對宛姑娘真好,再三囑咐,回來時飯一定要是熱的。如此溫柔體貼的如意郎君,你們真是天生一對哇,不在一起,實在可惜哇。”
宛如洲趕緊端著飯碗躲回屋裏吃,順便友情提醒夥計:“溫柔體貼這個詞,似乎形容那位慕公子不太適合。”
餐食都是慕卓然點的,為照顧她的口味,全是偏北方的菜式,她吃得很滿足。
直到入夜,都不曾見慕卓然回來。
這家夥可真行啊,自己跑前跑後累成狗,他卻當起甩手掌櫃,不知去哪裏瀟灑了。
宛如洲憤憤不已,瞅著窗紗之外,星輝朦朧一片。
她霎時想起那天,自己在睡夢裏撲倒了慕卓然,驚醒後,咫尺開外就是他那雙碎星似珠的眼睛。
她頓時暗暗大呼羞愧,鑽進被窩滾成一團,拚命排除雜念入睡。
天一亮,宛如洲起身,將作弊的畫卷仔細藏進隨身物品,準備梳洗打扮,忽然愣住了。
妝鏡台上,除了一碟蔥油大餅的早餐外,還整齊地疊放著一件衣物。她有點不可思議地盯著瞧,慢慢挪過去,小心翼翼地展開,發自內心地讚歎出聲。
這是一條長裙,緞料珍貴,裁剪工整,荷葉領繡金線,裙身紋樣是薔薇映雪,鮮花勝火白雪似銀,別出新意。
她正為沒有合適的衣服而發愁,便忙不迭地穿上,佩戴好昨個買的首飾一試,竟出奇相稱。整個人貴氣上身,頓時光彩照人。
她樂顛顛合不攏嘴,門口傳來“嘖嘖”稱讚聲。
慕卓然正倚著門框,煥發著奕奕神采,笑道:“好漂亮。”
宛如洲臉一紅:“你買的?”
他點點頭:“我昨天到蓬萊軒走了一趟。有位姑娘去取做好的裙子,我再三央求,她才肯出讓給我。”
那姑娘真是好人。宛如洲正要感動,慕卓然補充:“不過,她要我月底陪她一起去廟會,才答應的。”
難怪,這麽好的裙子,就算出錢,一般人也未必肯讓,原來慕卓然還出賣了色相,太豁得出去了。
宛如洲莊重地對他道:“兄弟辛苦,今天我一定竭盡所能,不會讓你白白犧牲。”
慕卓然聳肩,爽朗地笑笑,和著晨曦,照亮了簡陋的小屋。
今日的皓月庭,依舊圍觀者甚眾。
後院的一處典雅的大堂,是供參賽者先行休息的。宛如洲坐在檀木椅上,四下打量。各位千金全都神色平靜,儀態優雅地互相聊著天。
果然醉翁之意不在賽。這娉婷會說白了,就是給她們出風頭博人氣的地方,沒準還能碰到個金龜婿,畢竟那些觀眾中,有不少就是王孫子弟。
隻是掃了一圈,卻沒有見到那位被宛如洲坑了的王千金。
“聽人說,昨日鬥書會之前,王千金左等右等什麽,突然像害了病,大汗涔涔,淚水漣漣,最後送去醫館了。”
“巡撫大人也嚇壞了,說什麽都不讓她繼續參賽。”
官小姐之間的八卦流傳速度一向可怕。
宛如洲內疚再起。心地太單純脆弱的姑娘,還是不能騙的啊。
不過,要不是王千金太依靠槍手,也不會因為遲遲收不到新的畫卷,而急得生病了。吃一塹長一智,以後踏踏實實自己練本事才是正道。
枉費她今日盛裝打扮,好讓王千金認不出自己,現在看來是多餘了。
除了王千金,不見的還有楚杏棠。
這時,有位身材嬌小,杏目朱唇的美人,穿著粉嫩的桃花裙,移步到宛如洲身前,隨意一欠身:“陸鄰香這廂有禮了。姑娘看著陌生,是頭一回參加娉婷會麽?”
她忙不迭回了個禮:“是。我叫……我姓慕。”
陸鄰香又問:“慕小姐是哪家的千金,喜花鳥還是山水,擅工筆還是寫意?”
宛如洲謙虛一笑:“小官之女,沒什麽特長,重在參與。”
陸鄰香像放寬了心似的長舒一口氣,水汪汪的大眼睛溢滿了輕蔑的笑意,鼓勵她兩句,喜滋滋地轉身走了。
打探敵情來的。一副不招人喜歡的傲慢相,也不知道是哪家的寶貝女兒,至少官位看來不小。
宛如洲撇撇嘴,突然望見窗外有個男人在探頭探腦。
猛地一看,她認成了慕卓然,跳起來跑過去,低聲凶他:“你來這裏做什麽?”
那人嚇了一跳,差點掉下台階去。
這時宛如洲才看清,這是個陌生男子,此刻麵帶做賊心虛的驚恐。
直覺他不是好人,宛如洲黑著臉警告:“你是誰?這屋子可是男人止步的。”
男子張著嘴:“我,是……”
莫非是采花賊?還大白天的。宛如洲快要抄家夥了。
這時,身後有人驚叫出聲。陸鄰香慌張地跑過來拉住宛如洲,結結巴巴地說道:“住手,這位,這位是太……”
“什麽?”宛如洲不耐煩地怒道。
“太、太子殿下!”陸鄰香壓低聲音喊。
太子趙睿,就是慕卓然所說的那位,當今皇上不成器的寶貝長子?
怎麽鬼鬼祟祟的,再說,他從京城跑來錢塘做什麽?
趙睿殿下穩定了情緒,誇張地撣撣袖子,威嚴地站直,朝陸鄰香問好:“香妹妹也在啊,今天加油,回去替我向陸丞相帶個好。”
陸鄰香欠身:“香兒先替父親謝過殿下。”
乖乖,這小蠻妞原來是大紅人陸丞相的女兒,怪不得那麽高調。
其他美人早已噤若寒蟬。幾個以前就見過趙睿尊容的早就跪了,其他的也在聽到太子大名後跟著跪了。唯有陸鄰香膽子大,見到宛如洲衝撞太子,沒有嚇軟腿,敢上前拽住,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不愧是在場身份最尊貴的官小姐,見過世麵。宛如洲對她的印象好轉了一點。
宛如洲反應很快,像什麽都沒發生似的,堆起虛偽的笑容:“哈哈……不知太子殿下光臨鬥畫會,有何貴幹?”
邊偷眼瞥看,這位風評不太好的太子,其實也算得上英俊挺拔,麵相親切。
趙睿倒是也沒架子,心不在焉地揮揮手。他四下張望一周,正過頭來問宛如洲:“聞說楚修儀主持娉婷會,不知為何會不在?”
這一臉的期許,神似鬥琴會那天,為宛如洲答疑的花癡男。
喲,千裏迢迢下江南,蒼蠅聞著血來的。不會是打算在外麵偷吃自己小媽吧。
“楚修儀還沒到,不知是不是身體不舒服,殿下不如置辦些補品,稍後再來探望可好?”
宛如洲頭腦靈活,火速扯了個謊。這位殿下是奔楚杏棠而來,要是被他橫插一腳,將楚杏棠約走了,慕卓然就得靠邊站。所以一定要在這個源頭上截死。
趙睿相當失望。忽然他打量宛如洲:“不知這位小姐,是哪家的千金?”
宛如洲掂量著答道:“小女乃是……”
這時,主簿先生隔著簾子通報:“時辰已到,請各位小姐準備開賽。”
趙睿慌忙對宛如洲和陸鄰香說道:“不要告訴任何人我來過,多謝二位姑娘。”便匆匆溜走。
鬼鬼祟祟,非奸即盜。宛如洲嘖嘖。
隻不過,滿屋子的人都看到他來過了,不曉得這密保不保得住。
“各位稍等一下。”主簿麵無表情道,“我們接到舉報,有參賽者偷帶槍手畫作進場。”
現場咿呀一片,有些人臉色立刻變了,包括宛如洲在內,不自覺將腳下的錦織包袱向桌子下麵踢了踢。
“因此,請各位小姐入場時不要攜帶任何物品,文房四寶及彩色顏料,均已由我為各位準備妥當。且將各位桌前的幕簾撤去,當眾作畫。”
這下糟了。宛如洲心下一涼,寒毛乍起。打擊作弊這麽徹底,以她的真實水平,還怎麽可能在鬥畫會上拔得頭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