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無戟
從寒武關出發之時,心念方轅長戟恐引人眼目,便委托了生意遍布朱天野的順海鏢局運送,身上隻攜帶了匕首短劍,料不到的是醉後風雲起,一次放浪形骸的痛飲竟然並不平凡,竟導致與申夷憂失散。
“假如方轅戟在手,我該是能與真正的九段人位武者角力了吧。”薑鳴暗自嘀咕,朝著那車隊的一眾護衛喊道“在下缺一件稱手的武器,諸位可有長戟借我一用。”
那車衛中有一壯漢,應道“用戟者不多,我有一柄玄鐵長槍,公子要是覺得可以,拿走便是!”
“可以,多謝。”
壯漢擲槍,薑鳴隨手捉住,微皺眉頭,卻是沒有表情。他的腦海中曾有過夜泉前輩的演武影像,無數武學精髓與攻防陣勢堪稱絕代,其中多是技巧與經驗,即便現在的他隻掌握不過十之一二,卻孕育體魄上的深厚底氣,尤其是在戟法一途上極有頓悟。當初大戰侯鳳王府,精神陷入武學佳境,在數百甲士圍陣之中進出有度,雖然不足以與八段人位的老將寧遠山一較高下,但卻在精妙戟法的支持下有驚無險,由此可見在他眼中戟法尤重。
“寒武關逗留一月,無論是武學境界還是戟法招式,我都甚有長進,不知再與那寧遠山交戰,是否能勝下一招半式?”
薑鳴這般想,卻忽略了此時的對手早已勒馬喝罵,峎不甚不耐煩地道“逃也不逃,戰也不戰,是何道理?若不是顧忌梅家小姐,早便教你人頭落地!”
梅雨柒緊咬皓齒,眼中掙紮萬分,但還是忍不住說道“怪我看錯了人,如果你隻是個普通人,不必卷入這是非,我救你是有些許目的,你可隻當做善事,速速離開。”
聽到此處,整個車隊人馬無不悲戚,他們受梅家小姐庇護,五十多個八尺男兒竟不能似此伸張善義,何其無奈。
薑鳴卻揮手將梅雨柒擋在身後,一雙火熱的黑瞳望向那百名山匪,振聲道“鬥將之說,可還算數?”
“你……”梅雨柒眼中淚光閃爍,終是說不出什麽。
這一幕被峎不甚看在眼中,梅雨柒此時如雨打蓮花的可憐模樣,令得他微微心疼,看向那突然跑出來的麻袍男子,竟有些嫉妒,不由蘊怒“混賬,鬥將之局你有資格?如果你出手,勝了我,我便任你們退去,若是不能,你的命我便要了!“
但見薑鳴迎著奔馬來的方向快跑過去,深邃而平靜的眸子似乎能洞察出對手未揮發的招式,這種超乎常人的戰鬥經驗在武學宗師口中被稱為“占式”,有極大可能激發武者的武學潛力。但即便掌控九鉛之力,能達到占式的人仍舊寥寥無幾。
“斬馬腿!”他用的是槍,但確實戟法中的橫劈姿勢,在戰馬衝近時,身形極速前衝,借助巨大的慣性與敏捷的反應能力,以長槍強擊馬腿,在這一瞬間,數百斤的駿馬被掃飛十數米,馬背上的人也重重地砸到了地上。
峎不甚一個翻身立起,口齒卻不由得哆嗦起來,能直接將一匹戰馬掀翻,這種遠超過他的力量與速度令他心底發寒“‘占式?更強一層的八鉛之力?看來你是個不錯的對手。”
薑鳴卻是淡笑置之,輕哼道“你說的什麽我倒是不明白,不過今日這鬥將,或許你得輸了。”他有著強大的自信,甚至於自負,在夜泉深不見底的實力的培養下,他的武學造詣也漸漸趨於凡武巔峰。
“少廢話。”峎不甚卻也不是輕易認輸的人,那柄長槍輕動,刹那間便與薑鳴交纏在一起,隻聽那滿山的匪寇再次喧囂起來,齊呼道“三元必勝!三元必勝!”
凡武九段人位,前五段重於鍛體,達到六段人位便是足以當一方,無論拳腳槍械都變得極有章法,因此稱之為“通法”;七段人位重於變化,稱之為“術變”;八段人位武者擁有八鉛之力,世人尊為武學大師,這種境界往往通竅一道武學,修行側重於創造與明悟,因此也被叫做“衍武”;至於九段人位武學宗師,便要積攢內在靈息,這本就是一種極為玄虛的說談,乃至於真正融靈化元的人少之又少,這一境界被稱為“靈束”。
兩人交手數十招,薑鳴漸漸被壓製,先前取得的優勢在峎不甚迅猛的槍術攻勢下蕩然無存,雖然薑鳴往往能洞察對手招式變化,借此發出招式相抗,但卻劣在對槍術的變化不很熟練,即便手中有槍,心中卻是一把長戟,遲遲不能發揮應有的威力。
“不對,平常的槍術不可能攻勢如此綿密,難不成此人是個槍術天才嗎?”薑鳴隱隱做疑,即便是朱天野一代槍俠袁芝尾,怕都不能憑借完全的槍術達到這種水平吧!
在這種優勢下,峎不甚漸漸從鬥將開始的斬馬腿之辱的陰影中走出來,望著薑鳴那苦於應付的表情,嘴角越上一抹嘲諷的笑容“真是隻懂蠻力的莽夫,超過八鉛之力又能怎樣,擁有凡武功法的衍武境界武者將遠遠超過同位者。”
怪不得!凡武功法薑鳴也有,但卻沒能抽空習練,若是將那鬼字功法練成,那又將是何等的威力!薑鳴心下暗道此事了結,速修功法。
薑鳴握在手中的長槍突然一顫,他陡然察覺到莫名的熟悉感,似乎這並不是槍,而是他慣用的方轅戟戟長九尺二分,戟身黝黑如墨,戟重三十六斤四兩,戟尖銳嵌寒光。
方轅戟無非利器,早有“器合”之說,言盡武器與武者之關聯,若是我能達到戟法深層,就算執著木棍,又何嚐不是我的戟?
無戟,便是戟法之妙!
薑鳴心思豁然開闊,占式開啟,步法淩波微動,沒有半月如鉤,亦沒有佳人步步生蓮,但這一次,他將那日在侯鳳王府殺伐再次完全施展,這一刹那,人化修羅,行於疾風,戟出!
峎不甚不料對手的突然反擊,但仍以全力搏之,但在那瞬間,他的手腕、腰部、肩胛、腿部通通被刺傷,他引以為傲的槍術潰不成招。
他跌倒在地,渾身不低於十處傷口在流血,他喘著粗氣,冷汗早已浸濕了後背。
“怎麽可能?你這招式怎麽會如此霸道!”峎不甚眼中的挫敗感布滿眉梢。
“這招叫做,半月,步生蓮。還有,這次鬥將你輸了!”薑鳴撫袍,豪氣幹雲。
“贏了,贏了!”車隊的諸多車位發出震耳的歡呼,誰也沒有料到,這個平凡相貌的青年男子真的力挽狂瀾,扶大廈之將傾,以強悍的武力征服了在場無數人。
他贏了?梅雨柒呆呆地注視著男子,眉黛間的山水終於浮動了。她仍記得豆蔻之年兄長曾問她,將來要尋個怎樣的夫君,她稚嫩地笑道能像兄長一樣,一人護一城。
她不由得眼圈發紅,但看到山坡上的三元山匪寇,目光一冷,執著長劍疾走過去,指著再無還手之力的峎不甚,喝道“三元山的匪寇聽著,你們三大王已成為階下之囚,若是識相速速來降!”
那百名攔路的山匪聽到這話,紛紛吵嚷起來,不多時宛如蜂蟻退散,丟械棄旗,互相踐踏,急匆匆地逃開,也不知是逃回三元山,還是改邪歸正去了。
見到這美貌女子的強硬手段,薑鳴不由得呆滯地表示佩服,梅雨柒卻以為是薑鳴誤會他男兒氣,遂不好意思地手指玩著一縷發絲,笑道“我這是預防那些山匪突發來救,會給車隊造成不小的傷亡,其實並不想這麽強勢。”
薑鳴一愣,道“我理解!”
屆時五十幾名車衛一齊圍將上來,笑著與薑鳴寒暄感謝,與前時那般冷漠的態度截然兩樣,倒搞得薑鳴不知所措。
吵嚷之中,先前被梅雨柒稱為福伯的年邁車夫站在中間,急忙製止眾人的喧鬧,道“這位公子武藝高超,還請不要拒絕我們的好意,到江城許我梅家略盡地主之誼。”
薑鳴也不好拒絕,又想到暫時人生地不熟,倒不如先安定下來再尋路找申夷憂與林寒。於是出聲答應下,梅雨柒竟也表現得十分欣悅。
在眾人歡談之時,負傷不能逃跑的峎不甚麵色陰沉,冷聲喝道“回江城好,等到三元山兵馬集結,好將你們一網打盡!”
眾人聽此,驚疑頓起。
梅雨柒持著利劍抵在峎不甚胸口,眉間掠上一絲怒色,嗬斥道“休要危言聳聽,你三元山固然雄據一方,但手下隻有不到三千人馬,縱然我江城如今勢危,也不是阿貓阿狗便能欺負!”
峎不甚卻也不懼,即便身受重傷,仍然挺直著腰板,雙眼直望著這美貌的女子,嘴角連著笑意“小姐雖然膽氣高超,但還是缺些針砭時事的經驗。如今的江城,在梅家聯合一眾士族驅逐秦王朝的郡守之後,儼然在軍事上走向了絕地,區域當可自治清明,但由地方士族掌控的城池,秦王朝將不會派遣援手相助,北邊的平曠原野藏不住江城的百姓,東邊的三元山,西邊的虎狼嶺,南邊的浩蕩淵流以及伺機而待的寒武關,身處於罅隙之間,江城如何自救?”
梅雨柒爭辯道“江城外有瀧江天險,內有深城險壑,還有兵士六千,糧源無憂,即便不敵,仍可退守數年,你這廝山匪難道隻會這般胡言亂語?”
“哈哈哈”,聽到此話,峎不甚反而大笑起來,麵色瞬間冷漠“瀧江天險人不可渡,但這二月之後約莫百日的斷流期卻也是天賜良機,深城固然可為屏障,但你可知千裏之堤潰於蟻穴,卻是江城內部有人私通三元山,險城便成茅屋,不善殺敵的城兵又怎麽擋得住殺人嗜血的山匪?”
梅雨柒驚得麵色發白,這三元山的賊匪所言有理,此時細細思索,竟感到時局早已趨於完全的劣勢,若真如峎不甚所言,江城危矣。覆巢之下,焉有完卵?梅家又將何去何從?
她急忙命令車衛將峎不甚幫助,給管事的人交代些許,便素手一揮,急教車隊行進江城。而夾雜在人堆中的薑鳴似乎又被忽略了,雖時時有車衛前來搭話閑談,但那位梅家小姐卻是再也沒有說過什麽。
三天之後,車隊終於順利抵達江城,這個秦王朝的邊關小城,雖不如夜泱城繁華大氣,卻有一種小家碧玉的溫柔感覺,進城來便有一種素樸善意的風尚。
梅雨柒匆忙致歉後,便撇下薑鳴往城主閣去了,而薑鳴在那位叫福伯的管事的安排下,住在了梅家客宅,好在吃住不愁,也算省了本就囊中羞澀的薑鳴一大筆消費。
城主閣中,代表著江城主要勢力的幾大首腦正在激烈的爭辯,一時間下人不敢前去添茶,侍者不敢扶座討笑,隻有那一聲更比一聲高的吵嚷愈發灼烈。
“江城地險兵足,哪裏像是梅雨侄女說的那般不堪,還說將三元山峎不甚擒住,我看是你梅寬包藏禍心,妄圖吞並其他士族!”
“我也讚成宋家主的觀點,宋趙兩家雖然比不上你梅家,但也不是隨便什麽謊事便能勒令我們的。那峎不甚傳聞是八段人位武學大師,單憑嶽之延一人自保都不足,還能從匪首口中打聽到這些消息?梅家主可不要當我們是黃口小兒。”
“我的女兒梅雨親口所說,豈是荒誕?你宋家與趙家包藏禍心,多年來在積兵養士上毫無力量,對於城防設置上隻有指手畫腳的點,今日有此突破的機會,卻暗罵指摘於我,到底是何居心!”
這一晚,宋趙兩家宋烈、趙士真與梅家家主梅寬各執己見,爭辯之詞滔滔不絕,韓田兩家表示中立,對於來自梅雨柒的警備陳詞被暫時壓下,無人敢試圖解其矛盾。
在離江城不遠的隋城,一間密棧之中,來自秦王朝的四皇子秋絕、被逐出江城的江陵郡郡守林全峰,正與對座的三元山真正的頭領卓朝嵩交談政事,外人很難猜測,高高在上的秦王朝四皇子竟屈尊與一個地方草莽同座。
卓朝嵩不改山匪風氣,顯不出半點尊敬,道“四皇子所謀甚大,何必在這彈丸之地用力?江城一眾勢力雖然頭生反骨,但好歹也是本地勢力,若是讓你的人親自掌控江城,我三元山還有何活路。皇子給的條件雖然很吸引人,但是恕我不能答應。”
秋絕笑道“卓先生言重,今日邀請先生來此,本就是有著示好的目的,你三元山今後便是我王朝的朋友,即便謀事不成,仁義猶在,此後又怎會難為先生?不瞞先生,偌大一個王朝不缺少小小江城的供奉,但前幾日江城勢力竟然當眾驅逐郡守林大人,這牽扯到我一國之尊嚴。不巧趕在西北地域我朝與九府聯盟國交戰,不能抽調更多的兵馬掃清江城,所以才邀請先生密謀,隻望先生能在我朝的支持下蕩平江城,以振我王朝靡靡之風。”
此話卓朝嵩聽在耳中,敢情這位皇子並非是來交涉與彈息亂城與匪患,而是要將三元山當做他們的明麵上的槍使,且言中多有慫恿與壯勢之意,令得他也隻能賠上笑臉應答“我三元山本不願為人利用,但皇子的邀請極為懇切,倒令我這一山之王頗為不好做。”
“事成之後,秦王朝將給三元山一個名頭,江城城主的位置歸於卓先生,先生的一眾下屬也能從此洗白,從此將擁有光明的前途。”秋絕直接給出了好處。
山匪畢竟是黑道,幹著見不得人的生意,無論在地方有多大勢力,也是拖著個烏合之眾的明白,假如能得到秦王朝的官方洗白,一眾兄弟將真正獲得解放,畢竟落草為寇並非所有人的心思。
“我考慮幾天。”
秋絕與站在一旁的郡守相視而笑,他們明白這件事算是成了,但仍是依著禮儀,笑談了半個時辰,卓朝嵩才猶豫著離去。
林全峰微躬著身子,阿諛道“四皇子殿下真是有定國之謀,那卓朝嵩必然會答應我們的要求,待得他掃平江城,我們再暗自出手,這邊境城池布局又將改頭換麵,蛇蟲盤踞的地域終將打破僵局。”
秋絕不屑地輕哼道“我要的可不僅僅是江城,我朝與九府的戰局膠著模糊,若是能憑借江城的為跳板,叩開寒武關的大門,這國之大局將真正趨向我們,與此相比,一城的得失、暫時的求全又有什麽?”
這位三皇子儼然將自己置身在兩國爭鬥的潮頭,猶如弄潮兒般掀起波浪,以謀為劍,渺滄海如棋盤,這便是他的博弈。
“三哥,本來你有極大的可能成為儲君,但卻不知深淺插手九府聯盟的事,身死道消怪得了誰,老大庸碌,老二無謀,老七尚幼,這個位置還是讓我替你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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