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有緣千裏來相會
對黃霈佑來說,朝堂上的事務應付起來,向來都是遊刃有餘的。除了官場上迎來客往的應酬有些疲累,朝堂上交辦下來的正經差事並不算難。加上黃霈佑本身就是運河邊出來的,所以,黃霈佑現任的這個官職,簡直如同定製的一般。
看著妹妹和淮占郴的事情告一段落,黃霈佑覺得眼下應該沒有什麽值得操心的事了。可就在他打算好好享受簡單日子的時候,一支來自西域的商隊和一道來自煬帝的聖諭,卻將他的生活攪得雞犬不寧。
煬帝雖然和帝國東北方的高麗王勢不兩立,但為了避免腹背受敵,大隋和西邊的胡族卻相交甚好。
加上大隋本就有胡族的血統,所以不論戰亂與否,西域各族都會派遣商隊到大隋朝做生意。有時,商隊的領頭人官職較高,或是商隊的主人身份較為尊貴,這些遠道而來的客人還可能被邀請到皇宮中見駕。
阿娜瑰是絲路上的通譯,雖然精通好幾國的語言,但因為之前的商隊檔次太低,所以,一般來說,她都是沒進長安城就被官府攬在城門外。
可這一次,阿娜瑰所在的商隊卻不一樣。
這個不一樣除了因為商隊運送的貨物是奉給大隋皇帝的貢品,還因為商隊的統領是大名鼎鼎的西突厥二皇子--步利設。因為哥哥厥曷薩那可汗處羅與大隋朝聯姻,阿娜瑰自然也跟著沾光,跟著商隊進了皇城,見到了隻生活在傳聞裏的隋煬帝楊廣。
作為大隋朝的摯友,處羅和煬帝的關係非同一般。煬帝西征時,降服了處羅,並封他為西域的王,處羅感念聖上不殺之恩,帶著自己的衛隊,陪伴煬帝出征高麗。
且不論戰爭的理由是否充分,也不論戰局是輸是贏,在煬帝急切發兵的時候,處羅的相助讓聖上倍感欣慰。就衝這點,煬帝對處羅的家人、甚至是他家人的商隊格外賞識,也變成了理所當然的事。
才見到商隊,煬帝鬱結了三日的愁容,便當即散開了。
和久戰不勝的高麗相比,西突厥對煬帝來說,簡直功績的化身。當年,登基不久的隋煬帝西巡,處羅雖然也傲慢得不肯臣服,但年輕氣盛的隋煬帝隻用了一場戰爭,就讓處羅俯首稱臣,並與他成為姻親。
看到步利設,煬帝想起當年在大漠的戰功赫赫,高麗戰場上挫屢遭打擊的挫敗感也因為這些回憶,暫時被忘記了。
煬帝高興地握著步利設的手,簡單交談了幾句,就命人備下酒席。楊林覺得煬帝難得高興一場,便趁機建議煬帝把宴席設在含元殿前,召來百官同慶。
煬帝覺得這是個長臉的好建議,隨即允了楊林,並將百官群宴的時間定在明日酉時。
於是,第二日一早,宮裏的皇子、公主和嬪妃,和朝中五品以上的官員都收到了赴宴的消息。
新調到工部任內常侍的黃霈佑自然也不例外。
到夕陽西下,楊林帶著宮人們已經將宴會布置得差不多了。阿娜瑰雖然不是宮裏的人,也不是朝中的臣,但因為受雇於步利設的商隊,所以也在宴席的邀請之列。
作為大漠裏長大的姑娘,阿娜瑰自小與北周流亡的漢人同吃同住,所以漢化的程度高了很多。
但父親是突厥人,母親是鮮卑人的阿娜瑰終究不是漢人的後代,所以對中原強盛民族的好奇十分強烈。
還未到赴宴的時間,阿娜瑰便偷偷從步利設下榻的玉函殿溜出來,躲在含元殿門口的角落裏看著身著寬鬆長衫的宮人們前前後後的忙活著。
因為太過忙碌,楊林根本沒時間、也沒精力注意這個躲在角落裏的異族姑娘。
起初,阿娜瑰還看得興致勃勃,可不到一會兒,一聲清脆的聲響打亂了周遭的平靜。
阿娜瑰不知發生了什麽,但見一個宮女從地上撿起碎成兩半的玉杯,還哭得花容失色,她似乎明白了幾分。
才想看看究竟,周圍的人已經將那宮女圍得嚴嚴實實。
不一會兒,咒罵聲此起彼伏。
阿娜瑰奇怪這些人為何忽然變得這般暴躁,好奇之餘,她徑直從角落裏走出來,快步朝人群裏擠了進去。
此刻,方才哭泣的宮女早已泣不成聲,楊林指著她的鼻子破口大罵,周圍的宮人更是埋怨聲重重。
“你這丫頭,怎麽這麽不小心!!這可是馬貴妃的玉杯啊,摔碎了,別說你的命,就是我的命都得搭上!!”
楊林氣喘籲籲,握著玉杯的手因為恐懼和氣憤顫抖不已。
身旁的宮人們知道聖上對馬貴妃的寵愛,更知道宮裏連坐的規矩。雖然這玉杯的破碎和他們無甚關係,但馬貴妃主管後宮按同一趟班處罰人的規定,卻讓人不寒而栗。
若隻是打板子,大夥兒跟著受點皮肉之苦倒也沒什麽,但杯子一碎,性命難保,周圍的人驚恐之餘,自然對失手的宮女憤恨至極。
“想死別拉著我們呀!這下好了,全完蛋了!”一個暴躁的小太監狠狠地罵了一句,周圍的人也跟著騷動起來。
“就是!還我命來,還我命來!”
說道激動處,另外一個小太監竟不顧一切地衝上前,揪著哭癱在地上的宮女,大聲喊叫。
楊林見情勢不妙,趕忙上前阻攔。可周圍的人情緒越來越激動,楊林被他們擠得連腳都站不穩,又如何攔得住。
阿娜瑰雖不知這些人為何對那個宮女施暴,但欺負弱小卻是她這個胡族的女漢子看不下去的。
想到這兒,她不由得向前幾步,打算從眾人手中將那名宮女拉出來。可才抬腳,一聲怒吼傳入耳中。
“你們這是幹什麽!是嫌事情鬧得不夠大麽?!”
隻一句,周圍原本騷動的氣氛忽地安靜下來。
楊林踉蹌了兩下終於站穩,才整好頭上的帽子,便發現人群外圍的黃霈佑正一步步地往人群中央走。
作為工部新上任的、負責宮廷器具造辦的官員,黃霈佑在開宴前來此處確認物件是否齊備自是分內的事。
原本他以為這趟差無甚難度,畢竟宮裏盛宴不斷,楊林也是個操辦宴會的老手,隻需例行公事地看上一看便算完成任務了。
誰知,才走到含元殿前,黃霈佑便看見眾人圍毆宮女的場麵。
盡管那名宮女打碎玉杯的時候,黃霈佑並不在場,但聽得周圍人的譴責聲,他多少也猜到了幾分。
周圍的人終於停了手,黃霈佑這擠入人群,將方才那個險些被人打死的宮女扶起來。
身邊的小太監知道黃霈佑的官職比較自己高,也知道他平時的為人,但見他將那名宮女扶起來,還是忍不住大聲喊道:“黃大人,我們的性命都因為她交代了,打她一頓難道不應該麽?”
黃霈佑專心致誌地打量著身旁的宮女,確認她身上的傷不甚嚴重後,才轉身看向小太監,訓道:“誰說你們的性命都交代了?不過一個杯子罷了,換了不就行了?”
黃霈佑理直氣壯,小太監卻冷哼一聲,滿臉的不苟同。
當然,除了他,楊林和身邊的其他宮人也都對黃霈佑的話不甚讚同。因為,他們都知道,當朝的馬貴妃,最喜歡的就是這隻從西域進貢來的和田玉酒杯,且不說天下是否還有同它出自同塊璞玉的酒杯,單是找個相似的,都比登天還難。
對他們來說,這個杯子破了一個腳,這一群人的性命都堪憂。更何況現在這杯子碎成兩半,他們更是知道,自己離死期不遠了。
楊林歎口氣,將這杯子獨一無二之處一五一十地告訴了黃霈佑,又將馬貴妃連坐的“新規”一一向黃霈佑解釋清楚。
黃霈佑這才知道,方才那些人為何發起眾怒,也知道這場災難在所難免。
可是,即便如此,黃霈佑還是沒有放棄救人。
他仔細思量了一番,許久,才抬起頭,緩緩說道:“這樣,今日這杯子碎了的事情大家就當不知道。聖上和馬貴妃若是問起來,便說是我不小心磕壞的。我是朝中臣子,不在宮中當值,便是馬貴妃真的怪罪起來,也不過挨一頓板子,或是罰俸降職。如此,各位的性命也能保住。”
說完,黃霈佑環視四周。
眾人麵麵相覷,眼中雖有些吃驚,臉上的神色卻比方才鬆弛了許多。
的確,似乎隻有欺瞞才是保全眾人性命的法子,楊林知道讓黃霈佑背鍋是不仁義的做法,但為了保住性命,也隻能將計就計了。
他重重地歎了一口氣,臨了,才捧拳鞠躬,說道:“如此,多謝大人了。隻是,馬貴妃素來嬌縱,到時候怪罪下來,大人可能真的要受苦了。”
黃霈佑卻一副理解的模樣:“我明白。大家都不容易,能以一己之力保住各位的性命,也算我黃霈佑行了一回善了。”
眾人聽完,紛紛跟著楊林,再次向黃霈佑鞠了一回躬。沒想到,人群中一聲清亮的回應卻打破了這第二次的致敬。
“你不用背黑鍋,這玉杯還能補!”
隻一句,眾人紛紛站直了身子,將目光齊齊投向這個異族裝束的姑娘。就連黃霈佑也不由得看向阿娜瑰,滿是疑惑的眼神裏,更充滿了希望她繼續往下說的渴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