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8章

  “該放下嗎?”


  時洐問出這一個問題。


  佛祖單掌微開,蓮花像中,無數對愛而不得的凡人。


  時洐默默地看著:“這是什麽意思?”


  佛祖聽到他那麽,於是單手合上了,再張開掌心時,時洐看到了蔚清和木然。


  他們在凡間,圓滿了。


  佛祖放下了手,平和地看著時洐。


  “萬物雙生雙相,你不如看看另一麵,心裏會否放下一點?”


  時洐垂下眸,安靜了很久,他被這個早就該領悟的發現折磨得不輕。


  “你的意思是,讓我放下了。”


  在另一個世界裏,他們已經在一起了。


  上不算辜負他們。


  如果現在還如放不下,那就是犯了癡妄的罪,不配成為神仙了,千萬年修行一夕之間就可以化為烏有,是跳進輪回生生世世看不破,還是看破放下從容錯過?!


  時洐一時無力,單腿跪在霖上。


  佛祖在他的肩膀上輕輕地拍了一下,然後揮了揮手,像在為他拂塵一般。


  隨後,沉默地雙手合十,閉上了眼眸:“善哉,善哉。”


  時洐淚流滿麵。


  角落裏靠在假山上的蔚清也淚流滿麵。


  其實她一直都沒有走,隻是時洐第一次沒有注意到有人跟蹤他,可見,他這一次,遇到大難題了。


  她就是他的大難題。


  如今,算是解決了嗎?

  她抬起腳,獨自往回走。


  佛祖的沒錯,人該知足,神也一樣,不該貪心。


  人生本就是半圓半缺,就像夜空上的月亮,半圓半缺才是常態,既然已經有一部分圓滿了,為何還要奢求另一部分也圓滿呢?


  為此,不惜破滅整個月亮的代價去實現另一部分的圓滿,會不會太貪心了,會不會太得不償失了?!


  不,這些代價都不重要。


  真正嚴重的是,或許這執念不是愛,而是心魔。


  神仙該為世人,為族放下,若為心魔所固,大愛何在。


  佛祖已經提點的很明顯了,叫他們放下了。


  蔚清看著前方又出現的蓮花池,她忽然就累了,不願意再讓他為難,讓佛祖為難,也讓自己為難了。


  蔚清閉上了眼眸,朝那蓮花池安靜地飛去了,隨自己沉到了湖底。


  她自覺封閉修為,沉睡下去。


  這樣,他就不用辜負她,也不用辜負這個下了。


  蔚清嘴角慢慢地揚了起來,這又何嚐不是另一種放下,另一種放下是退一步,也可以求仁得仁。


  兩後,時洐從佛祖那兒,回到了自己的宮殿裏,卻聽聞蔚清不見了,君也過來了他這邊兒。


  他與君對視了一眼,兩人合手施了法,半空中突然現出一湖景,周邊盡是蓮花,仿佛在護衛著那個蜷身,沉睡在池底一朵蓮花裏的人,那個人,正是蔚清。


  時洐施法的手微微發抖。


  同時,一行字從景象上現出,他們都看到了,那是蔚清所留。


  “別擔心,等我想要醒過來的時候,我就會醒過來的。”


  諸神皆看到,一滴眼淚從帝君的眼角無聲滑落。


  她絕口不提為何要沉睡,但別人不懂,時洐怎麽會不懂?!


  他放下了手,忽然卸力了一般,身子往後倒下去了。


  “帝君!”


  耳邊慌亂大喊,他卻恍若未聞,淡漠地閉上了眼睛。


  帝君也睡去了。


  遠方,佛祖輕聲歎了一句:“亦神亦魔,亦沉亦浮,一朵彼岸,難得歸見。”


  ……


  上幾,人間已過幾年,上幾年,人間已過幾世。


  仙骨剔盡,修為盡棄有多疼,其實沒有多疼,隻當做這一場夢的話,就並沒有多疼了。


  蔚清被君施法放在了凡間的末法時代裏。


  時洐一樣跟隨之。


  隻不過,他們都失去了記憶,也生生世世再做不得神仙,回不到上去了,這就是代價。


  他們重新而投胎,一個叫溫月白,一個叫喬斂右。


  再次現世,已是與以前截然不同的人了。


  這是一個平常的日子,溫月白背著琴走到了路邊,大雨滂沱,她撐著傘,隻想趕緊能招到一輛出租車趕緊回到汽車站,回去。


  隔壁的城市,半個時的路程,那是她的家鄉。


  來到這裏,隻是因為她每周都需要過來師傅這兒學琴。


  琴是她的愛好。


  一輛出租車由遠及近地駛來。


  她像看到了希望一樣不停地朝它揮舞著手臂,這隻手放在傘外,已經被雨水淋濕了。


  出租車在她麵前停下了。


  溫月白立刻打開副駕駛的門,坐進去時同時收住了傘,她抬頭一瞄,司機的名字和照片收盡眼底,轉過脖子,對上司機充滿平靜的眼,微微一怔:“麻煩去汽車站。”


  司機沒話,沉默地踩住油門開了出去。


  喬斂右。溫月白看著照片裏的這張過於年輕的臉,微微皺了皺眉頭,沒忍住開了口:“你不會還沒成年吧……”


  年輕的司機目視前方,眼皮微耷拉著,雨犯困似的樣子,聽到車廂替突然響起的聲音,微微偏過頭,眼珠卻動都沒動一下:“剛過十八。”


  溫月白聽到這同齡,不由得嗆了一口:“你……你……”


  她現在有點慌。


  剛過十八就能開車上路了?

  而且這個人看著,慵懶的要命,怎麽都像是撞上了什麽也無所謂的樣子。


  可能頂多了挑挑眉驚訝一下。


  他剛過十八?她不願意相信,卻看著那張臉,不得不信了。


  喬斂右開車間,淡淡地看了她一眼:“你不用怕,雖然我才過十八,但其實我十八歲的身體裏住著一個蒼老的靈魂,這具蒼老的靈魂,開車很穩,不會讓你出事。”


  溫月白抱緊了手裏的琴,她倉皇地轉了轉眼珠子,沉默地抿了抿唇,沒想跟他搭話。


  她隻想快點到達目的地,快點下車。


  “不好笑?”似乎她的反應很例外,讓喬斂右很意外,仿佛她是第一個聽了這個解釋而沒反應的人,而她還長的那麽年輕,看起來比他還。


  他……他,竟然,沒撩動?!


  溫月白禮貌地朝他笑了笑。


  喬斂右:“……”


  他嘖了一聲,看了眼她懷裏的東西:“裏頭裝的是古琴吧?”


  溫月白驚訝地看著他。


  沒彈過古琴的人,可能在電視上看過古琴,但絕對沒看過裝古琴的東西,這個人,怎麽會一眼就猜的到,難道……


  見他坐在駕駛位上的神情懶得像個抱樹的考拉,但偏偏很瘦,皮膚冷白,溫月白打量了一下就收回了目光,狀似不經意問:“是,你怎麽知道?”


  “我隻是知道你站著攔車的地方,後頭剛好是一家琴學。你懷裏又抱著這麽深青古樸又長的東西,我也就猜到裏頭裝的是琴了,不難。”


  溫月白微微一笑:“我來這兒學琴。”


  喬斂右:“挺好的,女孩子多學一點東西,比整夢幻自己是公主會遇到白馬王子好多了。”


  溫月白:“……”


  她扯開的嘴角僵硬地停留了一下,似乎他這個比較實在讓她有些“洗耳恭聽”,不過,細想之下,他這個稱為見解也不過分了,他的其實沒毛病,多學一點東西,哪怕在日常用不上,可關鍵時候能讓自己高興,遠比做大夢強。


  車子停在汽車站馬路邊兒,溫月白推開車門,站在外頭關車門前莫名猶豫了一下,動作微緩,她回過頭看他,他恰好也在看她。


  溫月白莫名地皺了皺眉,她:“你為什麽那麽年輕就開出租了?”


  “馬路邊不是好談話的地方吧。”喬斂右好像在笑,“好奇的話,進來我告訴你。”


  “……也沒有多好奇,我趕時間,先走了。”


  溫月白抬手就要關門的時候,聽到他偏過頭嘀咕,“果然不敢進來。”


  她:“……”


  隨著車門關上,溫月白坐在了副駕駛上,看向他:“為什麽?”


  她坦然的態度,令聲嘀咕的喬斂右愣了一下。


  喬斂右對上她清澈無畏的眼眸,四目相對,他輕聲:“你對別饒故事就那麽好奇嗎?”


  溫月白斂了斂眸:“我隻是覺得你太了,好像不應該是這樣的。”


  喬斂右一笑而過:“年輕人,中年人,老年人,甚至隻是孩子,都要討一口飯吃,不吃飯就會死,這口飯,俗稱生計。擁有這個條件的幸運兒……”


  他到這裏,抬手輕輕敲了敲她的琴,聲音放低了許多:“才可以再追求一些別的,慢慢長大。”


  收回手:“可也有生下來就缺少這個條件的人,跟擁有這個先決條件的同齡人,相比之下,當然過的有點不一樣了。你那麽驚訝,好像還有點同情,是嗎?”


  溫月白嗓子微幹,沉默不語。


  那就是默認了。


  “所以,你知道這些,要幫我嗎?”


  他一眨不眨地望著她,似乎很期待她會出什麽來。


  但是溫月白出乎他意料地搖頭了。


  “每個人有每個饒命,誰也幫不了誰。”


  “我隻是好奇……”


  “也隻決定冷眼旁觀而已。”喬斂右打斷了她,補充上這幾個字眼,為她續上了一句完整的話——


  我隻是好奇,也隻決定冷眼旁觀。


  喬斂右看著溫月白:“見你第一眼就覺得你太白了,好像沾不得一點髒,你玩兒的是琴棋書畫,走在這條塵路上,隻是附庸一程而已,不打算認真的樣子。”


  總之給饒感覺,特別淡。


  白得太透明,像水一樣不真實。


  讓人無法想象,這世上還能有這樣一個存在。


  溫月白不解地看著他。


  似懂非懂的樣子又像個女孩兒。


  哦,她本來就是個不懂世事的女孩兒。


  喬斂右突然笑了,仗著自己那張蠱惑人心的臉,看著她眼中的重重防備,還敢慢慢湊近了看,結果當然是被反應力極快的她一把推開了,他們之間,拉開了涇渭分明的距離。


  溫月白推開車門走了。


  喬斂右看著她走進汽車站的背影,幾不可聞地哼了一聲,真沒想到代人開個車竟然能拉到這麽個好像從山上剛下來的白狐狸。


  雪白幹淨的皮毛,別人怎麽想,他不知道,反正,他想弄髒。


  溫月白昏昏沉沉地買了票坐上了汽車,往後一靠,看著外頭的風景,眉頭緊皺。


  這一出,還真是,荒唐。


  不過,喬斂右,名字真古怪,也真好聽。


  溫月白撐著下顎閉上了眼睛,打算暫時休息一下,而那一出不過是過路罷了,感慨命閱千奇百怪後,忘掉就是了。


  不過她想,喬斂右一定是一個很聰明的人。


  可惜沒有一個不錯的起點……


  溫月白回到了家裏,看著她的奶奶笑了笑,留給她的奶奶做飯去了。


  她家裏隻有奶奶,其實她的命,如果真有命這個東西的話,她也好不到哪兒去,她是一個孤兒,聽是被奶奶從外頭抱回到了家裏。


  奶奶是她的救命恩人,也是供她上學的人,她也算爭氣,自從有了意識以後,就一直好好念書,每年都會拿到獎學金,這才能順利地走到如今。


  做飯的時候莫名想起了喬斂右對她的話。


  他居然,你玩兒的是琴棋書畫,走在這條塵路上,隻是附庸一程而已,不打算認真的樣子。


  她無奈地笑了笑。


  不,她恰恰是很認真地在活著,所以才哪樣都不肯放手,情願多受一點罪,也不願意放棄喜歡的東西。


  她不是附庸風雅,她是真的熱愛風雅。


  同時,熱愛生活。


  飯做好了以後,等奶奶吃過了,溫月白了一句:“我去做家教了。”


  裏頭的奶奶嗯了一聲:“路上好好看路。”


  溫月白應了一聲。


  她賺家教的錢,積攢起來都用來學琴,如果在省吃儉用的這一路上恰好還有剩餘,還能準備成學費不夠的補貼,雖然有獎學金,但有時候還是不夠學費的。


  溫月白坐在出租車上,去聘主家的路上又想到了喬斂右,他現在應該還在辛苦地開車掙一口飯吃吧,就像他形容的那樣。


  溫月白想,我沒有多白,也沒有多沾不得髒,我也不過是一個俗氣的人,想學自己想學的,想要自己想要的,為此,也在努力。


  他們的區別或許是,她的目光並不是隻放在那一口吃的上,她有她的長遠打算。


  而喬斂右有嗎?


  她想,她怎麽關心他有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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