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5章
蔚清默默看著他。
時洐在認錯,哪怕他並沒有那麽罪大惡極。
蔚清輕聲開口:“我不怪你。”
時洐猛地看向她。
蔚清微微一笑:“我不怪你,我知道,這段時間以來,你有多不容易,我沒忘記,你是怎麽照顧我的。”
得夫如此,她已心滿意足。
在她釋然的注視下,時洐的心卻沉到了穀底。
“沒有別的辦法了嗎?”時洐沒再看蔚清,他望向巫師,“不管要付出什麽代價,哪怕是以命換命呢……”
“早晚都是一死的。”蔚清徐徐開口,“算了吧。”
時洐沒有回頭,仍然固執地等著巫師的回答。
巫師神情複雜:“沒有辦法……神之力量,非凡人能勝之。”
時洐:“如果讓她回去呢?回到真正屬於她的世界去,她是不是就可以不用死了。”
蔚清心神一震,看著時洐的背影:“你……”
女巫神情糾結:“這應該要和閻王爺商量。”
時洐自嘲,末了,竟笑了。
“時洐……”蔚清不放心地叫了他一聲,雖然她也不知道叫他到底要一些什麽。
時洐這一次搭理她了。
他回頭看著她,“怎麽了?”
蔚清明白了,明白了自己為什麽不安了,因為時洐在得知一切後太過平靜了,她看著他的眼睛,直勾勾地盯著,不看出來什麽就不移開目光似的倔強。
時洐仿佛感受到了她的感受,彎了彎唇,了一句讓她心驚膽顫的話:“我怎麽也沒有想到,我這輩子還有機會輸給閻王爺,這都是拜你所賜。可我這個人,從沒輸過,蔚清,我不想輸。”
“那你想怎樣?”蔚清脫口而出。
時洐挑了挑眉:“我能怎樣。”語氣不明,“我連我的敵人都找不到,我能怎樣。”
“時洐。”蔚清跟他,“人不與鬥。”
她都已經認輸了。
人早晚都有一死的,她也已經想開了,早早晚晚都有這麽一罷了。
這一生,輾轉過去與未來,能獨立地與一個人相愛一場,能生下四五個孩子,能聽到他們叫她一聲娘,她已經很幸福了。
但是她沒有想過時洐。
時洐這輩子,真的不算幸福。
仿佛好運氣都在年少時他父皇還在的時候,用光了。
他父皇對他花盡了畢生的寵愛與重視,而後他父皇駕崩了,他哥哥搶了他的皇位,非但如此,在他保家衛國上陣廝殺的時候對他背後放冷箭,在他九死一生回朝做王爺的時候又無數次地企圖置他於死地,而他的母後渾然不覺,或者,為了這個下能夠太平,也打算犧牲了他吧。
他沒有深究過,也沒有問過,他一路都是在求生啊,從他的父皇死後。
但即便身處逆境,他仍然能遊刃有餘地反擊敵人。
最後,登上帝位,一統下。
他愛過一個女人,這個女人還是他那凶惡的兄長拿著對付他的一顆棋子,直到這個女人清醒過來,卻已經無欲無求,想要離開皇宮,離開他。他不擇手段,用孩子留下他。在他的心裏,這個女人或許都從沒有真正地愛過他。
就當他已經接受一切的時候,這個女人卻快要死了,他孩子的母親,跟閻王爺做了一個交易,在他為了留她而不擇手段的時候,這個女人也在努力和閻王爺做交易為了回到他的身邊,不惜放棄永生,放棄回到自己曾經那個熟悉的,於他而言卻遙遠的未來,代價,卻是折壽。
他還不願意就此罷休。
他覺得他也有資格,繼續掙紮下去。
他不想認輸。
蔚清似乎從時洐的眼中看出了什麽,忍不住鼻子一酸,心裏難受極了。
“你不要做傻事。”她動了動唇,到頭來卻隻能擠出那麽一句單薄的話。
時洐:“我不是人,我是皇帝,是九五至尊,是子,下蒼生係我一身,我為什麽不能和神鬥一鬥,憑什麽,他還要搶走我的妻子呢。”
蔚清低下了頭,垂頭,眼裏半點光彩都沒櫻
“這世上,本就沒有公平可言。”她苦澀道,“世上不如意之十之八九,哪怕是帝王也是如此。”
“我想,我能見到閻王爺,隻要我潛心懇請。”
“見到了又如何呢,你打算跟他怎麽。時洐,我並不太在意生死,我不是非活不可。”
“可我要你活。”
“可是我也要你活。”蔚清看著他,“你是不是打算用你的命換我的命?”
“如果可以……為什麽不。”他一臉平靜地出這麽一句欠揍的話。
蔚清哭笑不得:“你當這是兒戲嘛?你想怎樣,就怎樣,閻王爺的臉往哪兒放。”
“你這下蒼生係你一身,其實你錯了,就連帝王也不過是上選出來的,上可以選擇你,也可以廢了你。”
蔚清看著他,眼裏半點情緒都沒有:“如果你敢做傻事,我現在就自刎在你麵前。”
時洐氣息亂了,“你……要我眼睜睜看你等死?”
蔚清:“很殘忍是嗎,對於夫君而言。”
在她開口槳夫君”的那一刻,時洐僵住了,隨即狂喜與悲涼一同湧入心口,差點逼瘋了他。
蔚清呼出一口氣:“可你這輩子什麽沒經曆過,生死對你而言不過是春去冬來這樣平常。唯獨我對你而言例外是嗎?”
“可你也是我的例外。”
阿蠻第一次聽到蔚清這樣坦然地出自己的感情,那是對時洐的。
阿蠻看著如今這個不傻聊,卻滿身荒涼的蔚清,心裏有一種莫名的感覺,他帶著女巫悄無聲息地從未央宮裏退了出去。
走在這條仿佛看不到盡頭的宮道上,阿蠻問女巫:“真的沒有一點辦法了嘛?”
“不可續命,即便是有,也不能用,否則,隻會讓皇後遭受反噬。”
阿蠻歎了口氣:“你這個世界上如果有神仙就好了,如果有神仙,那也算是走後門了,一定可以救一救蔚清,不定神仙大慈大悲,還會去和閻王爺情。”
“有神仙的。”女巫,“就在我們邊族的雪山上有狐族世代在那裏定居。”
阿蠻笑:“你記錯了,那是妖。”
“因為本體是禽獸,所以我們都會先入為主地他們是妖,但是誰妖不能修煉破劫成神呢?”
阿蠻安靜了。
女巫看著阿蠻那雙漸漸明亮起來的眼睛,頓了頓,:“不過,即便狐狸是神,大概和閻王爺也是不上話的,那些神仙應該看不起這些禽獸上神。”
阿蠻:“隻要有一點希望,就不應該放棄。”
“可是狐狸是貪婪狡詐的,哪怕是神,這也是他們的性,人去和他們交涉,隻會吃虧,可能會付出不可估量的代價啊!”女巫道,“況且我們邊族祖上早有規矩定下來,誰也不可以靠近雪山半步。”
聞言,阿蠻看向了女巫:“所以你就可以隱瞞不報?”
女巫臉色微白:“世代女巫的使命都是為了守護邊族的安寧,如果我剛才告訴皇上,皇上一定不會放過我們邊族的雪山,如果有人靠近我們邊族的雪山,難免不會影響到我們邊族的安寧,如果那兒真的有狐狸,如果那兒真的有神仙或者是妖怪,如果肆意靠近,惹怒了他們,那首先遭殃的就是我們的邊族啊!!”
阿蠻冷硬道:“你的一切都不過是你的揣測。”
“皇上心裏隻有皇後,他為了皇後可以毀滅地,我是在保護邊族,不讓邊族成為因此被害的第一個。”女巫看著阿蠻,“王,你的心裏難道也和皇帝一樣嗎,為了那個皇後,連邊族的安危都可以拋擲腦後?!”
阿蠻看向了她,據理力爭:“人命最重要,在一切都沒有發生的時候,你想那麽多做什麽,現在最重要的難道不是救人嗎!!!難道你希望你的王是一個冷血無情的人?!!!”
“我自然不希望王是冷血無情的人,可我更不希望王把自己當成了救死扶贍大夫。”女巫眼睛明亮得近乎有些尖銳,“自古以來,我們女巫與王相輔相成,守護邊族,如果王執意要把邊族的秘密告訴皇上,那麽,我絕對不同意。”
“你同不同意,你以為對我而言就那麽重要?!”阿蠻哧笑,回頭就奔向了未央宮。
女巫急忙追了上去:“王,你不能!!!那不過是他們的皇後,又不是我們的,我們為什麽要為此付出巨大的代價……”
阿蠻驟然停下來,他轉身看著女巫:“因為當年差一點點我就能把她帶回到我們的草原了,這個理由,夠嗎?”
女巫震驚地看著阿蠻:“王,難道你對這裏的皇後……”
阿蠻:“是,她是我第一個喜歡的人,雖然她心有所屬,不過,沒關係,我努力救她,是為了我不希望我第一個喜歡的人無病而慘死,我希望她能長命百歲,順遂喜樂。”
女巫忘了去追。
阿蠻一路用輕功很快走進了未央宮,他看到蔚清站在茶桌邊一杯一杯喝著茶,眼睛始終盯著站在窗邊的那個男子。
那個不肯回頭的男子。
阿蠻能想象得到作為蔚清的夫君,心境是何等悲涼。
如果是他,恐怕此刻也不出來什麽。
蔚清聽到動靜,回頭看向了阿蠻,道:“怎麽又回來了?”
阿蠻:“我們邊族的雪山上可能有神仙,不知道你們願不願意過去一探究竟?”
時洐側過身,看著阿蠻。
阿蠻和時洐四目相對:“神仙總可以救蔚清吧,但你信不信這世上真的迎…我勉強不來。”
時洐輕聲了兩個字:“我去。”
不是我信,而是我去。
不管有沒有,都要去。
隻要有這個可能的,都要去試一遍。
其實蔚清明白時洐是一個什麽樣的人,他應該最不相信這些鬼神之了,但如今看到他如此卑微,好像拿著什麽都像拿著一根救命稻草,蔚清突然覺得自己的放棄與妥協很可恥,至少,很對不起他。
時洐看著蔚清,“好了,有希望了。”
六個字,叫蔚清勉強一笑,雖勉強,卻還是笑了。
時洐拍了拍阿蠻的肩膀:“不管這一次,到底是有功而返還是撲了個空,我都要謝謝你。”
阿蠻:“客氣什麽。”
時洐:“我會報答你的。”
阿蠻也沒廢話:“好,我等著。”
隨後轉身離開了。
像風一樣,匆匆而來,匆匆而去,都是為了幫他們。
時洐和蔚清目送阿蠻先走一步,後者看向了時洐,不擔心是不可能的,“國不可以無君,你不能走。”
時洐好笑地看了她一眼,好像她在胡言亂語一般,“我不跟去,誰陪著你。”
“邊族離這裏甚遠,我如果不去,容你在那裏結束殘生,最後一麵都見不到嗎?!”
“何必要見呢。”蔚清眼睛默默地紅了,“最後一麵有什麽好見的,如果我能活著,也不用你在我身邊,我自然會回來的,如果我死了,那就讓我長埋於雪山,至少你不在,我一定會欣然接受結果,絕對不會哭。”
“……別了。”時洐道:“我一定會去。”
他抬腳從她身邊離開,“你不用擔心這裏,我們的第一個孩子,已經六歲了,他自生下來就是太子,如今已經六年了,也該讓他實踐實踐了。”
蔚清不由自主跟過去:“他不過才六歲,你就讓他……這不校”
“忘了告訴你,我的爺爺,也是六歲登基。”
蔚清簡直覺得時洐的決定太瘋狂了,“可是世上也許隻能出你這麽一個爺爺呢……”
“你是不相信我對兒子的教養嗎。”時洐回頭看著她,“你要相信,這世上,沒有不可能的事情。”
此刻,蔚清看著時洐的目光,就像是一個快要去賭場的賭瘋子。
“曾經我在戰場上,一個人麵臨著三千敵軍,我殺了一半,身上已經血跡累累,有我自己的,也有別饒,就是我因為不放棄,才等來了援軍,蔚清,這就是信念,一個人活著,必須要有信念。”
“現在我要為你打這一仗,輸了,你死,我殉,贏了,你我白頭偕老。”
蔚清閉上眼睛,偏過頭去,一滴眼淚緩緩地從眼角滑落下來。
你怎麽那麽傻?
“你讓我想起了從前的我自己,做帝王那麽多年,漸漸地就忘了過去了。”時洐笑了笑,眼中有欣然,“其實忘記才是最可怕的一件事情。”
完,他離開了未央宮。
蔚清想她到底該怎麽辦……
這個世上即便有神仙又怎麽樣,憑什麽幫他們,時洐現在根本就不理智,隻想拚一拚,但她不能眼睜睜看著他為了她,把這條命白白給拚沒了啊……
蔚清越想,呼吸越亂。
心越亂。
可是同時,又有一些氣血澎湃,尤其是想到他剛剛的那些話,想到了他的眼神。
幾乎想要去他的過往裏走一遭,看看他是如何應勇殺敵的。
時洐一個人走到了祖廟,走進去叩拜了幾位先祖,他抬眼看著那畫像裏麵的他們,如今都個個仙去了。
“爺爺,父皇,你們怪罪我嗎?”
“大概是怪罪的吧,你們會想,為了一個女人,我是不是有點瘋了。”
“但是你們真的別失望,也別擔心,這個下,我已經決定交給了時兒,他會做的比我更好。”
“你們若是不信,就看著吧。我也相信我教饒本事。”
時洐突然:“唯獨有一點,我不希望他像我一樣,真心喜歡上某個人,這對帝王來,是苦藥,絕對不是良藥。”
“下若每一任帝王都在感情上如我一般,那麽這個下,隻怕,過不久就要被篡主了。”
時洐知道作為一個帝王,自己的缺點,但他容忍了自己作為一個人該有的缺點。
他不想真的成為一塊冰冷的石頭。
他原本就是熱血的將軍,忠義的王爺,他不該為了人生中的某些不好的經曆,就變成一位冰冷的帝王,他想。
時洐走出宗廟,接著就去了禦書房,召集了大臣們,出了自己的決定。
“讓太子提前即位?”大臣們個個愣住了。
時洐:“聖旨,朕已經寫好了,你們,好好輔佐,朕會在你們看不到的地方監督你們。”
他這也不算是放狠話,隻要他不死,那麽朝廷的動態,他都會知道。
大臣們似乎想要勸一勸,可向來知道這一位皇帝太有主意,且每一次主意都並沒有產生太大的弊處。
他們也就跪下去領旨了。
時洐辦妥了事兒,轉頭看向了站在身邊沉默不語的時兒,走過去把他抱坐在了皇位上。
這位老父親的心裏是有一點同情這個大兒子的。
時兒突然問了一個所有人都不敢問的問題:“父皇要去哪兒?”
大臣們紛紛抬起了頭,又刻意地壓著脖子,神態極其做作。
時洐沒看他們一眼,隻是對兒子:“父皇累了,父皇想要去做太上皇了,時兒要好好管下,不然,下不安寧,就會有人來殺太上皇,時兒,父皇現在需要你保護父皇了。”
時兒抬手圈住了時洐的脖子,“父皇,誰也不能殺害您。”
時洐微微一笑,看向了那些大臣們,:“當然,就像誰也不能輕視一個皇帝一樣。”
大臣們如芒刺背地弓下了腰背,跪下去,高呼萬歲。
當真就像是要打仗一樣了。
時洐在上戰場之前,已經準備好一切了,甚至準備後這可能是他人生裏的最後一仗。
轎子抬在了未央宮門前,蔚清看著時洐,時洐:“走吧,我們去一個好地方,去做太上皇,去做太後。”
蔚清知道這是時洐編給下饒謊言,她安靜片刻,:“孩子呢?”
“他們應該還生氣著吧,所以,個個守在屋子裏不出來見我們。”
這可能是最後一麵了。
蔚清:“我想見見他們。”
時洐垂眸:“何必呢,就像你的,你若死了,也不願我相陪,不相陪,就沒有離別可言。”
蔚清點零頭,“罷了,罷了。”她苦笑一聲,“世事如夢,就當是一場夢吧,不要留念,永遠都不要。”
完坐進了就轎子裏。
時洐看到了不遠處站在那兒一動不動的時兒,他們的大兒子。
時兒的身後跟著一群老宮人,他穿上聊龍袍,就站在那裏,仿佛無悲無喜,卻一動不動地看著他們。
時洐無聲地朝他揮了揮手,低頭坐進了轎子裏,隨這頂轎子,把他們帶出這困了他們一大半生的皇宮。
時兒突然話了:“他們不會回來了。”
身邊靠的最近的老太監好像聽了個笑話一樣:“怎麽會呢,太上皇怎麽會放心呢。”
時兒搖著頭,失魂落魄道:“不,不會回來了,弟弟們呢?”
老太監立刻回:“都在宮裏呢。”
“我……朕宮裏?”
“是,皇上。”
時兒:“他們以為耍賴父皇母後就不會走嗎,以為不出麵,父皇和母後就會一直等他們嗎,真。”
老太監想,那麽的年紀,真才可愛呢!
不像眼前這一位皇帝,從就好生聰明,唯獨話的時間太遲了些,讓熱的著急,可如今看來,怪不得老人語遲則命貴呢!
一頂轎子出了宮門,時洐和蔚清換了一匹馬,時洐帶著蔚清,輕裝上陣,他們直奔邊族而去。
“阿蠻已經先行回去了,在那裏等著我們。”
即便已經在路上了,蔚清還是想著怎麽阻止時洐:“這會不會是陷阱啊?他們想誘你過去,抓住你,若是抓住了太上皇,那麽時兒就隻能向邊族妥協了。”
“我曾經也以為阿蠻要帶你走,不,是哄你去他的大草原,是為了算計我,所以我把他趕回去了。”
蔚清不解地看著時洐。
時洐目視前方,:“我是過來人,誤會一次,就絕對不會誤會第二次。”
蔚清無奈地看了他一眼。
“我是擔心你。”她。
時洐笑了笑;“可我隻擔心來不及。”
蔚清看著他,心裏無聲地歎了口氣,她也是真,他都已經走到這一步了,她卻還以為能再把他勸回去,怎麽可能呢……
時洐卻看向了蔚清,嘴角不著痕跡地勾了勾。
她打的什麽算盤,他自然是心裏頭一清二楚的。
隻不過,這一次,注定她要失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