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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 寒衣處處催刀尺

  饑荒的摧殘下,幾乎所有的暴民,眼睛裏都透著凶狠的光,甚至連嗅覺也因此變得異常靈敏。


  經過一番掠奪,淮家院子裏晾曬的玉米和穀物早被一掃而空,此時,唯一還能充饑的,隻有地窖裏的水蘿卜。


  凝如四下張望,見四周確實沒人,這才快步跑到水井邊,從地窖裏拿出了幾個水蘿卜,打算給屋裏的婆母充饑。


  可她沒想到的是,才蓋上地窖上的磚頭,方才那群翻找無果的暴民,竟出人意料地折返了回來!

  凝如下意識地想要躲藏,卻不想被帶頭的高個子看到了。


  “喲!竟然還有個小娘子!來,兄弟們,咱們開開葷!”


  “開葷”的意思顯而易見,凝如聽著,不由得抖了抖。


  當高個子從淮家大門走進來,臉上貪婪的表情證實了凝如的這個猜測。不懷好意的懶漢近在咫尺,凝如果斷丟下水蘿卜打算往屋裏躲。


  可是沒走幾步,她的肩膀已經被高個子的長臂牽製住,隨後,幾個矮胖子也過來將她攔住,並將她推倒在地。


  凝如拚命反抗,張開口咬住了高個子的手,但對方的人實在太多,凝如看著脫卸她衣裳的歹人,嚇得連聲喊“救命!”


  原本淮嬸在屋裏就聽著聲音不對,再聽見凝如這聲呼救,她更確定了兒媳處境的危險。


  她顧不得自己的安危,趕忙將木桶推開,徑直從床底爬出來,朝院子跑去。


  果然,此刻的凝如已經被幾個歹人圍在中間,衣服的領口也被撕扯裂開。可是,就算她拚命護住自己的底衣,這幾個歹人還是得寸進尺。


  “住手!你們這幫畜生!”


  淮嬸兒大罵一聲,轉頭,拎起門邊上的扁擔便打了過去。


  可是,老婦畢竟是老婦,便是她使出再多力氣,也無法和壯碩的猛漢相比,更何況對方還有那麽多人。


  淮嬸兒掄起扁擔砸過去,但動作太遲緩,幾個歹人早以避得遠遠的。


  沒有了歹人的包圍,凝如趕忙從地上站起身來,向淮嬸兒跑去。可那幾個歹人怎肯罷休?


  凝如才跨出兩步,那幾個人又將她牽製住。


  淮嬸兒覺得這下完了,才想再掄一記過去,背對著院子門的矮胖子竟被人用地上散落的陶罐重重地砸中了腦袋,滿頭鮮血的昏倒在地。


  眾人吃了一驚,凝如和淮嬸兒也不由得轉過頭去。


  二人定睛一看,砸死矮胖子的不是別人,正是凝如在板城唯一的依靠——黃白!

  “混賬東西!竟敢欺負我女兒!不要命了!!”


  黃白惡狠狠地罵著,盡管聲音有些沙啞,但言語中的氣憤和堅定卻不容置疑。


  從暴民進城那一日,黃白就知道自己那個與婆母相依為命的女兒有危險。所以,在倉促疏散了黃宅裏的下人後,黃白便獨自一人來到淮家的院子,守護著凝如。


  科舉放榜後,黃霈佑果然高中,但出乎意料的是,朝廷並未將他指定為板城的官吏,而是因為宇文愷的推薦,將他留在京中任職。


  與父親拜別時,黃霈佑再三要求父親同自己前往京中居住,但黃白卻因為放心不下凝如,婉言拒絕了。


  黃霈佑知道父親的心思,也覺得將父親留在此處與妹妹做伴確實是好事,於是,便不再堅持,隻每月寄來書信和例銀,讓父親珍重身體,好好照顧妹妹。


  那時,黃霈佑覺得天下雖亂,但板城還是安全的。


  可世事難料,就在他離家兩年後,父親和妹妹竟同時成為暴民眼中待宰的羊羔。


  連續三天,黃白不眠不休地拿著鐵鍬守在淮家門口,隻要有人靠近,他便警覺地站起身來,隨時應戰。


  方才,這活歹人進來前,黃白正與另外兩個匪賊打鬥,凝如躲在床鋪下聽到的吵鬧聲和打鬥聲,便是父親與那兩人搏鬥時發出來的。


  人不算多,手中握著鐵鍬的黃白還能與之抗衡。兩個瘦弱的暴民無力抵抗,嚇得落荒而逃。黃白窮追猛打,誓要將這兩人徹底趕走。


  可令他沒有想到的是,就在他全心追趕暴徒時,凝如的院落竟遭受了另一夥賊人的襲擊。


  而他跑回來看到的第一眼,竟是這些窮凶惡極的家夥要對凝如下手的場麵。


  第一個對手因為黃白出其不意的打擊倒下,黃白握緊手中的鐵鍬,將跑到自己身後的凝如和淮嬸兒死死護住。


  他狠狠地盯著暴民,打算與他們抗衡到底。但和淮嬸兒一樣,黃白雖是男丁,年事終究高了些,無論體力還是反應,都比不上眼前的幾個壯漢。


  毫無疑問,凝如三人成了壯漢圍攻的對象。


  黃白用盡全力打倒了一個匪賊,但還有四個在身旁遊蕩,便是三人一對一的對抗,對方還是占了上風。


  此時,黃白的力氣已經耗盡,女兒雖然也用力撕咬、打擊著暴民,但一個女孩子和一個老婦哪裏有什麽戰鬥力。


  眼看三人都要被抓住,黃白生怕女兒因為寡不敵眾而被暴民糟蹋,果斷將女兒麵前的匪賊推開,而後又將另外倆人推倒在地。


  黃白知道,這樣的推到根本無濟於事,不多時,這幾個歹人又要重新發起進攻。


  但這樣做,卻能為凝如和淮嬸兒騰出逃離的空檔。


  作為父母,從暴民手中解脫的淮嬸兒一下明白了黃白的良苦用心,黃白大吼的那聲“快帶凝如走!”,更讓她知道:此地,一刻也不能久留!


  見淮嬸兒拉著自己的手往門口走,凝如也明白父親的用意。但對她來說,父親和婆母一樣重要,便是要逃離,也必定是三人一同行動。


  可黃白並不這麽想。因為沒有人留下來牽製住對方,便是跑得再遠,他們三人也一定會被匪賊拉回來的。


  “爹,要走一起走!”


  被淮嬸兒拉到門邊的凝如,大聲地衝黃白喊了一聲。見她停在門口,黃白焦慮到極致的心一下更是氣憤了。


  “怎麽還不跑!快跑啊!”


  說著,黃白使出全身力氣將圍攻自己的四個人全部推倒在地。趁他們還沒站起來的空檔,黃白趕緊跑到門邊,將遲遲不肯離去的凝如推出了大門外,並果斷地將院子的門關了起來。


  “不,爹!我不能留下你!不能呀!!”


  淮嬸兒含著淚,使出全身力氣將凝如往前拉,凝如泣不成聲,歇斯底裏怒吼著。


  可院子裏的黃白卻再也沒有回答她,隻有一聲淒厲的“啊”近乎絕望地,從院子裏傳了出來。


  凝如的心如刀絞一般,她不顧婆母的阻攔執意要往回走。但就在回頭那一刻,她從半掩著的門縫裏看到了倒在地上的、滿身鮮血的父親。


  直到死,黃白的雙手依然抱著暴民的雙腿。即便暴民的拳頭如雨點般落下,黃白還是不肯鬆手,生怕他們走出院落一步。


  “爹!!!”


  凝如大喊,那聲音竟比黃鍾大呂還要震撼人心。她瘋狂地往回拽,恨不得立刻跑到父親的身邊,將他從暴民手中搶奪回來。可淮嬸兒死活都不同意。


  “娘!我求你!你讓我回去!那是我爹啊,是我爹啊!!”


  “兒啊,正是因為那是你爹我才不能讓你回去啊,不然他就真的白白為你送死了!!”


  說完,淮嬸兒加大了手上的力道,使出全身的力氣將凝如從淮家宅院旁邊的巷子拉走。


  此時的板城,到處充斥著幽靈一般的暴民。凝如和淮嬸兒無處可逃,隻能在橋底的門洞裏躲藏。


  北風呼嘯而過,肝腸寸斷的凝如不敢放聲大哭,隻能躲在婆母的懷裏偷偷哭泣,她的虎口更是因為極度悲傷,被生生咬掉了一塊肉。


  可是,那種血肉上的疼痛和眼看父親被人打死的慘痛相比,又何足掛齒?

  曾經,她認為父親是無所不能的所在,父親狠心將她趕出黃宅時,她因為父親的“自私”一度對他有過厭惡。


  可今日,她才發現,兩年來,父親無時不刻不在關懷著自己,甚至為了她,這個老人連性命都可以豁出去。


  可惜,她知道的太晚。從此以後,她再也沒有“爹”可以叫,也再也沒有辦法表達她的愧疚和感激。


  “嗚”的一聲,凝如的哭泣更是重了,手上滴落的血液也厚了一層。


  淮嬸兒知道凝如的心思,輕輕拂著她的後背,安靜地陪她痛哭著。她是多麽希望,死去的人是自己啊!


  可是,經曆了丈夫和兒子雙重死亡,淮嬸兒此刻更是明白:自己身上肩負的責任,有多重。因為,她不能辜負老東家和兒子的期望,一定要帶著懷裏這個年輕的姑娘,勇敢地活下去。


  和馬太守那樣的地方官不同,尋常百姓的凝如和婆母並沒有強悍的官府軍隊做保護。盡管她們逃出了淮家院子,但隻要還在板城,她們就隨時可能淪為暴民的獵物。


  所以,對她們來說,唯一的活命方法是盡快逃出板城,然後跟著流民,一同到京城尋找黃霈佑。


  暴民四處搜刮,活人想出城自然困難。不過,屍橫遍野,每天,占據板城的暴民都會將死屍拉到城外丟棄,隻有這樣才能為匪賊騰出更多的空間,所以,裝成死人倒可以躲過暴民的耳目。


  抹黑進入亂葬崗後,凝如和淮嬸兒在臉上塗上鮮紅的人血,然後直直躺在死人堆裏,等候天明。


  在強烈的屍臭裏躺了一個晚上,凝如和淮嬸兒終於如願以償地跟著運屍的隊伍離開了板城,並在當日傍晚,順利地跟上了城外的流民,一同向京城進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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