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野林荒塚隻生愁
雲成想得出神,海若平對這突如其來的靜默感到尷尬,便笑了笑,指著那副荷花圖,問道:“你喜歡荷花?”
雲成回過神來,神色略帶羞澀地搖了搖頭:“不是,我什麽花都喜歡,隻是近日這荷花開得好,我便以它為題了。”
海若平點點頭,神色裏透著欣賞的味道:“沒想到你還是個什麽都會畫的才女啊。”
雲成被海若平的誇獎弄得不好意思,輕笑一聲,用手背撫了撫紅透的臉頰。
海若平生怕尷尬又蔓延起來,便笑道:“對了,我還不知道你叫什麽名字呢。”
雲成略微思量,片刻才回道:“我母親叫我墨兒。”
海若平一愣,覺得這名字簡直就是為她而生的:“果然,人如其名。你娘的確有眼光。”
說著,海若平又輕笑了兩聲。忽地,他像想起了什麽似的,詢問雲成道:“對了,畫難學麽?”
雲成抬起頭,想了想,才回道:“不難。”
海若平臉上的笑意頓時綻開:“那太好了。我一直像學畫,不過沒有合適的老師。改日,你便教教我,如何?”
雲成喜上眉梢:“好啊,你想畫什麽,我都可以教你。”
“楓葉。”海若平篤定地回了一句,看雲成似有不明白的地方,便索性將話挑明道:“我中意的姑娘喜歡楓葉,我想畫一幅送給她。”
隻一句,雲成原先還閃爍的火光一下暗淡了。她微微應了一句“哦”,垂下眼簾,神色沮喪。
海若平不知道墨兒為何變得如此頹喪,本還想安慰她幾句,卻不想一個身著錦衣的丫鬟從山洞裏竄出來。
而丫鬟的一句話,頓時讓海若平覺得天旋地轉——
“公主,時辰差不多了,該用午膳了。”
“公……公主?”愣了半天,海若平才發現自己還能說的出的隻有個詞,而出門前父親再三吩咐的拜見禮節,此刻竟全都忘光了。
雲成原本還有些鬱悶,但見海若平這幅傻傻的模樣,她的心情竟意外地好轉了許多:“一起用膳吧。”
“好。”海若平呆呆地回了一句,不一會兒又覺得這樣的回複太欠禮數了,趕忙往後退了一步,虔誠地跪拜了一趟,才站起身來彎腰回道“是,公主。”
突然的生分讓雲成有些不自在。她還陶醉在方才那一番無拘無束的談話中,但海若平和身旁時不時向他翻白眼的入畫,卻似乎並不想營造親切的氣氛。
一頓飯吃得寡然無味。
席間,除了雲成說了幾句不痛不癢的話,海若平從頭到尾都保持沉默。
臨了,入畫帶著宮女們將桌上的吃食和器皿收拾幹淨,雲成還想讓海若平喝口茶再走。可這個已經被宮裏的規矩約束得喘不過氣的家夥卻馬上提出了離去的請求,理由還冠冕堂皇。
“多謝公主款待。送來的顏料已在書房,公主若還有需要,隨時找小的便是了。時候不早了,公主也該午休了,小的這就告辭。”
雲成有些失望,但堂堂公主當著下人的麵過分熱切地挽留一個男人,終歸不合適。
“也好。改日我看了那顏料再找你便是。”雲成很識趣地給了對方和自己一個台階。
“是。”海若平恭敬地鞠了個躬,緩步離去。
才走到門口,雲成的聲音竟又響了起來:“你方才說,要我教你作畫。下次過來,記得把楓葉帶上。”
海若平隻覺得丟臉,恨不得趕緊挖個地洞鑽進去,但皇宮的地板這麽結識,他注定是要失望了……
“不過戲言,公主不必當真。”
“我可沒當做戲言,正巧我缺個學生,你來學便是了。”雲成善意地笑著,那種期盼相見的渴望藏在心裏無法表達,可“指點下屬”卻是皇族理所當然的權威。
海若平知道自己躲不過去了,隻好轉過身,硬著頭皮應了聲“是”,而後頭也不回地離了宮。
那天夜裏,雲成認真地將繪製楓葉的朱砂和雄黃盡數拿了出來,甚至連比例都調配好了。
她期盼著下一次的相見,隻不過她不知道的是:同一天夜裏,海若平對自己惹是生非的“舉動”十分懊惱,甚至將院子裏的楓樹盡數罵了一遍……
入冬之後,京城裏的雪稀稀疏疏地下起來。
長安城外,樹木盡數被白色覆蓋,林子裏一片白茫茫的,連行人走過的痕跡都被掩埋了。
好在凝如當時在淮嬸兒的墳前立了幾塊石頭,又挑了一棵好認的楓樹做記號,所以,縱使天寒地凍,萬徑無人蹤,她和淮占郴還是找到了祭拜的地方。
駐紮板城的日子裏,淮占郴給已經過世的淮叔上過香。雖然不久後,他又從官府那裏收到母親罹難的消息,但沒有屍首,淮占郴戴孝的心願也未能實現。
好在還有凝如。
跪在淮嬸兒的墳前,淮占郴久久沒有說話。凝如知道他內心的悲傷與愧疚,便也一言不發地陪著他,直到那三炷香全都燒完了,兩人依然安靜著。
見淮占郴還沒有站起來,凝如蹲下身子,打算從籃子裏再拿出三炷香焚上。
淮占郴的神智被凝如窸窸窣窣的聲音拉了回來,見她的手凍得通紅還對著蠟燭點香,心中一陣不忍,伸手止住了她:“凍成這樣,咱們還是回去吧。”
凝如覺得自己的身子還行,搖頭道:“好不容易過來了,再待會兒吧。”
淮占郴知道凝如是為自己著想,卻又不忍凝如這般受凍,便應了聲“好”,將身上的棉衣脫下,整件覆在了凝如的身上。
凝如本就矮小,這件垂到淮占郴膝蓋的大衣披在她身上一下竟到了腳踝的位置。
“都給我了,你不冷麽?”
凝如抬頭看著淮占郴,眼裏滿是心疼。淮占郴卻一副無所謂的樣子。
“我不冷,你安心穿著便是。”
說著,淮占郴將她拉了過來,仔細地把棉衣上的扣子一個個係好,又將她的手藏在袖筒裏,封嚴實後,才恢複了先前的神態,漠然地跪下,在母親麵前再盡一分孝道。
凝如覺得通身暖和了不少,便也不再言語,安靜而肅穆地站在旁白,陪著淮占郴一同祭拜過世的淮嬸兒。
從城外回來已過傍晚,予棋的飯菜熱了幾趟都不見凝如回來,心中很是焦急。
不過,坐在飯桌旁看公文的黃霈佑卻是一臉淡定。
“這麽晚了,小姐還沒回來,也不知道她餓不餓、冷不冷。公子,您怎麽一點都不擔心啊?”
黃霈佑微微一笑:“若是先前,我自是擔心。可現在不同了,有淮占郴在,我便是相信太陽會從西邊出來,也不相信他會讓我妹妹受委屈。”
予棋和淮占郴僅見過幾次麵,算不上熟悉,但聽黃霈佑這麽一說,再想想凝如晌午同他出門時的笑臉,心中的擔心竟也莫名消散了幾分。
果然,待門口的馬蹄聲響起,凝如便被淮占郴用大衣嚴嚴實實地裹了回來。看著淮占郴的手裏那塊蔥油大餅,和凝如鼓鼓的腮幫子,予棋知道,淮占郴確實如黃霈佑所說,不可能讓凝如凍著、餓著。
“哥,我回來了。”凝如口裏塞滿了吃的,一邊砸吧著,一邊同黃霈佑打著招呼。
淮占郴生怕凝如穿著太大的衣裳走路不靈活,便雙臂緊緊護著,免得她不小心跌倒了。
“公子,我們回來了。”
和凝如重逢至今,淮占郴見黃霈佑的次數顯然不止一次,不過出於習慣,他還是和從前一樣,尊稱黃霈佑一聲“公子”。
黃霈佑看著淮占郴這含在嘴裏怕化,捧在手裏怕摔著的模樣,竊笑之餘,不免對他們的情感多了幾分敬佩。
他微微一笑,借著身旁的予棋打趣道:“你看吧,我就說不用擔心。如今,凝如可是這小子最上心的東西,別說凍著、餓著,便是嗑壞了一個角,他都是要拿命去補的。”
予棋恍然大悟,覺得黃霈佑這話透著一股子醋味,反過來笑道:“公子可是在吃醋?”
自從跟了凝如,予棋的嘴皮子越發伶俐。見她如此調侃自己,黃霈佑還是覺得尷尬。
“我吃什麽醋,相公照看娘子,天經地義,我何必自尋煩惱。來,幫我盛碗湯。”
說著他揚手叫了另一個小廝,將散落在飯桌上的公文收拾了一番。
期間,凝如和淮占郴也走到了飯桌邊上。幫黃霈佑盛完湯的予棋詢問凝如道:“小姐呢,先喝湯還是先吃飯?”
凝如想了一想:“剛吃了個餅,有些渴了,先喝湯吧。”
說著,凝如望向淮占郴:“占郴,你呢?”
淮占郴將手上另一塊餅放下,然後看著凝如笑道:“我隨你便是了。”
凝如會意,示意予棋也給淮占郴盛了碗湯。三個主子要吃的湯盛好後,予棋這才掀開盤子上的蓋子,招呼他們用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