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燈下皮影成雙對
和剛剛過去的新年相比,長安城裏的姑娘最喜歡的節日,還是正月十五的上元節。
因為這一日,不但可以享受長安城沒有宵禁的暢快,還有大量的花燈和有趣的傀儡戲可以看。
當然,上元節還是長安城裏約定俗成的情人節。每年的這個時候,城中的有情男女,都會互贈信物,以此表達心中熾熱的情懷。
凝如雖初來乍到,但從予棋口中,她也明白了這個節日的有趣。
原本她想攢個局,把淮占郴和海若平一同叫來,同小時候一樣,到郊外把酒言歡、不醉不歸。
可後來一想,凝如又覺得,哥哥和兩位摯友如今都有公務在身,繁忙自不用說,單是湊齊時間這條便十分困難。
想到這兒,凝如不由得放棄了心中的想法,隻帶著予棋到街市上買了些絲線,打算給他們一人繡一張絲帕便是了。
可是,凝如從小便是個毛手毛腳的主,盡管脾氣秉性同先前相比有所收斂,但手上的巧功夫卻沒有長進。
絲線是買來了,但直到這些五彩斑斕的繩子交錯縱橫地掛滿閨房,凝如手上那根針,還是不知道該怎麽插進去……
予棋知道凝如小姐是個識大體、懂仁義的好人,可她做夢也沒想到:這個大家閨秀,竟連針都不會用。
看著凝如滿臉的汗珠,予棋終於忍不住了。她覺得,凝如小姐平日裏對自己實在不錯,在她遇到這麽大一個難題的時候,自己應該出手相助。
可就在她打算施援手的時候,這個倔強的小姐本著“送禮要誠”的原則,死死攥住針頭,堅持要獨立完成繡製三個荷包的宏偉工程!
予棋無奈,隻好縮回雙手,關切地站在一旁。
凝如也感覺到予棋對自己的擔憂,淡定地鬆了鬆脖子,淡定地整好手上的布料,而後狠狠地紮下第一針。
慘痛的一聲“啊”傳來,予棋知道:凝如紮到手了……
予棋本能地蹙起眉,感同身受地“嘶”了一聲。凝如抽出手指,小心地放在嘴邊,吮了吮,笑著回了聲“我沒事”,然後繼續朝著錦緞刺下了第二針。
予棋對凝如的勇氣甚是佩服,隻是,她怎麽覺得:凝如小姐臉上的神色,竟有些悲壯呢?
而為了過好上元節,同樣被手上的東西整得焦頭爛額的,還有剛剛升任巡防營主帥的淮占郴。
正月初五那天,淮占郴因為戰功卓著被李淵提拔為巡防營的主帥。官職升了一級,忙碌也接踵而至。
年關臨近,他帶著巡防營的兄弟們一同配合皇城禁衛軍,護衛京城治安。上元節快到了,他又必須帶著兄弟們一同查找城中私製煙花爆竹的店家,謹防別有用心之人,趁亂點燃炮仗,引起騷亂。
任務剛開始時,一切還算順利。畢竟,查找明麵上的煙花店家,實在沒多少難度。
可到了後來,隨著線索的增加,隱藏在市井間的私炮房逐漸被挖了出來,涉事的小老百姓也越來越多。
正月十二,淮占郴手下的弟兄又查到一處私製煙花爆竹的店鋪。
明麵上,這幾個老人合夥買的是絲綢、香料這些不起眼的東西,暗地裏,他們卻囤了不少的原材料,打算配成炮仗,在上元節這天賺點額外的錢。
待胡元帶著黎平和小五一同將他們拿下時,幾個老人還在煙熏火燎的暗房裏包裹著炮仗。那場麵,髒不髒另說,倘若有一點火星飛進來,他們定然會被炸得七零八落。
胡元慶幸自己及時找到這個私炮房,畢竟,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
可老人們卻不這麽認為。
在他們看來,生活無以為繼的時候,賺點外快不算什麽。再說,上元節本就是要放煙花、點炮仗的,他們做的這些事也不犯法,為何要沒收他們的物件。
一正一反,各自有理。
爭執了半日,老人們就是不肯讓步,兄弟們也因了他們的執拗,無法將屋裏的東西搬出來。無奈,胡元隻好將這幾位老人請到巡防營,讓主帥淮占郴評評理。
按照輪值,今日淮占郴並不當班。所以,胡元等人進門時,淮占郴並未穿著軍服鎧甲,隻著一身白色長衫,認真坐在桌案前,小心地拚湊著麵前那一堆不知道該怎麽拚湊的皮影。
胡元自然知道那是給凝如準備的禮物,但事情緊急,他也顧不得淮占郴此刻在幹什麽,隻將老人們帶進來,把清早在市坊中發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訴了淮占郴。
果然,淮占郴並沒有生氣。相反,在聽到胡元說“有要事稟告”時,他立刻放下皮影,專心致誌地聽著他們將事情說明白。
胡元搬出了朝廷律法和京城安危,淮占郴自然不會辯駁,但看到麵前幾位老人塵土滿麵的臉色,淮占郴更不忍處罰他們。
其中一位老者王全說:“這些東西雖危險,卻是哥幾個賺錢的好辦法。胭脂水粉的生意不好做,每一年哥幾個能指望得上的,就是在上元燈節買些炮仗賺來的銀兩。
說實話,哥幾個也知道這樣做可能會被炸死,可是炸死是死,餓死也是死,與其小心翼翼,倒不如鋌而走險地賺上一筆更實在。”
誠然,王全的話直白了些,但淮占郴知道,他說的都是大實話。畢竟,尋常百姓家,那個不想過上好日子,即便因為偷偷摸摸誠惶誠恐,他們也從未放棄對美好生活的向往。
想到這兒,淮占郴不禁想起凝如先前對他說的話。
她說:“窮人之所以會窮,往往是因為不知道怎麽發財。”盡管她說的,是自己不知道怎麽把淮嬸兒的臭豆腐賣得更好,但此刻,這句話又何嚐不是老人們的心聲。
有道是:堵不如疏。對私製煙花炮竹的小老百姓,律法雖能堵,卻不是長久之計。畢竟,日子沒了著落,他們仍然會鋌而走險。
所以,與其將這些老人抓起來處,不如將他們庫房裏的東西好好用起來,為朝廷軍隊探照、發令所用。
他上前兩步,麵色認真又謙和地說道:“幾位老伯,私製煙花炮仗,組建私炮房確實觸犯大隋律令,這一點,胡元大人說的沒錯,他將你們的火藥原料全都查抄了,也沒有錯。
不過,念在你們都是生活所迫,巡防營也不為難你們。即日起,巡防營以市麵價錢收購你們的火藥材料以為軍用,如此,你們不必私開炮房,也能名正言順地獲利了。”
淮占郴徐徐把話說完,跪在地上的老人因這恩威並施的命令感激涕零。他們抬起頭,不可思議地看著淮占郴。淮占郴則一一將他們攙扶起來。
方才進門時對抗到底的決心此刻全然消散。王全等人想不到自己還能有這條出路,臉上的淚珠刷地落了下來。
淮占郴見這幾位老伯也是性情中人,便笑了笑,命人沏了幾杯茶,給他們送來。
熱騰騰的茶湯讓這寒冷的冬日溫暖起來,王全千恩萬謝,這才小心翼翼地接過茶杯,輕輕地吮了一口。
淮占郴見事情已經解決,吩咐胡元與他們商量火藥價錢的事,自己則退回案桌,重新擺弄起皮影來。
因是市麵上的價位,幾位老人也不再糾結,爽快地答應了胡元提出的條件。事情告一段落,王全打算帶著哥幾個離開,卻在轉身與淮占郴告別時,看到了那一堆依舊分散的皮影。
此時的淮占郴正焦頭爛額,王全原本不打算打攪他。但看他東拚西湊、不成章法,王全還是忍不住開了口:“將軍,這個皮影……在下或許能幫上忙。”
王全的語氣很誠懇,淮占郴卻聽得興奮:“怎麽?老伯會拚皮影?”
王全點點頭:“小的不才,從前在傀儡戲班子裏待過一兩年,所以懂些皮影的門道。”
淮占郴高興得站起身來:“太好了!老伯若能幫我將這兩尊皮影拚好,我自當重謝!”
王全擺擺手:“將軍言重了。區區小事,說重謝,實在不敢當。再說,將軍幫小的們解決了生計,小的自然要回饋將軍才是。”
說著,他屈身向前。
淮占郴讓出位子給王全坐,而後同周圍的人一同圍在桌案邊,看著王全將兩尊皮影熟練地拚接起來。
不一會兒,兩個皮影便活靈活現地出現在眾人麵前。
王全擺弄著皮影,眉開眼笑地問道:“將軍,小的沒猜錯的話,您買的這兩尊皮影,是送給心上人的吧。”
淮占郴看著皮影入神,聽得王全這一問,不免不好意思起來:“咳咳,老伯果然好眼力。”
胡元本就對皮影好奇,聽王全這麽一說,不禁問道:“老伯是如何知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