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六章 忍顧鵲橋雙歸路
“誠然,如你所說,當年我同淮占郴的情分眾人都看在眼裏,他是我從小便戀著的人,便是天塌下來,我也不應背信棄義,坐上另一人的花轎。隻是,彼時不止哥哥受難,連占郴也陷入困境。但凡有一人能出手,我都不必如此,但世道艱難,李將軍自身難保,普天之下唯一能保住占郴性命的隻有我一人。
我是個弱女子,無錢無勢,無兵無將,唯一能做的就是和楊林聯手,想辦法讓聖上大赦天下。唯有如此,哥哥才能從牢獄中釋放,江淮之道才能解除封鎖,占郴和所轄的兵士才不會在聖上的圍困中全軍覆沒。
後來進了宮,我無時不刻不在想著出逃的事情。玉香明白我的心事,代我侍寢保住我的清白為的也是有朝一日與占郴重逢時,有機會再續前緣。可世間之事,總難如願。占郴為了見我,冒險進宮,馬貴妃虎視眈眈,我隻能當眾對他惡語相向,好讓聖上將他趕出皇宮,保他周全。
從小,我便讀不懂先生教的謀略,所以,到現在我也不懂什麽是一箭雙雕,什麽是一石二鳥。所以,每到關鍵時候,我做出的決定都沒有哥哥周全,也沒有占郴那般明智。盡管最終如願以償地保住了想要保住的人,可也將那人傷得不輕。橫在胸口的恨,今生想說清楚怕也難了。”
說到這兒,凝如不由得歎了口氣,輕笑一聲道:“想來,欠他的,或許隻能來生再償還了。”
阿娜瑰不曉得凝如當初這番決定竟是這般艱難的抉擇,便是她自己所說每次關鍵時候做出的決定都傷人不輕,但換做別人,卻未必能有這般決絕的勇氣和膽量。
阿娜瑰佩服凝如的果敢和英勇,從前她就覺得凝如不簡單,如今促膝回顧往事,她更覺得凝如身形雖瘦小,肩上的擔當和迎難而上的勇氣卻不必戰場上的英雄遜色。
想到這兒,她不由得握緊凝如的雙手,眼中的淚也跟著垂落下來。
凝如曉得阿娜瑰是性情中人,此刻這幅模樣定是被方才那番話感染的。她微微一笑,覺得十分有必要寬慰眼前的小丫頭。
可是,夜風襲來,膝蓋上的疼痛突如其來,她的神色不由得跟著痛苦起來。
阿娜瑰的淚還沒幹,看著凝如這幅模樣,她顧不得擦幹淨淚花,趕忙順著凝如撫摸的方向,仔細查看她膝蓋上的舊傷。
“姐姐膝蓋上的傷痛又發作了麽?可疼得厲害,我去找軍醫來給你看看如何?!”
和阿娜瑰焦急的關切相比,凝如的神色顯得鎮定了許多。她緩緩搖搖頭,蒼白地雙唇裏擠出的是一句“不用了,一會兒就好了。”
阿娜瑰將信將疑地看著凝如,凝如才想解釋一句:“許是這幾日蹲太久的緣故”,身後靜默許久的簾子竟一下被翻了起來。
凝如吃驚地往後一仰,阿娜瑰更是不由得“啊”了一聲。
隻是,兩個姑娘還沒反映過來,簾後走出來的淮占郴早已徑直往凝如身邊走來。
凝如來不及喊一聲“占郴”,身子早已被他騰空抱起。
熟悉的氣味撲入鼻腔,凝如確信抱著自己的人是淮占郴無疑,可是,門外胡元吃驚的眼神和剛剛歸來的夜行軍們起哄的聲音卻讓這一切顯得那麽的不真實。
軍營裏本就同和尚廟差不多,偶然見到主帥抱著個女人從眼前經過,少不了吹幾個口哨,喊幾聲驚叫。
若是年少時,能被淮占郴抱在懷裏,便是成為眾人眼中的笑話,凝如也在所不惜。
可如今,凝如的臉皮竟也變得薄了起來。身邊的吵鬧讓她麵紅耳赤,忍耐不住的她隻好惱羞成怒,衝著淮占郴喊了聲:“放我下來!”
淮占郴卻似乎沒聽見似的,狠狠回了句“不放!”,而後自顧自地邁著自己的步子,抱著凝如朝自己的營帳而去。
知道兩人同時進入營帳內,外頭的喧囂聲依舊沒停。
好奇的人交頭接耳地尋問周圍的人,淮占郴懷裏抱著的人是誰。眾人麵麵相覷,想了半天也想不出個所以然。
不過,眼前著“壯觀”的景象對小兵們來說是新鮮事兒,對在李府當過差的厲十八來說,卻不是第一次見。
當年,他在李府作管家的時候,就曾大清早地看見淮占郴抱著凝如從走廊裏走過。
那是,他就對著“傷風敗俗”的事情記憶猶新,如今在看,他果然覺得淮占郴是個“有膽”的人。
軍中,知道一些小道消息的人總是能成為焦點,當身為副將的厲十八說出“那人是淮主帥曾經摯愛的娘子”時,周圍的人當即裏三層、外三層地將他為主。
自從離開李府重新進入軍營,厲十八就以為好幾次的臨陣怯敵、擾亂軍心而被淮占郴從副將降職為馬廄官。
征戰的年月裏,厲十八受盡了白眼和嘲笑,此刻,卻因為手上的小道消息成了眾人的焦點。
那種被眾人當做英雄一樣圍觀尋問的驕傲,讓他倍感驕傲,他突然覺得自己官複原職的機會來了,講起淮占郴那段往事來,更是滔滔不絕、呶呶不休。
營帳外看熱鬧的人也由此越聚越多,連帳中已經休息的李秀寧也因此被吵醒,披著披風站到門口查看情況。
見此情景,胡元曉得自己今晚的計劃算是闖禍了,可回過頭來,他對淮占郴的氣憤卻不打一處來。
早就說好了要安靜地呆在簾後,淮占郴平日裏不是魯莽的人,今日卻一反常態,衝動得像個十幾歲的少年郎,搞得自己難收場起來。
若不是他這般衝動,又怎會出現眼前這番亂哄哄的景象,他又何須費盡心思驅散主帥營帳門口圍觀的兵卒,又怎需忍受李秀寧遠處投來的刀子一般的眼神。
可轉念一想,他又不得不承認是自己失算。
就淮占郴對凝如的一往情深,他又怎麽能指望他真的想自己期望的那般冷靜呢?所幸他隻是抱著凝如眾人麵前經過,若真情再動得大發些,徑直將凝如帶上戰場,那他胡元要忍受的就不是李秀寧一人的白眼,而是整個來自李淵、李世民一家的仇視了。
一股冷汗從脊背冒出來,胡元下意識地擦了擦額頭,繼續驅散著周圍不嫌事大的圍觀者,直到人群三三兩兩的散去,他才長舒一口氣,悠悠返回自己的營帳,軍中的騷亂也才算告一段落。
隻是,胡元在營帳外經受的這一切,淮占郴全然不知曉。
對他來說,此刻世間值得他注視和凝望的隻有安靜坐在自己床頭的凝如,盡管她看著自己的眼神裏充滿了吃驚、恐懼和不安,可他還是忍不住與她對視,隻希望自己的目光能將她的陌生驅散,更將她這麽久來受到的傷害撫平。
方才在簾後聽聞凝如逃亡路上的經曆,他的心就已經疼得不行了,後來再聽她講述自己種種不得已,和對自己的虧欠,淮占郴的左心房更是疼得沒了知覺。
聽阿娜瑰說她膝蓋疼痛,他忍不住站起身來,聽凝如習慣性的說“不用了”,他更是情不自禁地掀開簾子,隻希望盡快送她到軍醫那裏療傷,和胡元的約定自然也全都拋在了腦後。
出門後,看見自己的營帳,淮占郴不自覺地又改了注意,他不想浪費時間在軍醫那裏,隻想馬上與凝如促膝相對,將許久以來威說的話通通說盡。
可看到凝如驚弓之鳥一般的模樣,他胸口倚疊如山的話頓時化作春水,縈繞心間後,凝結於眉目,順著滿目的深情傳遞到眼前美人的雙眸間。
凝如沒見過淮占郴這般深情凝望的模樣,便是當年情意綿綿的時候,他的目光也不曾熾烈至此。
想來方才那番話淮占郴是全聽進去了,彼此間的誤解與無奈也應消除了不少。但時過境遷,凝如不確定誤會消除後的淮占郴是否還像自己一樣一心一意。
更何況,便是他還是同從前一樣,周圍的一切也不見得能讓他如願以償。李秀寧的癡情,自己頭上曾經的如妃身份,李家軍與大隋王朝的決戰,如此種種,都讓她和淮占郴的重歸於好阻礙重重。
是而,尚未得到確信答案的凝如戰戰兢兢自然也在情理之中。
好在,淮占郴明白凝如的擔憂,不必拐彎抹角,他便能直截了當地將她的擔心和猶豫逐一戳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