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玉石琳琅
這整條街都是楚家的地界,被稱為楚府大街。
那座皓月庭,是個觀景用的大宅院,算是地標性建築。每年除了元宵看燈、中秋賞月之外,就隻有娉婷會的時候才會派上用場。
研究了一下周圍地形,楚府大街成首尾相連的四方形,瀕臨水岸,坐擁西湖,地理位置得天獨厚。
宛如洲羨慕嫉妒恨了一把,小心翼翼走進了楚府大街上的一家客棧。
這間“鳳辭客棧”,從名字看就知道高端大氣上檔次。華麗的對合門用金銅裝飾,院落中奇花珍樹、清泉白石比比皆是。每位客人的房間都是獨門獨戶,大紅漆木的梁棟足有二人高,空間相當寬敞。
所以鳳辭客棧才配得上參加娉婷會的官家小姐們在此下榻。
陝西巡撫家的王千金,生來平庸之姿,可惜連才藝也是平平。不過巡撫大人定是不甘讓寶貝女兒屈於人後的,她會來參賽,擺明題目她已經搞到了。
這個人,經宛如洲和慕卓然調查鎖定,就是行動的目標。
宛如洲喬裝打扮一番,敲了敲房門,清清嗓子,急迫道:“王小姐睡了嗎?”
門很快就開了,濃厚的脂粉味撲鼻而來。
“你是誰?”
宛如洲恭敬地向王千金一欠身,壓低聲音:“奴婢是楚家派來的,有關娉婷會的事……”
果不其然,王千金臉色微變,趕緊將她拉進了屋裏。
“娉婷會怎麽了?”
“奴婢特意來通知您,鬥畫會的題目變了。”宛如洲沉著地眨眨眼。
王千金大驚:“那、那可怎麽辦!我都命人畫好了,現在重畫,哪裏來得及?不行,我要去畫館找李大人!”
她宛如洲有秘密使命也就算了,你個正經參賽的官家小姐,居然也找槍手,作弊做到這份上,真是太張狂了。
果然什麽東西跟政治沾了邊,都會變味,才藝會也好,婚姻也好。
宛如洲笑著安撫王千金:“小姐切莫揚聲,否則被別人聽了去。奴婢正是要替您去找李大人重畫一幅的。您隻需將原先的卷軸交給奴婢損毀,明日奴婢一定及時將新的卷軸及時送到。”
“你說的是真的?”王千金腦子不太靈光,但心地看來很單純,立刻對天降神兵一般的宛如洲感激不盡了。
宛如洲連連點頭,其實她根本不識什麽李大人,不過借坡下驢罷了。這姑娘如此單純,騙她還是蠻有負疚感的。
王千金回裏屋拿了一杆裝飾精美的卷軸,出來塞到宛如洲手裏:“那就拜托你了!我,我一定不能給父親大人丟臉,他一心盼著我能光耀門楣,可我資質愚鈍,什麽都做不好……”說著,甚至帶了點哭腔。
家家有本難念的經,可憐天下父母心。宛如洲不免微微有些同情。
她在王千金的百般囑咐中退出房間,打開手心,還有一錠銀子。展開卷軸,一幅秀麗的西湖月色圖赫然紙上。
這便是鬥畫會的賽題了。畫西湖,真是極富地方主義特色。
題目她竊走了,“新畫”也不可能送來,但昧心錢卻是不能拿的。宛如洲將卷軸收好,走到客棧前台,銀子遞給掌櫃的:“這是陝西巡撫王千金預付的食宿費,到時多退少補,不要貪汙。”
功成身退,貓著離開,揮揮衣袖,沒帶走一片雲彩。
回到翠嵐客棧,慕卓然迎接她凱旋,卻看出她有一點悶悶不樂,問:“不順利?”
“哎。”宛如洲長歎一聲,沒有回答。
從依賴父親的王千金身上,她想起了自家老爹。不知道他老人家現在怎麽樣了,還在生她離家出走的氣嗎,有沒有遷怒到伏荒身上……
短短幾日雞飛狗跳,宛如洲恍惚,已經不再時刻任性地期盼,伏荒會從天而降出現在麵前。
很多問題和困難,想要收拾總歸還要靠自己。身邊的人無法照應她一輩子,就像王巡撫也有無法替王千金解決的麻煩。現在,她宛如洲縱使步履維艱,卻總不能再指望伏荒來救場。
“不會吧,一向鬥誌滿滿的你也會情緒低落。”慕卓然湊過來,安慰道,“沒關係,那個計策本來就是兵行險招,實在不行……”
“別小看我。”宛如洲不滿地昂起頭,“鬥畫會的題目我搞到了,已經找畫館的人連夜趕製了。”
慕卓然拍手稱讚:“厲害厲害,計劃這麽順利,你又為什麽悶悶不樂?”
宛如洲瞅了他半天,問而不答:“你爹……慕大人他,有沒有逼迫過你做不喜歡的事?”
“怎麽突然想問這個?”
“隨便說說。”
慕卓然也望著她,說:“不喜歡的事是做過很多,但大多不是逼迫。他要我做的,便是為我好。”
“看不出,你竟是個溫順公子啊。”宛如洲卻關注話外之音,“你說大多數,那麽也是有例外的咯。”
慕卓然忽然笑吟吟道:“你辛苦了,我叫小二做了點心。你若是餓,我去廚房取。”
說完,他便起身走出門外。宛如洲落個沒趣,有點心虛該不會涉及什麽童年陰影,惹他生氣了吧。
然而不多時,慕卓然拿了馬蹄糕回來,放下。沉吟片刻後,忽然道:“隻有一件。”
差點將宛如洲噎到。她措手不及地咳了兩聲,趕緊灌幾口水下肚,漲著臉,等待慕卓然吐露真言,方才自己的失落話題都拋到了腦後。
誰想到,他竟然就此收住了話頭,拿起一塊糕,自顧自地吃起來。
宛如洲不知道他葫蘆裏賣的什麽藥,就這麽你看我,我吃糕了半天,她坐不住了。
“倒是說啊!”
“嗯?”慕卓然故作懵懂地抬眼瞧他,“你不是隻問‘有沒有過’嗎。”
“你……”宛如洲翻了個白眼,假笑道,“那能不能請教一下,究竟是怎麽回事呢?”
慕卓然放下馬蹄糕,眼眸明亮流轉:“這跟我們的任務沒關係,無可奉告。”
宛如洲抓心撓肺,咬牙切齒,忽然展露笑容:“那你就告訴我一件跟我們的任務有關係的事吧。你和楚杏棠,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慕卓然狐疑地抬眼:“你問這幹什麽?”
“因為楚杏棠是我要接近的人,對敵人了若指掌,對症下藥攻其弱點,方能出奇製勝,百戰不殆。所以請如實地、詳盡地給我講一講你們的戀愛過程。”宛如洲鄭重其事、變本加厲地套話道。
“你一個漂亮姑娘,怎麽這麽八卦,當心以後嫁不出去。”慕卓然一箭穿心。
“你說誰嫁不出去?”
宛如洲哽一口血,拚命按下想揍他的衝動。她可是堂堂南韶國世子選中的媳婦,說出來嚇破他這小小官二代的膽!
慕卓然立刻換了副甜言蜜語的嘴臉:“當然不是你。咱們如洲姑娘姿容俏麗,智勇雙全,我都動心不已,男人又不瞎,你說是吧。那都是好久以前的事了,沒什麽意思。”
看樣子慕卓然是死不會開口談他的陳年糗事了,這一次的鬥嘴以宛如洲滿麵微紅啞口無言告終。她忿忿地收回八卦之心,一切止於腦補。
“畫題我搞來了,現在,需要你出力了。”
鬥琴會上她已經見識過,東越的官家小姐們不僅在比拚技藝,更在比美炫富。一個個都打扮得花枝招展,像出嫁前夜。奈何宛如洲是出來逃婚的,行李一切從簡,哪有什麽華貴的衣裝首飾。所以她讓慕卓然為她置辦一身穿得出去的行頭,不然往上一站就先露了馬腳。
不狠敲慕卓然這小子一筆,她怒氣難消。
慕卓然爽快答應:“沒問題。”
不愧是自稱錢塘活地圖的慕卓然,帶著宛如洲七拐八繞,到了一間闊大的金匾店閣前。
珠光寶氣衝門而出。裏麵人流熙攘,金碧輝煌,正在甄選釵簪佩璫的客人們都非富即貴,其中不少是參加娉婷會的官人家眷,生意比起平時更要熱鬧幾分。
“想要什麽隨便挑。”慕卓然闊氣地一揮手,做個“請”的手勢。
宛如洲看著裏麵,還是頭一次光顧這種地方。在老家,她的確是不愁金銀珠寶,可她一不愛仔細打扮,二來北崛的首飾樣式簡單粗獷,氣質土豪,像這樣精致琳琅的鋪陳,直撼動她內心深處最根本的理念——女人,果然應該對自己好一點!
她張口結舌片刻,便不客氣,闊步走進了店內。
這錢塘最大的首飾店“彩蝶軒”,名副其實的奢華霸氣。宛如洲流連在台麵前,眼睛都直了。
慕卓然跟在她身後,不時揀起一個簪子一串珠翠問她:“中不中意?”
在外人看來,慕卓然簡直就是出手闊綽的豪門少爺,而宛如洲當然是千萬嬌寵一身的少奶奶。
既然他慕卓然視金錢如塵土,那就不必給他節省了。
宛如洲一口氣挑了玲瓏翡翠鐲,鑲玉纏臂金,孔雀石發簪,赤黛紅耳墜,外加流金寶石頸鏈。
往身上一裝扮,鏡子裏彩光一片,好不奢麗。
她陶醉其中,又覺得有哪裏不對勁,才猛地拍了慕卓然一下:“首飾有了,但沒定做衣裳,怎麽辦?”
慕卓然抱著胳膊,不以為意:“沒事,你天生麗質,用不著費心裝扮。”
呸,他莫不是後悔買這些昂貴首飾了。宛如洲左思右想,也隻得作罷,長歎一聲。瞅瞅慕卓然,痛惜沒法再宰他一筆。
慕卓然自然不知她心中所想,帥氣一笑:“事成了,我請你去品翠樓吃紅燒獅子頭。”又說,“啊,成不了也請。”
心態倒是挺好的。
“那麽,最後一個問題。”宛如洲問,“我需要冒充哪位官家小姐,這事你搞定沒?”
慕卓然成竹在胸,掏出一方官印:“你就自稱慕英明的小女兒。這是我慕家的印鑒,借你用。”
在宛如洲難以置信的驚呼發出前,慕卓然趕緊補充:“你先別著急……從別處搞一發官印可不是小事,隻能冒險一次了。聽到我父親大名,楚杏棠便知道你是跟我一起來的。她會幫我們的。”
“你是不是傻?就憑她躲你不及的那個樣子,會幫我們?而不是把我押送尚書行館?”宛如洲抓狂。
“以我對她的了解,絕不會將你押送尚書行館。再說劉忠堂大人那邊,早已沒什麽要抓我們的動靜了,隻要我們不招搖過市,肯定不會有事。總之兵行險招,出奇製勝。放心,我會保護你的。一旦有變,我也有逃生的辦法。”
慕卓然巧言能辯,宛如洲一句插嘴的機會都沒有。
反駁不得,又沒有其他好辦法,不得不被動聽令,愣愣地接過印鑒。
“小心行事。”慕卓然說。
如果小心了就真能一切平安順利該多好啊,可惜是不可能的。
“我要是死了,做鬼也不會放過你和你的老情人!”
宛如洲捧著印鑒,重得仿佛要砸到腳,內心糾結不已。
那個楚杏棠,真如慕卓然所說,是站在他這邊的嗎?
這時,慕卓然鼓勵地拍拍宛如洲的肩:“上回我謊稱是你表哥,這次你又要假扮我胞妹,我越來越賺了。”
這個傻子。宛如洲白他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