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智者雲策
“暮染?好名字。奉之,扶她起來。“雲策打量完她,和顏悅色道。
姚暮染站起後,隻聽雲策又道“你既然是奉之的發妻,就別這般稱呼了,若不嫌棄,今後就與他一樣,喚我師父便是。”
“是,師父,暮染有幸了。”姚暮染乖順喊了一聲。
雲策看著她,含笑點了點頭。
喬奉之又看向了福全,對雲策道“師父,他是奉之的侍從,名叫福全。跟了我多年,為人實誠,忠心耿耿,奉之拋不下他,便一並帶來了。”
福全也連忙跪地行禮“小人叩見雲相國。”
雲策淺笑如常,客氣道“本相最欣賞的便是忠心的人。好了,起來吧,都進去說話。”
幾人進了帳篷,一陣清淡的鬆木香味兒迎麵而來。帳篷裏倒是寬敞涼爽,隻是並無床榻,而是擺著一張長案與幾把檀木椅,牆邊是一張團石三彎圓桌,桌上奉著這個季節新上的瓜果。
雲策喚來侍婢上茶,一邊道“這是軍中議事的帳篷。此刻殿下親自帶兵攻占皇宮去了,我們盡可放心說話。”
婢女上了茶後退了出去。幾人坐定了,姚暮染與福全無話,隻安靜地抿著茶,聽他們師徒兩人寒暄問候。
喬奉之細看了雲策一番,笑道“多年不見,師父風采依舊,想來在南乾過的不錯。”
雲策端著茶盞,吹了吹盞中浮葉,眉眼舒展道“奉之,你也過的不錯嘛,模樣越發俊了,已不見了當年的稚嫩,還娶了妻,為師甚是欣慰。”
喬奉之含笑看了一眼姚暮染,對雲策道“無名無分,還算不得娶。恩師如父,他日奉之迎娶暮染,師父便是高堂之位,可要觀禮坐鎮才是。”
“應該的,應該的。待這裏諸事平定後,我們便隨太子殿下回南乾,到時定了居安穩了,你們再成親。”
姚暮染聽到這裏,下意識去看喬奉之,正好迎上了他也投來的目光,隻是姚暮染的眼神裏有意外之色,而他,並無意外,似乎早已知曉去路,隻是看看她會作何反應。
姚暮染明白了這一點,也想起了自己的承諾,無論他去哪兒,她都會追隨。於是,她便衝他點了點頭,表示願意。
喬奉之回以一笑。
雲策看到了兩人之間無聲的交流,寬慰道“即便遠赴南乾,你們也不必心懷忐忑。奉之,這幾年你曆練有成,此番杜琰歸降之事有你一半的功勞。要知道,太子殿下為了穩坐東宮,特意在陛下麵前請纓,要帶兵出征北越,立下軍功。如今你我師徒裏應外合,助殿下不費吹灰之力就拿下了北越,此功如山,太子殿下十分高興。這幾日,殿下已經在為師麵前對你多有稱讚了,想來他日,南乾朝堂必有你一席之地,隻要你忠心追隨,何愁沒有好前程。”
喬奉之點了點頭“師父說的是,奉之謹記教誨。不過經此一事,奉之已明白了許多事,也明白了師父那顆莫測高深的心。”
“哦?”雲策笑了幾聲,問道“你都明白什麽了?”
喬奉之勾唇一笑間,暗含篤定“原來當年,師父就已有了伐越之心,所以才命奉之下山,將我安插在宮中,侍奉於皇後座下。而師父則遠赴南乾效忠,最終鼓動太子殿下北伐,並在打到北越後給奉之送來密信,要奉之在適當的時機挾製皇後以及杜琰妻兒,脅他棄戰歸降,這才有了今日殿下不費吹灰之力的軍功。”
話落,師徒兩人深深相視。
“哈哈……”雲策先笑了起來“你不愧是為師之徒。不過,為師的功勞,你還少說了一件。”
“奉之願聞其詳。”
雲策笑著搖了搖手中的羽扇,道“你可知那宣王夏侯烽為何要主動帶頭並招攬其他王侯臣服?”
喬奉之想了想,緩緩搖頭“奉之不知。”
雲策慢悠悠道“宣王呐,位高權重,又廣結善緣,在諸侯中最具威望。可他年輕時丟了兒子,這是他一生的心病,話說,心病還須心藥醫,為師來到北越後便送了他一顆心藥。”
“什麽心藥?”
“自然是他失散的兒子了。為師來到北越後便派人拜訪了他,要他說服諸侯棄戰臣服,好處就是為夫會送回他失散的兒子。你說宣王豈有不應之理?”
喬奉之聽罷微愣,旋即問道“師父又是從何得知他兒子的下落?”
“為師早有伐越之心,那時起就知道將來一日會用得著宣王,所以早就找到了他的兒子並妥善安置。如今宣王同意了這筆交易並且做到了,為師便讓他們父子團聚了。”
喬奉之聽得心服,由衷稱讚“師父果然是大智者,視這天下為棋盤,用多年的時間籌謀一局,真是神機妙算。”
雲策笑的合不攏嘴,待笑完後,神色又認真了幾分,喟歎道“奉之,並非師父無義,而是北越病如癰疽惡瘡,無力回天,跟著受苦受難的是無辜的百姓。癰瘡要經劇痛而剔,這樣的家國,也隻有經過仁國的征討,才能長久平定。天下百姓本一家,百姓們可不管誰來做皇帝,他們隻知,能讓他們吃飽穿暖,安穩度日的皇帝才是好皇帝。”
“師父說的極是,奉之從不認為師父無義,反倒認為師父大義,師父心懷天下,格局之大,簡直超凡入聖。奉之能入師父門下,是人生一大幸事。”
“好。奉之,可還記得為師為何要給你取名為奉之嗎?”
“奉之自然記得,此名意在,師父之命,徒兒奉之聽之。”
“好,奉之,你真的做到了,為師深感欣慰。”
……
他們師徒談的渾然忘我。而姚暮染與福全早已為他們的對話暗自震驚。
此時,姚暮染才知,這場曆時最短、最輕而易舉的戰亂背後的所有真相。他身上的重重迷霧也已隨著真相大白而悉數散盡,一時間令她滿心複雜。
她早知他不凡的,在她知道他不是太監時,在她知道他會武功時,在她知道他已掌控宮權時,她就已知道他不凡。可無論如何都沒有想到,他最不凡的,竟然是他真正的身份。
智者雲策唯一的愛徒。單是這一句稱呼,就能輕而易舉得到天下多少人的敬重與仰慕。
更讓她震動的還是那雲策。誠如喬奉之所言,此人智慧超群,手掌翻覆之間,可扭定乾坤。認定了一件事,便不惜多年籌謀,最後漂漂亮亮毫無懸念的全盤落定。此人可敬,卻也可怕。
姚暮染心中感歎,側頭與福全對視了一眼,兩人眼中皆是同樣的神色,震驚與大悟過後的感慨……
福全側身湊近姚暮染,說起了悄悄話“姚姑娘,難怪總管方才彈我額頭呢,敢情是我方才說了人家師父的壞話。”
姚暮染看了看他額頭上紅腫起來的那一塊,忍不住失笑“看你往後還敢不敢胡亂說話。”
福全訕訕一笑,坐直了身子。
姚暮染也略整儀態,悠然端起茶盞,豎起耳朵繼續聽他們師徒聊天,可聽著聽著,忽然就聽到了一陣匆匆靠近的腳步聲。
“相國大人!小人有事稟告!”
果然,帳外傳來了動靜。
“進來!”雲策應聲,帳簾一掀,一位士兵走了進來,跪地道“相國大人,營地外有一大肚女子領著個孩子要闖進來,她說,她是杜琰之妻。”
話落,喬奉之與姚暮染對視了一眼。謝元芷竟然後腳就來了。
“這杜夫人還真不是省油的燈呐,挺著肚子領著孩子,不安分的留在府裏,還特地跑來這裏。”福全道。
姚暮染也深以為然,心道她肚子裏懷著一個,手裏拉著一個,竟不顧自身與孩子的安危趕來這裏,也不知她是真的掛心夫君還是惦記著告狀。
“去,讓她進來,領她去杜琰的帳篷。”雲策發了話,士兵退出去了。
福全見這情形,有些擔心了“總管,這可如何是好?待會兒杜將軍聽了她一肚子的話,準是要發怒了。咦?杜將軍應該不知我們也在此地吧?”
喬奉之渾不在意“他遲早要知道的,這筆賬也遲早要算的。”
雲策擱下茶盞,道“不必擔心,如今的杜琰已是折了翅的鷹,能力虛無,隻有那雙眼和那顆心還有一點昔日的雄威罷了。”
福全識眼色,馬上趕在喬奉之的前頭拿起了茶壺,恭恭敬敬地為雲策續了香茶,一邊小心道“大人,如今杜將軍與陛下成了降臣,乾帝陛下遲早要給他們賜封的,來日他們還是要揪著總管不放,可怎麽是好?”
“這個不必擔心。”半晌沒說話的姚暮染忽然出聲,幾人都看向了她。
姚暮染迎著他們的目光淺淺一笑“也不知暮染說的對不對,還請師父不要見笑。據我所知,國敵即便歸降,也依然是君王的忌憚,就算得到賜封,也是明麵兒上的安置,降臣根本得不到任何帶有實權的賜封,空有虛名罷了。所以不必擔心杜琰來日報複,他虎落平陽,受製於人,手腳遠不如從前方便,沒什麽好怕的。”
一番話落,隻見雲策的眼裏已露出了欣賞讚許的神色“說的不錯!有的降臣還會被君王暗中監視行蹤,他們若有不安分之處,君王自有千百種方法除之而後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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