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三章 倚龍宴(一)
姚暮染這邊還特意打量了一下朔中王,發現先帝諸子相貌都是不錯的,一個個膚色白皙,相貌堂堂。尤其這朔中王,鷹眼高鼻,英俊中透著剛硬之氣。誰知道其實是金玉其外敗絮其中呢。果然,從他舉止間就瞧出了桀驁不羈,散漫無狀。
人已聚齊,滿堂素色。霍景城一聲令下,宮娥們開始挨桌斟酒。眾王重孝在身,今日齊聚,首先是要行祭酒禮的,是以人人肅默,無人露笑。
酒斟好了,霍景城當先執起一杯,起身麵向眾人,星眸流轉掃視一圈,肅聲道“父皇新喪,諸位兄弟們在此同哀,朕心哀餘慰之!請兄弟們執酒在手,隨朕祭酒!”
諸王齊刷刷地執酒站起,齊聲響應“臣等與陛下同哀——”
霍景城步下台階,當先執酒走向外麵,餘下人等井然有序隨了出去。
外麵天光璀璨,照得宮殿金頂富麗堂皇。霍景城麵向皇陵的方向當先跪地,身後自己的嬪妃們也跟著跪了一地。
諸王跪地,身後亦是自己的王妃與子嗣。
待人全體跪妥了,霍景城雙手執酒,對著皇陵的方向肅聲道“父皇在上!兒子景城,今日率眾兄弟們為父皇祭酒!願父皇在天有靈,佑我南乾國祚巋然延綿,佑我霍氏一脈福澤延綿!”說罷,將手中的酒杯傾倒,緩緩淋澆在了地上。
諸王紛紛開始祭酒,一時間,酒香隨風,漫天渲染。
姚暮染跪在嬪妃的隊伍裏,心道這祭酒禮可能結束了,誰知冷不防就聽到了一片女人的哭聲。
“父皇——嗚嗚嗚——”
皇後與王妃們個個哭了起來,有的哭聲哀婉動聽,有的哭聲真切由心。
姚暮染心中一慌,不知自己該不該哭,連忙悄悄打量,卻見身側的舒妃與靜妃都隻是神情默默,並未哭泣。她這才暗鬆一口氣,正要垂首之際,靜妃卻忽然向她看了過來,兩人對視,靜妃似是看出了她眼裏的不解,輕聲解釋道“宸妃妹妹,祭酒禮上,正室必哭,側室無礙。”
姚暮染恍然大悟,輕聲回話“原來如此,多謝靜妃姐姐提醒。”
靜妃微微頷首,轉回了臉去。
祭酒後,霍景城與諸王一齊叩了三首,這才起身。身後各自的正室還跪在地上哀哀地哭,仿佛誰聲大誰就孝心重,誰哭得歡誰家夫君就有麵子似的。
直到霍景城當先去扶皇後,諸王才跟著去扶自己的王妃了。
一番安慰勸撫,皇後與王妃們終於咽了哭聲,慢慢拭淚。卻隻有朔中王妃還在跪地長哭,朔中王扶她她也不起,看那樣子,竟是十足傷心,看來心中憋下的委屈已然過滿,這才借機發泄了出來。
姚暮染默默看著,心想,嫁了朔中王這樣的男人,想來不過是表麵風光,暗裏苦痛自咽罷了。
才剛這麽一想,那頭果然就起了波瀾。隻見朔中王耐心耗盡,扶不起自己的王妃竟粗魯地推了她一把,朔中王妃一下子趴在了地上。
朔中王指著她斥罵道“你這是哭父皇呢還是哭本王呢??”
這突發一幕實在太快,眾人皆愣了,一時無人反應得及。
“四兄自重!”霍景城俊臉如霜,嚴厲斥責他一聲,然後走近幾步,不輕不重推開了朔中王,道“皇後,扶四嫂起來!”
眾人回神,皇後與另幾位王妃便一起去扶朔中王妃了,幾人輕聲哄勸安慰,朔中王妃總算也漸漸止了哭聲。
朔中王卻渾不在意,還悠然打趣“陛下,女人可不能慣呐。為兄要是像陛下這麽個疼女人,怕是女人都要上天了。”
霍景城斜睨他一眼“打出來的女人嘴服,疼出來的女人心服!況且,當麵教子,背後教妻!”說罷,拂袖當先進殿。
餘下眾人悻悻又默默,這才慢慢跟著進殿。待眾人全體落座,霍景城下令開宴,麵向眾人道“今日是家宴,大家不必拘束,盡興就是。”
眾人紛紛應承。
人多話多,氣氛這才緩轉,一掃方才的肅穆,一掃方才的小插曲,此時大家終於輕鬆了下來。
姚暮染轉眸看向主座上的他,見他麵色已有緩和,自己在這宴席上壓抑的心情也跟著緩了一緩。
始料未及的是,他竟也忽然向她望來,四目相對時,他給了她一個微笑,她竟覺得大殿都忽然明亮了幾分。
這邊,先帝長子鎮南王打量了一圈席間,問出了疑惑“陛下,為何不見老九?”
姚暮染看了過去,見鎮南王四十左右的樣子,左側坐著保養得宜、溫婉端莊的王妃,右側坐著十五左右的嫡次子霍文韜。想來嫡長子年齡已大,便留在了封地打理著諸多事宜。
霍景城向著鎮南王舉杯,一邊道“長兄,老九貪玩,退朝雲遊去了。”
鎮南王執杯與他遙遙相敬“原來如此。那景柔呢?”
霍景城道“長兄,喝酒。”
鎮南王看了看他,不說話了,兄弟兩人一起飲了一杯。
這時,朔中王忽地對身側的兒子道“成澤,去敬你皇叔一杯。”
眾人聽得麵麵相覷。為什麽呢?因為他的嫡子成澤世子今年才十四歲,豈不是沾酒過早?
成澤倒是大方,這便執酒離桌,來到霍景城的桌前,道“皇叔,成澤敬您一杯,皇叔萬歲。”
霍景城卻不動酒,笑道“成澤,你還小,不宜沾酒,去換了茶水來,皇叔與你再飲。”
成澤說話無拘,暢朗道“皇叔,我去年就開始與好友飲酒了,若不懂得及時尋歡行樂,我不就與乖乖女子沒什麽兩樣了?”
霍景城聽罷,唇角笑意雖不變,眸光卻寡淡了幾分“好小子,不愧是四兄的兒子。”說罷,拿起酒杯與他共飲了。
“皇叔,那靈若便以茶代酒敬皇叔吧!”說話的,是老二淮川王的嫡女,閨名靈若,看上去不過十二,生得可愛嬌俏。
淮川王妃一聽,斥責女兒“靈若,不許胡鬧,女娃兒敬什麽酒?不怕你皇叔與皇嬸笑話?”
靈若聽了不樂意“母妃,女娃兒怎麽了?靈若敬愛皇叔之心和成澤哥哥是一樣的嘛。”
霍景城聽得眉開眼笑“靈若,過來。”
靈若這才笑著拿起茶杯來到霍景城的桌前,道“皇叔海量,靈若可不輕饒,這樣吧,靈若喝三口茶,皇叔便喝三杯酒,可好?”
“哈哈——”眾人見小女娃撒嬌耍賴,紛紛笑了起來。
皇後離座來到靈若麵前,伸手給她正了正頭上的小花釵,笑道“你這丫頭,從前見時就知是個古靈精怪的,如今再見,果不其然是這性子了。”
眾人又是一陣笑。
霍景城笑著端起酒杯“靈若,皇叔可以飲三杯,但這三杯酒皇叔可不是白喝的。”
靈若笑問“怎麽不白喝?難不成皇叔還要靈若再給您講個笑話嗎?”
眾人的笑聲裏,忽地傳來了朔中王的聲音“靈若,四叔估摸著,你皇叔是想把你許給你那宜崢兄弟呢,哈哈——”
霍景城臉上的笑容逐漸淺淡,看向朔中王道“四兄出言斟酌。表親尚可結親,這堂親如何能行?”
朔中王渾不在意,笑道“哈哈,陛下說的是,仔細算來宜崢也才剛入十歲,早了早了,是我心急了,哈哈。”
這次的敬酒被朔中王橫插一言,霍景城與侄女也就再未往下說,隻飲了茶酒便結束了。
輪到老三平洲王,倒是未叫自己的郡主出去敬酒,而是自己端了酒杯敬向了霍景城,朗聲道“馬襲千裏之能,無騎不能自往。人有衝天之誌,無運不能自通。而皇天無親,唯德是輔,陛下天命所歸,君臨天下,靠得便是高世之德!為兄惟願陛下盛德不泯,繼續綿延父皇這河清海晏的清明政治!”
鎮南王聽了此話,熱血翻湧“此話是極妙極!為老三此話,為兄再與你們共飲!既敬陛下,也敬老三!”
“還有本王呢!”老二淮川王也舉杯站起。
老四朔中王自然也就坐不住了,於是執酒響應。一時間,齊刷刷又站起了一些人,謙王,瑜王,灝王,紛紛加入。
霍景城心情再度緩轉,笑著打量一圈,執酒站起“有諸位兄弟們全力輔佐,是朕之福,亦是我南乾之福!來,為我南乾江山幹杯!為父皇金戈鐵馬的豪情壯誌幹杯!為父皇河清海晏的清明政治幹杯!”
“幹!”
霍家兄弟們豪氣雲天,齊齊仰頭共飲,飲完又齊齊朗笑,這才坐下。
大殿飄香,場麵和諧,氣氛融洽。王妃們彼此閑聊幾句,嬪妃們笑意盈盈靜靜觀場。
這時,秦安似乎拿著什麽東西進來了,低調地從眾人的座位後麵來到了上座處。霍景城見他來了,忽地看向鎮南王,問道“長兄,朕見你行走微跛,可是腳上的虎風之症犯了?”
鎮南王不以為意“老頑疾了,回京途中犯了,已不怎麽疼了,陛下不必掛心。”
霍景城聽罷,起身離座,翩然向他走去“朕知長兄有此頑疾,是以吩咐太醫院備了藥,秦安方才取來。”
秦安手中拿著一盒藥膏緊隨了上去。霍景城來到鎮南王的桌旁,竟當眾蹲下去抬起了鎮南王的小腿,另一手便要除他靴子。
“哎呀!陛下!”鎮南王一驚,連忙起身扶他,口中急急推諉“陛下不可紆尊降貴!為兄萬不敢當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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