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八章 萬甲
老將有禮,晚輩如林寒之輩,豈能失德?
梁津勒馬徘徊,遠眺長城,睥睨四野,手持一杆渾黑長槊,威風凜凜自然不用明言,比起絕代瀟灑,他這一身黑甲,更能震懾敵人。此刻即便是千軍萬馬列陣於梁津長槊前,他也將無所畏懼。
梁津擲槊杵地,遠遠拱手道“世傳總督豪邁雄誌,六十高齡鬢發蒼蒼,但卻能一飯鬥米、肉十斤,可見老將不老,壯誌仍存,晚輩雖為敵對,但卻對總督事跡頗為敬佩,因處陣前不便下馬,請許我晚輩馬上一拜。”
兩軍見此,千馬齊喑,萬甲沉寂,沒有人打擾這一幕,梁津帳下無人敢,龐路軍中亦無人敢。林寒隨著梁津頷首而拜,未覺恥辱,隻感豪邁,即便現今敵對,但仍能拿出這種恭敬強者長輩的禮節,梁津之心胸更為寬廣,臥華山之軍威也可大振。
龐路見此一幕,蒼老的眼眸微微垂下,道“二統領,你的胸懷本督很欽佩,能在這般年紀達到這般武藝可稱為才者,能於萬軍陣前仍能保持清醒持禮而見可稱為豪傑,怪不得能讓我大軍在此停駐這數月時間,臥華山倒是幸有你為將。”
梁津道“臥華山人才濟濟,比我強的也有無數,外界百姓所傳揚的我軍麵目,就宛若地獄中逃出來的惡鬼,而臥華山的百姓,似乎生活在無盡的災難與痛苦之中。雖然總督也清楚我臥華山比之秦王朝眾多城池更適合百姓安居,但是你卻不敢解釋,因為若是讓天下百姓知道真相,讓他們清楚臥華山有著原來他們期望的生活環境,恐怕會紛紛倒戈,秦王朝之治便至終局。我此言並非怪罪都督,每一個新興的政體都需要經受全天下的質疑,我沒有太過的時間為臥華山辯解什麽,但若是來日臥華山能得到天下百姓的承認,還請總督能及時收手。”
站在交趾城牆上的秦軍諸將聽此臉色大變,即便是沉穩冷靜的龐路也失了心態,國內所有百姓都可認為臥華山是山匪集聚之地,但他卻是清楚臥華山很有可能是秦王朝的最後一片淨土,以往站在道德的基礎上得到的優勢瞬間倒塌,而且梁津錚錚鐵語直麵這諸多軍中將領,使得龐路的手下將士軍心都開始搖晃。
龐路暗歎了一聲,道“二統領所言,本督無法讚同,但若是你能率部降於我,我倒是可以不定你作亂之罪,手下將領兵士都可官居原位,至於你的幾位兄弟我也能給予一個好的將位,等到臥華山覆滅,你便是第一功臣,你道如何?”
聽到此言,林寒皺了皺眉,低聲道“看來你的那一套對他沒有什麽用,畢竟是縱橫沙場幾十年的老將,他上戰場殺敵的時候,我們都還沒有出生,哪裏能被你幾句話說的亂掉軍心?”
梁津道“本來也沒有想著能起什麽作用,這等將領本就有著自己的驕傲,可能即便是秦王朝隻剩下一座城池,也不會投降我們臥華山。但是該說的總能說,我們此次出軍的目的是盡我們一切力量,打擊與殲滅龐路的主力兵馬,使他無暇顧及雲隼山的狀況,如果我們能做到更好,便能為羅湖與長子製造最好的助攻。”
林寒道“這些道理我都懂,隻是我們現在大軍皆出,重騎兵跟在身後,甲兵超過了一萬人,連第八營的弓箭手也被你調了大半過來,營中現在可是極為空虛,若是龐路暗派一支兵馬突襲我軍軍營,可能會遭受巨大的損失。而且薑鳴現在也不知道被慕涯派遣到何處去了,營中能堪大用者並不多。”
梁津道“我已經做了大量的安排,若是這些安排都擋不住龐路,那邊隻有慕涯先生出馬了,他現在雖然沒有直接管理營中事務,但隻要有敵軍襲營,他肯定不會袖手旁觀。薑鳴之前對我說過,也許慕涯先生不會在我們戰鬥的過程中動用全力支持,但隻要有他在,營門便不會破。薑鳴不知道去了何處,我們要做的便是相信慕涯,這也是我們唯一的選擇。”
兩人私語罷,梁津眼露凶狠,揮開將袍,道“龐路總督,既然我們話有分歧,不如戰場上一見真章,對錯輸贏全由這支軍隊決定,這一仗我的軍中參謀不會參戰,所以便是我們臥華山與秦王朝的將士決戰的戰場,不知總督可敢應戰?”
龐路將唯一沒有領軍的呂刑陽叫至跟前,道“現在可以行動了,按照我的計劃出城作戰,李正興與羅曜華隻要不出差錯,便能極大程度地支援到你。”
呂刑陽眼中光芒閃動,拱手道“是!”
卻見龐路站在城牆上,朗笑道“聽聞臥華山以騎兵與甲兵為強,但卻沒有能攻城的器械,今日我軍不欺你無勇,手下將士皆願出城一戰,不依靠高城深牆,我軍仍可勝你臥華山。”
“全軍聽令,殺!”
隻見交趾城城門緩
緩打開,呂刑陽策馬在前,提一杆長槍徑直殺出,身後騎兵甲兵嘶喊,旌旗飄蕩,千軍萬馬踏黃塵,刀槍齊鳴振聾發聵,若是在平日,梁津隻怕會早早地派遣重騎兵碾壓上去,但今日他卻選擇另一種打法。
“聽我號令,盾兵與長戟甲兵在前,徐徐後退,將他們引到平原上去!”
梁津號令一發,兵馬陣營瞬間變化,甲兵與盾兵將他們圍在身後,立刻便將呂刑陽的大軍擋在外麵,呂刑陽雖然是八段人位武學大師,想要殺幾個盾兵與甲兵輕而易舉,但是想要破開這盾兵的防禦,卻難如登天。
當梁津全軍退後之時,那斜邊卻殺出數支騎兵,其戰馬皆著鐵籠頭,馬蹄下護鐵如月,即便梁津等人很少遭遇,但一眼便看出了其中底細,林寒大喝道“是李正興的貪狼騎,全軍緊縮陣型,呈槍型排列,向後衝殺。”
但見那貪狼騎兵分五股,由五名七段人位的武者左右衝殺,在這平原之上,貪狼騎展現出了極大的靈活性,進退自如間殺敵如割草芥,但他們卻不戀戰,抬手刺死能接觸到的所有敵兵,便轉頭退走,而那前來追擊的呂刑陽所帶甲兵蜂擁而上,雖然一時之間不能直接擊破那盾兵的防禦,但是所造成的危害卻能影響到梁津全軍的平衡。
林寒道“不能這樣一直退走,等撤回平原,恐怕我們的盾兵就要死傷慘重了,盾兵一傷,弓箭手便沒有了保障,我們再沒有辦法依靠弓箭手打出優勢了。老津,下令讓我出手吧,我負責擊殺那些貪狼騎的領隊,你趁機將陣型變換,爭取在貪狼騎發動又一次的攻擊時,將重騎兵派遣出去。”
梁津卻是臉色冷靜,鄭重道“不可,現在我軍雖然處勢危急,但絕非不能抵擋,而且李正興與羅曜華還沒有出現,若是我們派遣出重騎兵之後被暗中觀察的李正興與羅曜華兩人抓住重騎兵的盲點,等殺入我軍陣之中,我們將真正麵臨危局。”
林寒急問道“那該怎樣?一直等著他們出現嗎?若是他們一直不出現該怎麽辦?”
梁津眼神一冷,道“那就逼他們出現!”
“弓箭手準備,分散在盾兵之後、甲兵之側,瞄準各個方位的貪狼騎,不準射殺其他兵種!”
隻見那千名弓箭手齊齊分散開來,在千百支箭矢齊齊射出,雖然起不到楚泓那般能裂石穿金的層次,但每一名弓箭手都是從各營中抽出的上等射手,他們的武力雖然可能不是最強的,但是對於這射箭的準心卻是無人能比。抬手拉弓清一色的楚泓風範,射箭殺人更是楚泓教導出來的精準手段,這一波箭雨,無視其他人,仿佛他們在百米之內有著絕對的自信,一出手便射落上百名騎兵。
貪狼騎極力抵擋,呂刑陽所率領的盾兵也隨之出現,為騎兵擋住絕大多數羽箭,可那射箭者並不盡是庸碌,第八營中除了統領楚泓與已經叛變的副將巢隆外,還有著一批箭術能稱得上精良的射手,他們粘弓搭箭能達到楚泓速度的三分之一倍,曾經被楚泓單獨訓練過,而且極有成效。第八營本都是弓箭手,但這數人偏偏能將武道實力也達到六段上等層次,堪稱是臥華山軍營中弓箭手的後起之秀。
他們先前沒有跟隨大部對發箭,而是將箭留給了那最先來到軍陣中的七段人位武者,一聲厲喝,十幾名射手齊齊出箭,他們沒有別的目標,隻是盯著那一人射出了自己的殺人之箭,他們所用的也不是完全的羽箭,而是經過改良後的半鐵箭,他們比不得楚泓能駕馭鐵箭並射出令九段宗師都駭然驚歎的七空箭,但是他們將這半鐵箭射出,卻能無視武道實力的差距,正麵抗衡七段人位武者。
這十多箭迅疾無匹,那為首的一名貪狼騎領隊早早便是發現了弓箭手的動靜,急忙揮動長刀抵擋,但他還是失算了,那一支箭矢上的力量竟然能達到七鉛之力的層次,僅僅隻是一支便震得他手臂發麻。他驀然察覺那些弓箭手都是朝著自己來的,便果斷躍下戰馬躲避,果不其然,在那迅猛的半鐵箭下,三箭便射倒了戰馬,他翻身入敵軍軍陣,因為這是他唯一能躲避那剩下的數支箭的機會。
但那半鐵箭的準心極高,雖然能被那貪狼騎領隊堪堪躲過,但是卻不會射傷自己人,這是要思量多少戰術,才能考慮計算到敵人精確的方位,果然在這種數箭齊發的進攻下,他難以避免被射傷了大腿,待得他慌忙求救之時,那身前卻已經站立著又一道人影,那人白袍銀槍,一槍便刺穿了他的心髒。
“雖然隻是一名剛剛達到七段的武者,但能在那十幾名預備弓箭手的幫助下,做到這麽簡單的擊殺,已經算得上是極為順利了!”林寒方才意識到這些優秀弓箭手的作用,他們雖然沒有像楚泓那樣箭射八段的能力,但卻
擁有著能夠成長與蛻變的潛力,隻要給予他們一定的支持,定能成為臥華山日後最優秀的弓箭手。
貪狼騎被殺一將,其他四騎皆驚,僅僅是片刻時間,甚至他們連反應救援的機會都沒有,一名七段人位武者便已經成了敵軍的槍下亡魂。他們再次決定衝鋒之時,那十幾名弓箭手又在蓄勢而視,隻要有一人敢於突入他們的可射範圍,那十幾支半鐵箭便會迎麵飛來。
貪狼騎的其他四大領隊在徘徊與試探中猶豫良久,終於有一人左右持盾右手持槍衝殺而去,這殺勢雖然迅猛,片刻之間便擊殺了軍陣外圍的盾兵,想要再做衝鋒之時,他眼中便已經隻剩下那十數支淩空的鐵箭了。他雖然是輕騎兵,但麵對著滴水不漏的數箭齊發,已然沒有辦法躲避,振臂擺盾,他相信即便那鐵箭的威力再大,也不可能將他的鐵盾打破,但是他卻是高估了自己的臂力,五箭齊齊擊在他的盾牌上,頓時發出宛如銅鍾般的震響,五股七鉛之力齊聚鐵盾之上,巨大的勁力一瞬間便將抱著鐵盾的武者擊落戰馬,而剩下的數支半鐵箭沒有誤差地刺到了他的四肢上,使得他喪失了逃走的能力。
正在等待著預備弓箭手放箭的林寒急忙跟殺過去,這便是他們的計劃,借助弓箭手打出傷害吸引注意力,而後由八段人位的林寒出場收取人頭,這種功勞將全部記在預備弓箭手的頭上。
臥華山中這樣擁有著獨特能力的隊伍其實不少,梁津營下的重騎兵,還有大統領呼延伍營下的山林甲兵,以及楚泓營下的神箭手,還有三統領程幻營下的短刀部隊,等等諸如此類。但其中可以稱得上是精銳種子隊伍的,卻隻有兩支,一支便是第八營中由弓箭手再做篩選組成的預備弓箭手,隊中一共有十四人,皆能實現四百米外一箭穿楊,若是幾人聯手更能實現對七段人位武者的壓製;還有一支便是最為神秘的隊伍,這支隊伍隻有梁津與林寒才能驅動,他們專於暗探刺殺,往往擔任著以生命換取利益的重任,也算得上是臥華山的敢死隊,隻是他們一般不會出手,前日大明窟唆使蠻兵來襲,梁津便將這支敢死隊派了出去查探消息,至今未歸。
林寒緊盯著那落馬的七段武者,策馬而去,又是一槍刺出,即便是那剩下幾個貪狼騎的領隊想要阻止這一槍也不可能,因為他八段巔峰的八鉛之力又豈是幾個七段人位武者能夠抵擋的?但就在槍尖刺向那武者咽喉之時,一杆鐵槍遠遠飛來,擊飛了林寒的銀白刹螭槍,林寒連忙急退。
卻見那遠遠策馬而來者,正是李正興。他立於疾馳的戰馬上,喝斥道“林寒鼠輩,敢殺我副將,不敢與我交戰嗎?”
“有何不敢,你這貪生者總算露頭了,我等你很久了。”林寒叫囂聲頗大,但是卻沒有急忙與之交鋒,暗思道“隻有李正興一人,羅曜華卻不知去了何處,不知老津會怎麽抉擇,來對抗此人?”
李正興收攏貪狼騎各部,暗罵道“真是極為錯誤的決定,不知道總督怎麽想的,非要等待重騎兵先出,害得我的貪狼騎隻能分成數股遊擊,在這種狹窄的地方,除了騷擾敵軍,完全不能發揮貪狼騎的優勢,害得我又損失了一名副將!”
正當他謾罵之時,卻見那臥華山的兵馬開始大幅度運動起來,軍陣似乎有了明顯的變化,本來護在中心處的重騎兵緩緩露出麵來,一排長龍般的黑色鐵騎赫然擺開陣勢,李正興咽了一口口水,道“還好聽從了總督的命令,我一個人出來並沒有將羅曜華帶上,不然我們同時麵對這支重騎兵,無人切入重騎兵的兩側盲點,不能從裏中破壞軍陣的運行,我們再多的人隻怕都會湮沒在這重騎兵的鐵蹄之下。”
位於大軍中心的梁津輕歎一聲,道“這龐路不愧為經驗深厚的老將,這麽快便發現了我重騎兵的盲點,即便是出陣挑釁阻擋也隻用一人掩人耳目,那背後的羅曜華怕是已經準備好了攪亂我的軍陣了。不過,我已經沒有別的路可以走了,我們本來就大將缺乏,如果這種時候還不派出重騎兵,他們肯定會將我們的騎兵困死在陣中,等待外圍的盾兵與甲兵消耗大部,龐路便能掃蕩我們所有兵馬,真是難以應付啊!”
但看重騎兵軍陣已成,浩浩蕩蕩地橫向推進,就在三麵皆有重騎兵圍殺之陣形成一時,一股約莫五千人的甲兵從小雍城方向殺來,赫然便是久在等待的羅曜華,他們一出現既不糾纏敵軍的統領,也不試圖打開重騎兵的橫向推進,而是像一枚毒刺一般直接插入軍陣之中。
羅曜華領兵在陣中衝殺,重騎兵再過凶猛也無法顧忌到他,而且他手下甲兵也沒有了麵對的重騎兵的恐怖壓力,發揮出的實力接近巔峰,朝著梁津布置的盾兵與甲兵一頓廝殺!終是龐路棋高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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