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道是欺人實自欺(上)
阿娜瑰不是個敏感的人,所以根本讀不懂黃霈佑眼神裏的含義。但她覺得眾人灼灼的目光實在受不了,便不再賣關子,徑直向前,從黃霈佑手中拿過碎成兩半的玉杯,仔細敲了敲,才胸有成竹地笑了起來。
“此玉確實是難得一見,碎了的確可惜,不過,也不是沒有辦法補救。隻需將這兩塊碎玉在淨火上烘到極熱,而後用鬆香七分、白蠟三分、白芨三分、白礬二分條調成溶膠,將其粘黏在一起即可。如此一來,破碎的白玉也可堅硬如初,便是飲用酒水也不會滲漏。”
阿娜瑰舉著碎成兩半的杯子,洋洋灑灑地說了一通。周圍的宮人和楊林一臉茫然,便是黃霈佑也是愣了一愣。
阿娜瑰覺得,此處應該有掌聲,卻沒想到,周圍的聽眾竟一個比一個木訥。
無奈,她隻好拿著兩塊碎玉敲了敲,直到叮叮當當的響聲將所有人出了竅的魂魄一一拉回來,她才笑道:“愣著幹什麽?還不去找東西?”
眾人被她這一問才回過神來,黃霈佑輕咳了兩聲,也跟著安排起來:“楊林,你照著姑娘方才說的,安排兩個人到太醫那裏把東西找來。另外,找人拿兩支燃淨火的燈到內侍廳來,咱們在那裏把杯子補好,再拿過來。”
楊林原本還沒主意,聽得黃霈佑的安排,心裏一下跟明鏡似的,活計也安排得甚是妥當。
圍觀的人被遣散,黃霈佑讓剩餘的人繼續準備宴會,自己則捧著拳,恭敬地邀請阿娜瑰一同移步內侍廳,以便修補碎裂的玉杯。
阿娜瑰出身大漠,身邊從來都是五大三粗的漢子。方才見黃霈佑一副書生模樣地站在人群中主持公道,阿娜瑰就覺得怦然心動。那種儒雅、謙遜又帶些強硬的語氣,簡直讓她沉醉。
她癡癡地看著黃霈佑說話的樣子,心中泛起了前所未有的悸動。不然,她也不會聽完黃霈佑打算背黑鍋的計劃後,當即挺身而出,以此為黃霈佑解圍。
對她來說,能在心動男子的麵前露一手已是三生有幸,可她沒想到的是,自己的這番仗義執言,竟換來兩人獨處的機會。
隻一瞬,她覺得自己那張萬年不紅的老臉竟有了一絲滾燙的感覺。
黃霈佑著急將杯子補好,見阿娜瑰不說話,便又重複問了一句:“姑娘,可否與我一同到內侍廳?”
阿娜瑰覺得眼前這個男子的熱情絲毫不比大漠裏直率的男子遜色,便狠狠點了點頭,蹦蹦跳跳地跟在黃霈佑身後,一同往內侍廳去了。
說實話,黃霈佑不知道修補玉杯的事情有什麽好高興的,對阿娜瑰一邊配著凝膠一邊哼歌的行為也十分不理解。
但此刻,除了阿娜瑰,誰也拿這玉杯沒辦法,所以,黃霈佑不好多說什麽,隻安靜地站在一旁,靜候阿娜瑰將這兩片碎得還算齊整的玉石拚到一處。
很快,楊林和手下的宮人們便找齊了東西送到內侍廳。阿娜瑰雖然在兩人獨處的氛圍裏還沒待夠,當本著“露兩手就要露到底”的原則,她還是麻利地幹活來。
這邊,阿娜瑰忙得不亦樂乎;那邊,楊林和宮人們目瞪口呆得不亦樂乎。
黃霈佑當然也被阿娜瑰嫻熟的技法所折服,才想開口問問有什麽要幫忙的,被明火的煙熏得淚流滿麵的阿娜瑰卻徑直提出了要求。
“大哥哥,給我擦擦眼淚。”
黃霈佑一愣,反應了半天才曉得眼前這個姑娘的“大哥哥”叫的竟是自己。
從方才進這內侍廳算起,這是黃霈佑頭一回聽清阿娜瑰說的話。盡管這個姑娘已經嘰嘰喳喳說了一籮筐,當心中擔憂玉杯的黃霈佑卻一個字也聽不進去。除了“嗯、嗬、啊、呢”地隨便應了幾句,剩下的都是沉默。
阿娜瑰知道中原人自來熟的造詣不如胡人,所以對黃霈佑的沉默並不反感。加上方才,她就是因為黃霈佑的彬彬有禮才喜歡上他的,所以,帶著這點“偏見”,阿娜瑰覺得連黃霈佑沉默的樣子都讓人很是喜歡。
思緒還在轉動,阿娜瑰的眼睛已經因為止不住的淚水眨出了花,她實在受不了了,這才忍不住催促了一聲:“快呀!大哥哥!”
黃霈佑如夢初醒,趕忙從袖子裏抽出凝如送的帕子遞給阿娜瑰。
阿娜瑰提著碎玉的手要不斷在燈火旁晃動,實在騰不出手,隻好繼續衝大哥哥發號施令發:“來,幫我擦擦。”
黃霈佑這回沒有愣住,但石化在原地的感覺也不好受。
他有些愕然,覺得西域來的胡族女子實在太淳樸、太直接了,可再看看那兩塊碎玉,他隻能硬著頭皮伸出手,用帕子在阿娜瑰眼睛摸了摸。
顯然,阿娜瑰很享受這樣隔著絲帕的“肌膚相親”。她本就好看,會心一笑時,兩腮的梨渦更是可愛。若不是手上不得空,她肯定閉著眼,讓黃霈佑從夕陽西下一直擦到皓月當空。
不過,阿娜瑰終歸是在大漠商隊裏混過的,所以對信義二字很是看中。
經過一番等待,方才各分東西的兩塊碎玉,在阿娜瑰的巧手下,終於合二為一。
盡管透著日光看,那杯子的縫隙依舊清晰,但隻要不刻意對著明亮的光,玉杯仍是原來模樣,連杯身上微微透著的螺旋紋,也十分連貫,錯落有致。
“大功告成!”阿娜瑰站起身,一邊晃著腦袋疏通肩部的經絡,一邊將杯子遞到黃霈佑的手上。
黃霈佑小心翼翼地接過玉杯,仔細端詳了一番,這才由衷地感歎:“姑娘,果真能幹!”
阿娜瑰被這聲讚歎弄得得意,見黃霈佑衝自己鞠了一躬,雙腮的緋紅自是更甚。
此時,陽光已全然消失,開宴的時辰也快到了。黃霈佑沒有多餘的時間耽擱,趕忙帶著玉杯同楊林一起跑向含元殿。
同來的阿娜瑰見黃霈佑往外趕,自然沒有獨自留在內侍廳的道理,所以,也跟著邁起步子,朝會場行去。
到一切準備就緒,宮人們再沒出差錯。
酉時二刻,華燈初上,宮牆被次第排開的燈火照耀,身穿華服的皇子、嬪妃、公主和官員紛紛就坐。直到聖上帶著馬貴妃一同坐在主座上,這場迎接步利設的宴會才真正開始。
前排的座位上,雲成因為身邊的海若平,一改平日裏的愁容,笑得燦爛無比。眾人雖覺得異樣,但因了步利設等人的奇裝異服,便沒有空閑盯著雲成和海若平,甚至連交頭接耳的內容都和胡人有關。
黃霈佑雖也在宴席上,但實在沒心思發現海若平,更沒心思參與周圍人的竊竊私語。
整個晚上,他的目光都集中在馬貴妃手中的玉杯上,生怕這個刁鑽的主子瞧出異樣來。
好在,一切都還算順利。便是馬貴妃頻頻舉杯與眾人同飲,那個杯子也沒有出現一絲一毫的破綻。
隨著最後一支歌舞結束,黃霈佑擔了半天的心才有了歇息的機會。
而令他沒想到的是,步利設的一句話玩笑話,卻給他帶來了更大的難題。
酒過三巡,聖上有些醉了。步利設見聖上的神智有些暈乎了,這才微微一笑,朝聖上討了個出城遊玩的機會。
他站起身來,恭敬地行了個禮,然後向聖上請求道:“聖上!久聞大隋腹地遼闊,風景秀麗。此次步利設能來到大隋,實在是三生榮幸。若聖上能帶步利設到京城以外的地方再遊玩幾日,那步利設定然會有更大的收獲!”
按照位分,步利設連個藩王都不是,聖上並沒有帶他出巡的必要。所以,眾人聽他如是說,隻笑笑,全當他是戲言,未曾理會。
可不知煬帝是酒喝高了,還是因為太要麵子,才聽完步利設的請求,便不假思索地應了下來:“好啊!步利設這個提議甚合朕意!”
說著,煬帝又飲了一口酒,略微思量一會兒,才又問道:“要不,咱們到運河上看看,如何?”
見煬帝同意了自己的請求,步利設的神色當即興奮起來:“運河?運河好啊!早就聽說,運河兩岸景色宜人、富庶至極。那裏的米糧分文不收、隨意享用,河邊的柳樹也全用錦緞包裹。若真能一睹大運河的繁華,那可真是我步利設前世修來的福分啊!”
席上,眾人不知步利設的話是從哪裏聽來的,但如此不切實際的富庶場麵,便是在苦難盡失的佛國,也未必能看到,更不用說運河兩岸了。
眾臣麵麵相覷,覺得步利設似乎是故意要讓煬帝出醜的。但煬帝此時醉得連站都站不穩,又被步利設的話吹得心胸膨脹,哪裏還有辨別的能力。
他大笑一聲,以金口玉言坐實了步利設的胡說八道:“你說的確是實情!我大隋,本就物阜民豐,運河的兩岸,更是人間天堂!”
眾人顫了顫,可煬帝並沒有住口的意思。
他激動地放下酒杯,踉蹌地站直身子。眾人不解其意,正揣摩著聖意,煬帝已揚手嚷了起來:“聽著!三日後,朕要和處羅、步利設二位兄弟,共遊富甲一方的運河天堂!”
隻一句,席上所有人全被嚇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