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七章 雲煙閣雅敘(三)
姚暮染脫口道“殿下,我明白了!這就是,富翁與乞丐的故事。在國家有難時,乞丐捐出了所有的身家一百兩,乞丐得到了大家的敬佩。而富翁也捐了一百兩,則會得到大家的唾罵!”
霍景城笑容越來越濃,誇道“你果然聰明,一點即通。不過,除了人心不足的顧慮之外,我自然還有另外的用意,你想知道嗎?”
姚暮染點頭。
霍景城卻不急著說,而是笑著舉杯,再次與她對飲。飲完,他才一邊倒酒一邊道“怎麽說呢?許多事順著來也許沒有效果,可倒著來就有可能是驚喜了。幾年前,本殿在上元燈會上,倒是碰到過一位女子,呃,說是女子,不如說是有點身家的寡婦吧,夫君去世了,她繼承了雄厚的家產。人嘛,中等之姿,至於年齡,仿佛比我還要年長幾歲。”
“然後呢?”姚暮染聽得興味濃濃。也不知為何,她很喜歡聽他說故事,他的嗓音低沉柔穩,講起故事來邏輯清晰,引人入勝,一聽便懂。
霍景城接著道“當年,本殿戴著麵具去燈台送賞,那個女人正巧在台下看到了我,你說,她會不會看上我?”
“咯咯——”姚暮染忍不住笑了一聲,道“怎麽講著講著就偏到這兒了?我仿佛在聽一個情愛故事一樣。”
霍景城難得見她會這樣笑,不由一愣一癡。旋即也跟著笑“放心吧,本殿敘事,繞得再遠也能給它折回來,圓滿地收場。”
姚暮染聽得笑眯眯的,道“好好,殿下繼續講。”
霍景城道“可是你還沒說,她會不會看上我呢?”
姚暮染篤定道“一定是看上了!”
霍景城唇角深揚,道“為什麽?”
姚暮染想了想,道“殿下既然已經如此問了,那麽殿下和她的故事一定是朝這個方向發展了,那就隻能是她看上了殿下,而不是殿下看上了她。”
“為什麽?”
姚暮染見他還要問為什麽,不由睜大了美眸,驚奇道“殿下??中等之姿的寡婦??您能看上??”
霍景城喉中一堵,旋即失笑,道“你看人太表太淺了吧?我怎麽就看不上中等之姿的寡婦呢?”
姚暮染啞口無言了,沒想到,他竟是這樣的他。姚暮染忽地想到了寧宛姝,她還曾那般篤定,以霍景城的身份,必然看不上寧宛姝。可眼下這麽一聽,她才知道,太子妃說霍景城風流,不是沒有道理的,他還真是……來者不拒?
霍景城見她忽然不說話了,斂去笑意,道“你在想什麽?該不是,對我有了什麽看法?別!不逗你了,我說笑而已。”
姚暮染搖搖頭“我也沒想什麽,殿下繼續講吧。”
“嗯。”他抿了口茶,道“那女子的確是看上了我,她還沒有分寸沒有眼力,眼看我戴著黃金麵具,又在燈會上散賞,怎會缺她幾個錢?結果你猜呢?她當眾給我砸下錢,要我褪下麵具給她一看真容。”
姚暮染失笑“然後呢?殿下聽她的了嗎?”
霍景城道“當然沒有。說到這裏,故事也就要結尾了。台下眾人跟著起哄,要我褪下麵具,但我始終沒有,並且很快離去。通過此事,我這位貴人是不是更加神秘?更加讓人好奇?”
姚暮染道“自然是了。”
霍景城道“那麽,我攢夠了好奇,攢夠了神秘,有朝一日忽地亮出身份,屆時人人都知這麽多年來一直都是當朝太子殿下在給他們散賞,那時,可就不是唾罵了,而是驚喜,而是民心所向,更是做善事不留名的美談。這就是本殿開頭的那句話,有些事,順著來不行,倒著來效果就不一樣了。”
這下子,姚暮染聽得目瞪口呆。豁然驚覺,眼前的男子,是個心如深淵的男人,聰明睿智,心有溝壑,玲瓏絕世。
霍景城迎上她的美眸,並解析了她美眸裏的東西,笑道“你的反應真讓我自豪。”
姚暮染坦然以對,沒有藏去眼裏的東西。慢慢念道“黃金麵貴人多年冒名以燈施賞,隻為有朝一日,卸下黃金麵民心所向。”
好深遠的苦心,好有耐力的久戰,好堅韌的心性……眼前的男子,似乎不是常人,而是神。
這邊,霍景城見她念出這麽一串話,忍不住朗笑幾聲,也慢慢念道“北有佳人,為救苦世黎民,不惜以身許英雄,苦求英雄出力救世救民。”
姚暮染有些暈乎,脫口道“等等,等等,這是……這是哪一出來著?”
霍景城提醒“就是淩川城剿匪那一出。”
“啊?”姚暮染睜大了美眸,旋即道“的確是有淩川城剿匪這麽一出。可是,哪有以身許英雄這一出?我可沒許你!而且當時,你都拒絕了我的剿匪之請,誰知你怎麽想的,第二日又答應了。”
霍景城憋著笑,道“我告訴你,這些佳話美談,往往帶點在裏麵,才會那麽深入人心,浪漫繾綣。古今文人騷客,可最愛聽這樣的段子,並加以美飾宣揚。否則幹巴巴地,誰願意去聽那北地佳人苦求英雄出力救民的故事?所以啊,到了別人嘴裏,沒許也是許了。不然,人家英雄不圖你的……呃,說好聽點,美色!人家憑什麽答應幫你?那不是無稽之談嗎?”
姚暮染一聽,竟無言以對,片刻,才悶出一句話“罷了,我說不過殿下。”
“哈哈——”霍景城暢朗一笑,再次舉杯邀她對飲。
窗外月盈盈,華燈不熄,遙遠的天際,似乎還有煙花綻放,美麗而深遠。今夜的乾京,是座不夜城。人們都會整夜狂歡,拖一拖年節的尾巴,也送一送年節的尾巴。
霍景城也跟著她看向窗外,問道“你喜歡煙花?”
“不。”姚暮染毫不猶豫說完,收回目光端起酒杯再次一飲。
霍景城看看她,猶豫再三,忽然道“姚暮染,你……和杜琰究竟是什麽關係?”
嗯?何出此言?她和杜琰??舊識的關係唄??
姚暮染驚訝惶惑“殿下怎麽這麽問呢?”
霍景城道“難道不是嗎?杜琰幫著你化解了井水投毒之事。事後,他又為了你,殺了賈書顏。甚至為了你,沒有在現場留下任何能指控喬奉之的證據,隻是單純地為了保護你,而冒險除去了一個害你的人。”
“什麽??!!”姚暮染驚呆了。
賈書顏?是杜琰殺的?杜琰幫她捉鬼,霍景城竟然也知道?
他怎麽什麽都知道?他又是如何知道的?
姚暮染驚疑不定道“殿下說的可是真的?殿下又是從何得知的呢?”
霍景城淺淺一笑“賈書顏之死,起先我也以為是宥王做的。可喬奉之大婚當晚,杜琰喝醉了去夜殺賈書顏,他分明將身上的玉佩丟在了別處,卻醉得糊塗,以為丟在了賈府,生怕第二日那玉佩暴露引火上身,於是天還沒亮就來找我和盤托出了此事,並讓我想個法子保他。那麽我自然要問他為何殺賈書顏了,他便說了賈書顏派人在你家井裏投毒的事。由此可見,他對你的保護之心已經再明不過了。”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杜琰,杜琰,好一個杜琰,他竟這般護了她一場,真的護了她這麽一場……
霍景城見她啞口無言,於是慢吞吞道“所以說?你被喬奉之休了,又跟杜琰好上了?”
“沒有的事!殿下為什麽要這樣侮辱我??”姚暮染忽地爆發,站起就衝他吼,一下子聲淚俱下“殿下為什麽侮辱我?我丟臉丟到這個地步,還願意活著都不錯了!我哪還會跟這個好跟那個好?你……現在人人都欺負我沒有夫君是不是?我!我要是跟杜琰好上了,便教我天打雷劈,死無全屍,生生世世墮入畜生道,永不輪回!我……唔!”
霍景城一下子站起,衝到對麵捂住了她的嘴,愧道“姚暮染,對不起對不起,我一時性子鬆泛傷到你了,對不起,你冷靜冷靜。”
不安慰還好,一安慰,所有的痛苦淒迷都瞞不住了。她還被他捂著嘴,就“嗚嗚嗚”地哭了起來,熱淚大滴大滴流到了他的手背上。霍景城似乎被燙了一般,連忙收回手,轉而摟住她帶進懷裏,語氣溫柔道“姚暮染,對不起。你,你別哭了,我再給你講個笑話?”
姚暮染正埋在他的胸膛哭得傷心奔潰,一聽此話,猛地從他胸膛裏抬頭“笑?我能笑出來嗎?你講的笑話一點也不好笑!還讓我膽戰心驚!你放開我,我要回家了,我快疼死了!”
霍景城摟住她不放手,緊張道“你哪裏疼??”
姚暮染雙手抵住他的胸膛用力去推,一邊道“我心疼,我的心都快疼死了!我都不知道我能這樣熬到哪一天!我已經這麽低調了,怎麽我這邊一點芝麻大的動靜你們還是知道?難道我真要挖個洞躲起來才能清淨嗎?”
纖腰被他抱得緊,她推了半天怎麽也推不開,又改變策略去掰他的手臂,可還是徒勞無功。
她身上蘭香幽幽,夾雜著果香,人又梨花帶雨楚楚可憐,被這麽個人在懷裏折騰了半天,霍景城竟然不合時宜地有了難以啟齒的反應,於是低聲警告道“姚暮染,你最好快點冷靜下來,我也可以再給你好好道歉,直到把你哄高興了為止。可你要再吵著回家,或是再這麽折騰,我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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