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四章 稚子敏症
他明白,那主仆兩人都不原諒他,雖然,他也不需要他們的原諒。或許更貼切地說,他不需要任何人的原諒。
……
翌日,春和景明,萬頃天光下的皇宮樓宇累榭,一重一重層疊相連,金黃琉璃頂燦然生輝,一派莊嚴瑰麗。
霍景逍與王妃帶著卿兒又進宮來探望乾帝了。
藥香嫋嫋的寢殿中,一室安靜。乾帝正躺在床榻上悶悶發呆。他的臉浮腫未消,眼下和雙唇上還透出了烏青之色,想必是蛇毒漸深了。
德妃聽到腳步聲,轉頭一望,道“承王和承王妃來了?”
乾帝也側目望來,在看到卿兒時,嚴肅沉鬱的臉稍稍緩和。兩人帶著卿兒上前行禮。承王道“父皇,再有兩日兒臣就要離國了,心裏牽掛父皇,也隻能勤來看望,多陪陪您了,您可別嫌兒臣煩呐。”
乾帝一聽,臉色又鬆緩了幾分,細看之下,眼底還帶著一抹如釋重負。他道“景逍,你和王妃有心,朕豈會嫌煩?卿兒,來皇爺爺這邊。”
卿兒乖乖來到床榻邊,乾帝捏起了她的小手放在掌中摩挲,眸光透出了一抹慈愛,道“卿兒真是越來越聽話了,隻是可惜,這小手因為頑皮還是落了個小傷疤。”說罷,乾帝一本正經地歎了口氣“唉,早知今日何必當初啊?若能早些聽話乖順,也不至於如今這般了。”
霍景逍聽得半垂了眼,袖中雙拳慢慢收緊。
德妃拉起了卿兒的另一隻小手,笑道“孩童頑皮乃是天性,自然是越大就越乖些。這日子啊也是說快也快,轉眼就是個亭亭玉立的姑娘了。”
卿兒聽不懂大人在說什麽,自然也接不上什麽話,隻認真地把玩著乾帝手上的玉扳指,輕輕摩挲著讓它轉圈。
誰知,乾帝忽然聲色嚴厲道“別玩這個!!”
卿兒被嚇了一跳,登時想撇嘴。承王妃一看,趕緊上前拉她離開床榻。這時,乾帝似乎也意識到自己凶了些,忙緩了麵色製止承王妃,然後拉起了卿兒的手,道“卿兒乖,是皇爺爺脾氣太大了,有沒有嚇到卿兒啊?”
卿兒得到了他親口的安慰,小嘴才不撇了,眼裏的淚花子也凝固了,慢慢搖了搖頭。
乾帝又哄了哄她,卿兒總算是露了笑臉。氣氛一下緩和了。
這邊,德妃起身道“好了,本宮先去看看玉容那丫頭參茶煮得怎麽樣了,承王與王妃好好陪陛下說說話吧。”
待德妃走了,卿兒睜著明亮的大眼,問道“參茶好喝嗎?怎麽皇爺爺每天都喝?”
乾帝摸著她的小腦袋,笑道“參茶當然好喝了,待會兒皇爺爺也喂你一口,你不就知道了?”
承王妃嗔道“父皇別理她,這孩子就是多事。”
乾帝道“無妨,孩子好奇心都重,與其一遍遍給他們解釋,他們還聽不懂,倒不如讓他們親自一試。”
承王妃道“父皇說的也是,父皇不僅有安邦治國之偉略,就連教養孩子這小事上也頗有一套呢。”
霍景逍起身慢慢跪地,道“如今兒臣離國在即,就隻盼父皇早日病愈,兒臣在北越也就可以安心了。”
乾帝看看他,沒有叫起,問道“想好去北越的哪一處封地了嗎?”
霍景逍道“兒臣經過思慮,最後甄選出了三地,便是洛霖,湘風,清邰這三地,就看父皇更中意兒臣去哪一地了。”
乾帝想了想,道“你既讓朕給你拿主意,那就洛霖吧,不過,洛霖這個名字不怎麽好,朕便將洛霖改名為……”思慮半晌,道“改為恒安。朕就以北地的恒安城贈你,希望你今後以懷安之心守此一城,別讓朕失望。餘下南乾這邊,昔日的你爭我逐也好,如今的驟風急雨也罷,就一筆勾銷,再也不提啦。”
耳中是他字字珠璣的敲打,霍景逍聽得明白,道“父皇說的是。”
乾帝這才道“怎麽還跪著?快起來吧。”
“謝父皇。”霍景逍起身坐下,殿中一時靜默。
正巧德妃也進來了,參茶已經煮好,被玉容端在托盤上,人也跟著德妃進殿了。
據說,德妃宮裏有一位美貌的宮婢,名為玉容。人如其名,生得花容玉貌,現年雖已雙十出六,卻還留存著少女風韻,是宮中年齡相近的婢女裏最好看的一個。
此時她跟著德妃進來,就此將她看上一看,果真是名不虛傳!她身姿曼妙,小腰如柳,麵容柔美,整個人如一汪楚楚弱水,招人憐愛。她進來後,便端好托盤,靜立在一邊。德妃從托盤上端起參茶來到了乾帝的床榻邊。
這邊,卿兒本就對那參茶好奇,這會兒終於盼來了,模樣十分天真地使勁嗅了嗅,歡呼道“好香好香。”
乾帝笑了,指了指德妃手中的參茶,道“待晾涼了先給這小家夥喂一口讓她嚐嚐。”
德妃道“好,說起來,承王的府上還能少了這樣東西嗎?不過是不適宜孩子喝罷了。今日偏生讓瞧見了,要是不給嚐一口怕是哄不乖這小饞貓呢。”
德妃說著,輕輕遞來一勺,卿兒乖乖張大嘴接上,咽下去後還意猶未盡舔了舔粉嫩的小嘴,一雙大眼巴巴兒地瞅著碧玉碗,道“還要喝。”
德妃笑著勸道“小饞貓,這可是大人喝的東西,很補的,小孩子要是喝了可是會上火的。”
卿兒聽得似懂非懂,道“卿兒不怕上火,皇爺爺也不小氣,卿兒就要喝。”
這下,幾人都被稚子之言逗樂了,其樂融融笑作了一團。
德妃笑停了,隻好再喂過去一勺,卿兒乖乖喝了,這才作罷,心滿意足地跑回了承王妃的懷裏。
大家被她逗得又笑了一陣,德妃見參茶溫度合宜,便一勺一勺喂給乾帝。末了,還用絲絹輕柔仔細地為他拭了拭唇,這才將碧玉碗放回了玉容手中的托盤上。
霍景逍道“父皇喝完參茶也該午睡了,那麽兒臣就先退下了,後日一早再來向您辭行。”
乾帝喝了熱乎地參茶,腹中溫暖踏實,困意便上來了,話也無心說了,隻朝霍景逍擺了擺手,示意離去。
幾人行了禮,放輕腳步離開。
誰知,剛走到殿門口時,卿兒卻忽然哭了起來“父王,母妃,嗚嗚嗚——卿兒好疼啊。”
承王妃一聽,連忙蹲下問她“卿兒哪裏疼?好端端的怎麽會疼呢?”
卿兒哭著指了指胳膊,承王妃揭開她的袖子一看,不由花容失色“哎呀!卿兒這是怎麽了?夫君你快瞧呐。”
霍景逍低頭一看,登時眉宇深蹙。隻見卿兒那小胳膊上已經起了大片的小紅疹,遍布在白嫩的肌膚上,紅白相間十分明顯。
“哎呀,脖子上也起了,這……這是怎麽回事啊?!”承王妃霎時亂了方寸,對著卿兒這邊看看那邊查查,結果發現,她的身上也起了同樣的小紅疹。女子不禁事,蹲在卿兒身前連連驚呼。
德妃也已疾步趕過來,一看卿兒這幅情形亦是為之一驚“哎呀,這孩子是怎麽了?”
這邊,乾帝被殿門處的動靜擾得睡意無蹤,馬上道“帶過來朕瞧!”
幾人帶著卿兒來到了乾帝的床前,卿兒哭著伸出小胳膊,道“皇爺爺,嗚嗚嗚——卿兒好疼,有人用針紮我……”
幾人一聽便明白了,敢莫是那些小紅疹並不犯癢,而是像針刺一般的疼痛。
乾帝一看,微變了臉色,對玉容道“還不快去傳太醫!”
玉容連忙去了。
承王妃心疼地連連落淚,抱著卿兒不撒手。霍景逍責她“多大點事,在父皇跟前哭哭啼啼像什麽樣子?”
承王妃抹了抹淚,道“妾身自然心焦,卿兒長這麽大,還沒有過這樣的情形呢,也不知是哪裏的緣故。唉,怎麽會這樣……”
乾帝道“會不會是那參茶的緣故?”
德妃道“應該不會吧?那參茶大補,孩子若飲得多了也隻是上火罷了,再說,卿兒就隻喝了兩口,也不防事呐?”
霍景逍道“等太醫來了再說吧。”
德妃又安慰了承王妃幾句,幾人在卿兒漸急的哭聲中心焦地盼著太醫。
千盼萬盼,總算是盼來了齊太醫。他較為年長,在太醫院頗負讚譽,也是為乾帝主理病情的太醫之一。
乾帝見他來了,不等他行禮便吩咐“齊太醫,馬上瞧瞧這孩子是怎麽了。”
“是。”齊太醫放下藥箱,將卿兒從承王妃懷裏哄出來,查看了一番後,道“回陛下,小郡主這是敏症。”
幾人異口同聲“敏症?”
齊太醫點點頭“不錯,正是敏症,人生來體質各異,對食物有容性與拒性,有些不順服的食物下肚,刺激之下,便會出現敏症,有的呼吸不暢,有的顯於皮膚。不知,小郡主今日都吃了些什麽?”
承王妃想了想,道“午膳時就隻吃了半碗米飯,配了幾口橙香蛋羹,還有幾口火腿絲。卿兒喜歡吃這三樣東西,每日的午膳都是必備的,昨日也是這般吃了,可昨日都好好的啊。”說著,她又看向了玉容手中托盤上的碧玉碗“還有就是方才喝了兩口父皇的參茶而已,可德妃娘娘說,參茶大補,即便小孩子喝了也隻會上火,哪裏能出現敏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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