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九章 一石激起千層浪(下)
方才,圍觀的兵士們還在指指點點,厲十八的話才說完,兵士們的神色忽地變得氣憤起來。
對他們來說,朝廷是把他們逼上絕路的罪魁禍首,也是把他們的家園撕得粉碎的元凶。他們痛恨暴政的煬帝,自然也痛恨深宮裏坐享其成的王公貴族。即便雲成並非他們想象中的享樂者,但公主的身份一旦被證實,她和海月就再也不可能成為士兵們善待的對象。
有道是一石激起千層浪,厲十八垂死掙紮的一番話非但解了自己的圍,更如願以償地將雲成推向風口浪尖,使其成為眾矢之的。
厲十八冷笑,對眼前的結果很是滿意。隻是,他報複的心情並未以此得到滿足,相反,他覺得事情的發展還沒有到達他滿意的地步。
如火上澆油一般,厲十八走進身邊最近的嚴四,嘲諷般地說了一句:“她是公主,她的孩子落難了還有你們保全。你是老百姓,你老婆孩子卻被搶田地的官兵活活燒死在家門口,連地上的螻蟻都不如。”
嚴四本就蒼白的臉色因為厲十八的挑唆一下綠了,厲十八得意地看著自己兄弟臉色的變化,故技重施地湊到洪七的身邊,同樣嘲笑地挑起他心裏那根深紮的刺。
“你老娘可是被聖上徭役場的石塊活活砸死的,你收屍的時候,她老人家連臉都被砸爛了,你現在救下你仇人的孫女,改日到了地府,你有臉和你老娘交代麽?”
洪七心裏的氣憤本就蠢蠢欲動,此刻聽得厲十八的教唆,本就不夠堅固的防線自然瞬間崩潰,邁開步子奪走雲成懷中的孩子也變得理直氣壯起來。
雲成未曾想過事情會變成這樣,顧不得解釋清楚,死死攥住海月,一絲一毫都不肯放鬆。
見雲成如此阻攔自己,洪七一下氣急敗壞,口總更是近乎怒吼地喊出了對皇家的指責與討伐。
“現在知道命值錢了,當初你爹把我們當螞蟻踩的時候,你怎麽不勸一聲?!把孩子給我!我要讓她給我娘償命!!”
無疑,洪七此刻的吼叫早已失去了理智,但感同身受的嚴四和其他兵士們早已被過往的沉痛回憶淹沒,哪裏又有神智分辨洪七的道理是對是錯。
沉痛順著心間蔓延,一瞬間,方才還鎮定的兵士們忽地想要在雲成身上找到發泄仇恨的快感,甚至連尚在繈褓中的海月都成了他們解恨的對象。
撕扯逐漸升級,雲成體力不支,卻不敢鬆手,隻好用盡全力將海月攔在身下,任由周圍仇恨的手掌肆意在自己身上撕扯,便是發絲被扯去許多,都不敢抬頭反抗。
情勢的急轉直下讓厲十八倍感滿意,他甚至覺得自己動動嘴皮子就讓眾人成為自己複仇的幫手實在厲害的很。所以,他暫且放下了到李世民麵前告狀的打算,轉而退出人群,頗為自豪地欣賞起眼前這樁由他親自引發的大戲。
到凝如聞訊趕來時,厲十八已經足足站在“戲台”前駐足觀賞了許久。凝如不曉得雲成為何突然陷入眾人的圍攻,但見好友成為兵士們的眾矢之的,她不由分說地闖進人群最深處,果斷用自己的身子攔住了士兵們瘋狂的拳腳,心中更是因為滿身血跡的雲成充滿恐懼。
臨來的時候,伺候自淮占郴身邊的小卒大致說了一下雲成被打的原因。
曾經,凝如也是戰亂的受害者,所以對將士們的氣憤很是理解。但冤有頭,債有主,便是大隋朝廷的聖上再殘暴無道,他做的事情也和雲成毫無關係。
更何況,雲成的母親也是被聖上棄之不理的可憐人,真算起來,她也是這暴君治下的受害者,與士兵應是同盟才對,卻不料竟被他們當做仇敵蹂躪,細想來實在荒唐。
當年,凝如就曾親曆婆母在暴民的踩踏下喪生,如今,看著摯友被不明真相的士兵拳打腳踢,她自然不會聽之任之。
無人幫襯的絕境裏,凝如隻得與同來的小廝一同抵抗眾人的拳腳。但常年在戰場上打仗的人本就身強力壯,加上雲成身子虛弱,凝如勢單力薄,場上的強弱立見高下,便是凝如使出渾身力氣將落在雲成身上的拳腳擋開,仍舊攔不住士兵們的蜂擁而至。
厲十八沒想到凝如這麽快就趕到了,看著她自投羅網,他心中自然倍感爽快。
按照他的設想,將凝如和雲成困住後,接下來的事情就是將淮占郴擾亂軍營的事情告到李世民那裏。不料,事情的發展竟比厲十八想的還要順利,他才邁開步子,淮占郴便焦急地跑了過來。
而當他不顧一切將凝如重新護在懷中的時候,這個從來都被士兵們擁戴的主帥一下撞進了漩渦中心。
“住手!!”
主帥一聲怒吼,近乎瘋狂的士兵們總算安靜了下來。暴風中心的安靜讓凝如和雲成終於有了喘息的機會。
氣喘籲籲的凝如臉上掛滿了汗水,淮占郴下意識地替她拭去汗水,蹙眉心疼地問道:“你沒事吧。”
凝如自然曉得淮占郴舍不得自己受傷,但情勢緊急,她顧不得同淮占郴解釋事情的經過,隻回了句“我沒事”,便從淮占郴懷中站直身子,俯身到雲成身邊,查看她和海月的情況。
血染遍了雲成的衣裳,一股不詳的預感從心中升起,凝如顫抖著雙手推了推雲成的肩膀。
“墨兒……”
幾乎是哽咽地,凝如艱難地喚出了這個名字。隻是,如她擔心的那樣,她的呼喚並未得到回應,連輕微的一聲“嗯”,都不曾在雲成的口中發出。
恐懼從心間劃過,凝如蹲下身子,以此讓自己看清雲成的臉。
血順著雲成的嘴角往下滑落,連緊閉的雙眼都滲出點點血珠。凝如不知道是那一拳擊中了雲成的要害,但看著遍體鱗傷的好友,她隻恨自己來得太晚,更悔恨自己沒把凝如接到自己身邊好好保護起來。
淚水無聲的落下,凝如雙唇煞白,伸出震顫的雙手,從雲成懷裏抱過哭泣著的海月。
近乎本能,雲成將海月死死抱住,便是此刻神智渙散,她還是不肯鬆懈一分。
“墨兒,是我啊……我是凝如……把海月給我……好不好?”
凝如哽咽著,斷斷續續地將簡單的請求講完。
雲成如雕塑一般僵硬了許久,終於在凝如的懇求落入耳朵時,稍稍鬆開了雙臂。
靠著最後一絲力氣,雲成勉強地睜開眼,模糊地神智讓目光變得空洞,連注視著它們的凝如都看不懂雲成眸子裏藏著什麽含義,隻安靜地看著它們忽明忽暗地閃動著,小心謹慎地揣摩目光中傳遞出來的訊息。
方才的吵鬧把海月嚇得不輕,此刻,安穩地躺在凝如懷裏,海月因了周身的安全感,終於停止了哭泣。
看見凝如穩當地將孩子抱在懷中,麵色慘淡的雲成終於擠出了一絲會心的微笑。
凝如雙眸一震,以為雲成終於恢複了神智,卻不想,這個姑娘留下的話語卻成了最後的遺言。
“替我……照顧好……她……”
安靜的人群中,雲成微弱的囑咐隻落入凝如一人的耳中。當輕微的氣息聲終結在耳邊的時候,凝如心中緊繃的弦終於斷裂,難以言說的苦痛如潮水般湧上心頭,無需用力,便順著哽得生疼的喉嚨衝了出來。
哭聲從人群中心蔓延開來,凝如含淚叫著“墨兒”的名字,整個人近乎癱軟地跌坐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