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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章 是非成敗如賦命

  兵士們並未料到自己的義憤填膺竟會將一個活人生生逼死,淮占郴也看著凝如痛不欲生的模樣,更是對方才群起而攻之的幾個帶頭的士兵氣惱至極。


  論私情,煽動者的舉動重傷了自己的愛人;論公理,士兵們的群情激奮引發了軍營異動,甚至逼出人命,罪不可赦。


  淮占郴俯身將凝如扶起來,來不及逝去她臉上的淚,便轉向胡元,下令嚴懲肇事者。


  “來人,將今日聚眾鬧事的兵士給我抓起來!一律軍法處置,不得寬恕!”


  胡元曉得淮占郴如此下令的初衷除了維護凝如,更是為了嚴肅軍中紀律,防止戰前出現大規模的騷亂,不利攻占洛陽的行動。


  可是,並不是所有的士兵都能像胡元這般理性,也不是所有人都知道大局為重的道理。


  對嚴四、洪七這些人來說,逝去的親人比天大,自己為喊冤的親人鳴不平是天經地義的事情,便是搭上雲成的性命,最多也是一命抵一命,根本算不得恃強淩弱。


  所以,胡元才接了令,還未執行,自覺有理的幾個人便理直氣壯地頂撞起來,連站在麵前的淮占郴是軍中主帥的事實都毫不顧忌。


  “淮帥,聖上殘暴無道天下皆知,我們的親人均死在雲成公主父皇的暴政之下,今日找她算賬也在情理之中。”


  淮占郴冷笑,轉而反問:“既然你們的親人是因為聖上的暴政殞命的,那便打起精神,到戰場上與隋軍一決高下,窩在軍營裏尋公主出氣,算什麽英雄好漢?如此無賴的行徑,與無道的隋軍又有什麽區別?”


  麵對淮占郴的質問,嚴四與洪七的道理變得黯然失色。


  凝如明白淮占郴的話裏的意思,含著淚替逝去的雲成說了一句公道話:“墨兒不是殘害你們親人的凶手,你們逼她離世,難道不覺得羞愧麽?!”


  振聾發聵的質問逼的眾人麵麵相覷,嚴四與洪七啞口無言,站在原地任由沉默蔓延。


  沒有激進者的挑撥,憤慨的人群裏開始有一絲理性回歸。淮占郴見士兵們有所收斂,覺得他們還分得清是非黑白。思慮出征前軍隊的情緒,淮占郴強忍心中怒火,不再追加責罰的命令,隻冷著一張臉看著他們,似審視,亦似責難。


  然而,並不是所有人都喜歡這樣的平靜。


  厲十八不甘心淮占郴僅憑一兩句話就把自己的“傑作”撫平,滴溜著雙眼故技重施,將矛頭轉向了仗義執言的凝如。


  “凝如姑娘是皇上欽點的凝嬪,與公主同屬皇族,一丘之貉的辯詞,有什麽道理可言?”


  方才急著護住凝如,淮占郴並未發現人群中的厲十八。聽得他這聲挑撥,淮占郴忽地想起今晨厲十八的威脅,也終於明白雲成與凝如今日這番遭遇背後的原因。


  他怒喝一聲“放肆!”,示意身邊的侍衛將厲十八綁起來。


  侍衛們應聲上前,不一會兒便將厲十八五花大綁。


  對一個主帥來說,最不能容忍的就是自己的隊伍裏有人挑撥離間、搬弄是非。厲十八今晨的威脅已經讓淮占郴覺得氣憤,此刻挑撥眾人、擾亂軍心的舉動更是觸了他的底線。


  從這個層麵上講,淮占郴對厲十八的處罰是穩固軍心必要的手段,可不知內情的士兵卻將淮占郴的這番舉動誤解為嗬護美人的意氣用事。


  就在厲十八將被侍衛帶走的那一刻,對主帥命令不理解的嚴四和洪七不顧胡元的阻攔,徑直攔在厲十八麵前,不讓心目中的“英雄”受難。


  出征在外,軍令至上的道理誰都明白,嚴四、洪七糊塗,侍衛們卻隻聽從淮占郴的命令。


  各執一詞的雙方不可避免地起了爭執,嚴四、洪七和周圍激憤的士兵們氣勢雖猛,終究抵不過帶甲的侍衛,最終和厲十八一同淪為階下囚,被淮占郴以擾亂軍心的名義關入牢獄,待攻打洛陽後,再另行處置。


  一場因為小人的不滿引發的騷動終於在淮占郴的處置下恢複了平靜。


  胡元疏散了圍觀的人群,凝如卻留在原地,抱著身子漸漸僵硬的雲成哭得泣不成聲。


  對凝如來說,這一輩子覺得虧欠的人有很多,唯有海若平和雲成這兩人的結局倉促得連彌補的時間都不曾留給她。


  江都之變,凝如救了阿娜瑰,卻連海若平最後一眼都不曾見到。


  在天牢的時候,聽聞海若平為救妻兒妻兒慘死在宇文化及刀下的消息,凝如悲痛得要破了嘴唇。她隻恨自己當時沒能在閣樓上,若是她在哪裏,便是拚了性命也要護住摯友的性命。


  可世間的事情便是這般無奈,她分神在阿娜瑰的事情上,海若平的遭遇便無暇顧及。


  悔恨留在心間,時光卻不可能倒流。海若平的離世讓凝如傷感,更讓她堅定了用餘生護住她妻兒的決定。


  然而,就在剛才,縱使她拚盡全力,也無法抱雲成母女的周全。


  挫敗感伴著懊悔從心間劃過,凝如的淚水在胸口的陣陣緊縮中,一浪又一浪地湧出眼眶。哭得沒有力氣的時候,凝如抱著海月跌坐在淮占郴懷裏,每一聲哀鳴都帶著震顫。


  對淮占郴來說,突如其來的生離死別早就是戰場上的尋常事,可看著凝如經受這樣的打擊,他的心還是忍不住糾在了一處。


  夜風襲來,運河上的流水聲仿佛應和一般,同凝如一同嗚咽起來。


  這一刻,高談闊論的安慰遠比不上安靜的陪伴。淮占郴蹙眉蹲著,輕喚了一聲“凝兒”,溫柔地撫著凝如的後背,安靜地看著她垂淚。


  圍觀的人早已散盡,胡元曉得留在此處無甚用處,抹了鼻尖一抹清霧,轉身返回主帳,帶著黎平和小五,照著淮占郴的安席仔細部署出征前的瑣碎之事。


  有了胡元等人的幫襯,淮占郴自然可以更安心地陪伴在凝如的身邊。


  月上中天,凝如和懷中的海月哭累了,昏昏沉沉底睡了過去。淮占郴看著凝如沉睡的模樣,長歎了一口氣,揚手叫來不遠處的侍衛抱走了海月,自己則將凝如捧在懷裏,徑直抱往自己的營帳去。


  今夜,運河邊安靜得仿佛世外桃源,但短暫的安寧卻抵不過王朝更迭的矛盾。翻天覆地的變革裏,海若平和雲成帶著舊王朝的印記不可避免地成為眾矢之的,凝如念及舊情,不願將摯友放在對立麵,但新舊勢力的必然對立卻不是個人意識所能左右的。


  看著沉睡的凝如,淮占郴對她的感情用事頗為感慨。


  和戰場上立場鮮明的進攻相比,凝如在江都行船上於阿娜瑰與雲成間來回搖擺顯得稚嫩而單純。習慣了進攻的淮占郴自然不會做出凝如這般沒有定力的事情,但他還是能明白凝如對兩位摯友的情深義重。


  淮占郴本還想著凝如醒來後,勸說她看清戰局,以此撫平她心裏的創傷。可掌心拂過凝如臉龐的時候,理性被情感包圍,淮占郴情不自禁地轉了念頭,期望將侵犯凝如的人一一攔下,以此守住她心中關於情誼的定義,讓哭得太多的她不再流淚。


  然而,樹欲靜而風不止,就在淮占郴決定重重懲治厲十八等人的時候,門外胡元著急忙慌報上來的軍報,卻讓他的腦子猛地炸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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