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天威震怒
作為大明王朝的首席統治者,朱厚熜是悲催的。
大明立國一百五十餘年,曆經十位帝王,除洪武大帝、永樂大帝、仁宣之治和弘治中興等五位元首能勵精圖治,大國威不失外,其餘長輩或多或少都存在這樣那樣的缺點,以致皇朝疲敝,下不寧。尤其是傳到上一輩那位挾‘豹房’而立的主,在他老人家的‘英明治理’下,整個皇朝幾乎已成大廈疲軟之勢,強弩之末有望再現,‘豆腐渣’工程從此啟動。
‘此誠危急存亡之秋也’-——諸葛孔明他老人家恰如其分地表現出了此時的景象。
作為守成之君,隻要上一任‘領導’能稍稍‘欲海橫流不失英雄本色’,‘勵精跨馬’之際還能勵精圖治,創下一番哪怕遠遜於永樂大帝的基業,隻要不是‘豆腐渣’工程,朱厚熜自信還是能盡享祖宗基業,安心修道修真的。
可是,自繼皇帝位以來,北有蒙古俺答欲重振草原雄風,東有東瀛幕府倭寇之亂,南有緬甸阿瓦王朝興起,“南倭北虜”就如同瘟疫一般成了嚴重危及大明江山社稷的兩大問題,煌煌王朝也麵臨著空前的邊疆危機。
就算是這樣,這對於號稱朱家智商第一的嘉靖帝來,也根本就算不上什麽,聰明絕頂的他堅信自己能毫無壓力地處理好這些癬疥之患,再創大明興旺昌盛。
但這幾日事態的惡性發展已大大出乎了他的意料,著實令他寢食難安,也無心修真了。這不,今日朝會剛散,他便迫不及待讓黃錦傳兩位內閣大佬過來議事,並破荒地從那間謹身精舍丹房中走出來。
大明王朝倭患已久,以往的抗倭鬥爭或多或少也能取得一些勝利,可這次貌似普通的一次倭寇入侵,竟蔓延得如此之快,光流竄範圍就達東南數個省份,燒殺搶掠更是達到了令人發指的地步。今日內閣與司禮監同時上奏,報稱倭寇流竄之勢愈演愈烈,官軍苦剿不力,江蘇、安徽、浙江等省已頻遭禍患,更壞的消息是,這股倭寇分隊大有一舉突破海防回歸東瀛的態勢。燒殺夠了,劫掠夠了,還能全身而退,蚍蜉撼樹安敢覷煌煌大明,這如何不讓嘉靖帝惱火萬丈?
這個消息已不是什麽秘密了,整個朝堂都在議論紛紛,六科十三道監察禦史磨刀霍霍,彈藥已充足,正在醞釀新一批次的彈劾工作,京城內人心惶惶,更有甚者亂傳謠言,什麽此次倭寇大舉入侵,數日之內將要重新上演‘庚戌之變’。
謠言不止,確實惑亂人心。但更讓嘉靖帝火冒三丈的是,京城坊間竟有意無意傳出一些子迷信仙道不修德政而惹惱上,引來懲罰而加罪於百姓。
嘉靖帝迷戀仙道,十數年不上朝的現狀,可以整個大明人人皆知,每當災禍橫生時,淳樸的百姓隻能將上降給自己的災禍轉移到皇帝身上,借此聊表惶惶彷徨。比如,這一次的倭寇入侵,延綿數個省份而不能圍剿,驚懼之下,長舌之人難免又一次舊調重彈,什麽子德行有虧,上警示等等
紫檀木椅子上的嘉靖帝略顯不安,心煩意亂地翻閱著奏折。
百十個倭寇竟能長驅數千裏,燒殺劫掠無數,大明官軍怎麽了?海防備戰怎麽了?尤其是東南備倭都司更怎麽了?一有災禍,官員們不是立即著手處理,隻是簡單上報朝廷讓朕處理,朕難道要橫刀立馬親上戰場大殺四方嗎?朕若是有永樂先人那樣的孔武,還用得著在這永無日的精舍丹房內修仙修真嗎?
嚴嵩最知嘉靖皇帝的心,輕咳一下,露出不滿的神情,衝著陸炳時已是怒氣衝:“陸指揮使,坊間民心禍亂,你們錦衣衛也不管管?”
陸炳誠惶誠恐,雖然他近些年頗受恩寵,算是個紅極一時的人物,但在嘉靖帝和嚴嵩麵前,他還是知道自己的斤兩的,噗通一聲重重跪倒,腦袋撞得地板咚咚作響,悲戚道:“微臣罪該萬死,微臣這就嚴令錦衣衛追查謠言出處,一經查實,定不輕饒。”
一旁的黃錦微微皺了皺眉頭,想什麽,但最終忍住了。
嘉靖帝未置可否,隻是淡淡地翻閱著奏折,冷不丁岔開話題:“百餘名倭寇流竄千裏,殺傷無數,大明的官軍真是好出息啊!”
啪!
奏折被重重拍在條案上。
皇帝聖心難測,嚴嵩、徐階也禁不住跪了下來,
“趙文華就是這麽代朕祭海的?嚴閣老你舉薦的好啊!”嘉靖帝聖心不平,矛頭指向了始作俑者嚴嵩。
嚴嵩大驚失色,跪著趨前一步,倒頭就拜:“臣知罪,臣舉薦有辱聖威,請皇上降罪。”
嘉靖又未接話,轉向徐階,淡淡道:“徐階,你吧!這事該怎麽辦?”
徐階一愣,這位主子真是威難測,伴君多年從來就沒猜透過他的心思,金口玉言一出,往往指東打西,讓人防不勝防。此時,故伎又重演,矛頭不指始作俑者,反而點自己的將,心中甚是岔岔,但也不敢妄言,隻得老老實實道:“臣以為,倭寇擅長陸戰,以鬼魅無形著稱,兼之人數較少機動靈活,官軍人數雖眾,但畢竟目標過大,難以形成有效合圍,倭寇流竄難剿也在情理之中,況且龍山戰役我軍大勝,趙文華還是有功的。”
嚴嵩心中一鬆,輕舒了一口氣,投向徐階的眼神包含了絲絲感激之情。
“功是功,過是過,功過不能兩抵,龍山戰役是大勝,可也不能抵消趙文華的罪行。”嘉靖帝語氣平和,或許顧及臉麵,也或許被徐階的一番話打動了,淡淡一笑道:“三位都起來吧!跪了半也累了,黃錦賜座。”
黃錦急忙讓座。
幾人剛坐定,嘉靖帝又開口了,不過這次語氣冷淡,沒有任何商量的餘地,仿佛是自言自語:“黃錦,司禮監傳旨給趙文華,讓他無論如何給朕把這夥倭寇剿了,不成功就不要回來了,哼!事都辦不好,還能當什麽大用?這個趙文華真該向戚繼光學習學習,還有那個龍山百戶,叫什麽來著?”
“皇上,現在是龍山千戶所副千戶張明遠。”黃錦急忙提醒。
“嗬嗬!對對。”嘉靖顯得很開心。
嚴嵩、陸炳偷偷擦了把額頭上不斷滲出的汗水,兀自還惴惴不安,徐階則眼神空洞,似乎所有所思。
嘉靖帝從來都是這樣,親自出席內閣會議時,總是愛把會場擺在精舍丹房,讓幾個內閣大佬盡情各抒己見,自己則指東打西,不置可否,待他們覺得精疲力竭時自然停下來靜聽聖裁,然後自己再出麵調停,以快打斬亂麻之勢迅速決斷事宜,形成最終決議。
嘉靖帝很喜歡這樣的聖心獨裁,有一種睥睨下的感覺,當然,這也是他能主修仙道副業而大權從不旁落的聰明之舉,甭管是權勢熏的內閣,還是囂張淩人的宦官,在他麵前無不謹慎微,往往他的一道聖旨就能致其於死地,劫後而不生。
繼位中後期,雖十數年不上朝,卻能盡掌朝政方向,終其一朝,從未出現過權臣左右朝政,也沒有武將割據一方的悲劇,也算是嘉靖帝禦下有方,帝王之術精妙,更是大明王朝的一大幸事。
然而,嘉靖帝又是位不幸的帝王,倘若他有太祖成祖的雄才大略倒還可以顯現英雄本色,可偏偏這又是一位酷愛道家藝術的“青詞皇帝”,嚴嵩因擅長青詞而得以重用,而正是嚴嵩自毀長城導致俺答長驅直入,釀成庚戌之變。一直到六品官員海瑞吼出了一聲“嘉靖者,家家皆淨也”,這才如夢初醒,臨死前遺詔太子殺方士砸丹爐並釋放海瑞,算是大徹大悟,真正的羽化升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