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欄外忽聞匪患至
壯漢將淮占郴等人的雙手桎梏在身後,兄弟們失去了反抗的能力。
淮占郴無法用武力做對抗,隻能大聲地喊道:“將軍!我們這些年長的戰敗了,隨你怎麽處置都行。但這些孩子還沒有馬背高,他們是無辜的,請將軍看在他們都是流民的份上,放他們一條生路!”
幾乎是怒吼的,淮占郴將內心的懇求說了出來。盡管他也知道李世民不一定和李秀寧一樣善良,但不盡最後的努力,他又如何能甘心。
身邊的侍衛早已蓄勢待發,淮占郴知道事情無法逆轉,唯一能做的就是用單薄的身體替孩子們擋住最後一刀。
他果斷地衝到小五和其他幾個孩子身邊,在那把刀落下前擋在了前麵。
李秀寧大喊了一聲“淮占郴!!”
淮占郴緊閉雙眼,卻聽見了馬背上的一聲大笑。
許久,刀都沒有落下。淮占郴恍惚中以為自己上了黃泉路,卻沒想,睜開眼睛時,看見的一切竟安然無恙。
他有些遲疑,不敢相信眼前的事物是真的。直到李世民走到他身邊,用手拍了拍他的肩旁,他才確信自己真的活著!
“好樣的!果然是條漢子!“
說完,李世民又得意地看了看自己的妹妹,見她被自己嚇得花容失色,一下竟露出滿意的笑容。
“之前,秀寧說你是難得的、具有良善心腸的將才,我一開始還不信,今日這一看,你當真是千載難逢的好苗子。怎麽樣,以後就跟著我吧。”
李世民的話既是誇獎,也是邀請。淮占郴雖然剛剛醒過神來,腦中的神智卻是清楚的。
“將軍要我跟著你做什麽?像來護兒那樣無端討伐高麗,還是像毋端兒一樣以義軍之名到處燒殺搶掠?”
李世民本以為淮占郴隻是個普通的莽夫,卻沒想他竟會問出這樣的問題。他不由得愣了一愣,緩過神來才回道:“跟著我平叛,如何?”
淮占郴冷哼:“那便是用第三種方式挑起戰事了?”
李世民聞言,臉上的神色認真而虔誠:“平叛不一定要挑起戰事,懷柔策略也能讓四海安定。”
聽罷,淮占郴猛地抬起頭,定定地看著李世民,蹙眉反問:“不動武,也能平息叛賊?”
李世民更加胸有成竹地笑了笑:“當然!雖然暴虐者需要用武力鎮壓,但多數反叛的人都是日子過不下去才揭竿而起。他們並非天生的惡人,不過生活所迫、走投無路罷了。對這些人,隻需疏導、感化,自然就能化幹戈為玉帛,他們也定能重新成為良善百姓。”
隻一句,淮占郴的腦子被重重地衝擊了一下。
他從未想過,自己那天讓李秀寧帶的話竟和李世民想的一摸一樣,也從未想過,竟能在生死關頭遇上知音。
李秀寧看著哥哥和淮占郴相遇,心中的欣喜綻放在臉上。她趕忙下馬,走到淮占郴麵前,將他手上的繩索鬆綁。壯漢們看李秀寧如此,也趕忙將其他人的繩索解開。
“怎麽樣,想好了麽?願不願意跟著我……和我哥?”
李秀寧欣喜地笑著,李世民更是麵帶欣賞地看著淮占郴。
經曆了兩次滅頂之災,淮占郴此刻才明白什麽是真正的愛兵如子。他重重地點下頭,想都沒想就應下了李秀寧和李世民的邀請:“若二位將軍不嫌棄,從今往後,我淮占郴和兄弟們就跟定二位了。”
胡元、黎平和小五等人對淮占郴本就是百依百順,見他都答應投奔李世民了,自然不會推辭。
他們相視一笑,紛紛捧拳頭向李世民回道:“我們也願意。”
李世民覺得淮占郴生性純良,且性情果斷,實在是不可多得的將才,便直接將他安排在了自己的身邊。
“那行,以後你就跟著我,給我做個副將吧!”
李秀寧雖然也想把淮占郴留在身邊,但礙於情麵,終究還是順從了哥哥的意思,不在爭執。畢竟,和隔著大半個戰場相比,每日能在哥哥身邊看到這個打動她的男人,已經十分難得了。
此時,攻打高麗失敗的隋煬帝從戰場上灰溜溜的回來。盡管所有人都對這場窮兵黷武的戰爭充滿了斥責,但楊廣卻沒有任何的愧疚之意。
相反,他堅定地認為,隻有繼續對高麗作戰,才能用勝利彌補大隋帝國臉麵上的缺失。
就這樣,整個大隋朝進入了緊張的備戰中。
和上次的倉促不同,這一次,煬帝打算多準備些時日。無論是糧草籌集,還是士兵調遣,不管是物資輸送,還是運河修築,煬帝雖在宮中,但舉國上下,大量的人力、物力還是被派上了用場。
和昏君不同,隋煬帝是個暴君。他很清楚自己的一意孤行對大隋造成的影響,但他還是著急向周圍的國家證明大隋的實力。
煬帝不知疲倦地為下一場戰場籌劃著,整個國家也因為他個人的意願付出了沉重的代價。
各地征討糧草的鞭子越打越響,百姓食不果腹的現象日益嚴重。原先的屍橫遍野變成血流成河,日子過不下去的農戶除了揭竿而起實在沒有別的活路。
毋端兒的起義軍在李淵所部的絞殺下,主力被大大削弱。加上主帥們貪得無厭,內部矛盾激烈,沒過多久整個毋家軍就瓦解了。
然而,他們隻是大隋境內眾多起義軍中的一隻。盡管以失敗告終,生活不下去的農戶還是以他們為榜樣,競相效仿。
毋端兒雖抱著皇帝夢,但多少還講些義氣。他對兄弟的寬容和約束,讓毋家軍終究沒有淪為威脅一方的亂賊。
可惜,在他之後起義的隊伍,卻因為統領品行的參差不齊,演變成地方惡霸。
兩年的時間裏,淮占郴跟著李世民到處征戰,戰爭的內容並非外敵入侵的矛盾,而是大隋內部朝與野、官與民的衝突。
起義的薪火四處燃燒,淮占郴與李世民的軍隊跋涉整個中原,最終來到了板城。
家鄉就在山下,離家許久的淮占郴卻沒有辦法回家看看。站在城郊的山峰上眺望,尚未被戰亂波的板城,依舊是原來的模樣。
淮占郴緊緊攥著拳頭,思緒不由得翻騰。
許久,淮占郴都不曾給家中父母和凝如任何的消息。出了害怕自己叛賊的身份給家人帶來傷害,淮占郴更擔心自己的突然出現,帶來凝如思緒上的紛亂。
試想,倘若這些年過去,凝如和海若平早已夫唱婦隨,那自己的出現,豈不是將好不容易出現的局麵變得混亂,當初千方百計想要留給凝如的平靜生活,不就成了一場虛無麽?
想到這兒,淮占郴不由得攬了攬披風。
可是,即便他有心和主帥維護板城、甚至是大隋看似安定的局麵,源自帝國內部的矛盾還是像奔湧的岩漿,漸漸將植被茂密的山川熔成廢墟。
板城的安寧是短暫的,當四周的流民被饑餓逼得野性大發時,這個永濟渠和通濟渠的連接點,自然因為富甲一方,成了暴徒攻擊的目標。
隻三日,板城便從火樹銀花、喧鬧繁華變成屍骸滿地、千瘡百孔。
繁華的商鋪被搶空,百姓家中圈養的牲畜也被搶走、或者就地宰殺。有積蓄的人家,便是將金銀玉飾藏在箱底也被搜刮走,甚至連無辜的年輕少女也成了暴民發泄不滿和獸欲的羊羔。
凝如雖是少婦,但家中沒有男子的寡婦也難逃暴民的魔掌。
從暴民衝入板城的第一日起,淮嬸兒就坐立不安,生怕自家淺薄的院牆不夠結實,讓凝如落入虎口。她拚命地將家中可以堆積的東西磊在一起,以便嚴嚴實實地擋住房門,防止有人突然闖入。
院外,呼救聲、哀嚎聲此起彼伏,凝如與婆母躲在床榻上,連閨房的門都不敢出。
可是,暴民的武力豈是一兩個米缸、或者一兩個箱子所能阻擋的。
第三天夜裏,伴著一陣嘶吼,小院裏堆滿了餓狼般的暴民。凝如覺得情況不妙,趕忙帶著婆母躲在床底,用木盆擋住了自己和淮嬸兒的身體。
不一會兒,窄小的房間裏擠滿了四處翻找的暴民。生怕搜得不全,幾個眼冒綠光的漢子還專門用刀在床底下此處亂劃。
好在凝如與婆母身前還有木盆擋著,刀刃與木板碰撞時的哢哢聲既讓暴民相信床底下無人,也讓兩個女人得到了暫時的安全。
見家徒四壁的淮家宅子實在沒什麽好搜的,暴民們忍不住罵了幾句,而後憤憤不平地離開,朝下一家走去。
當窸窣的腳步聲遠去,凝如和婆母才大大地喘了口氣。淮嬸兒叫凝如去把門關上,但凝如生怕關門的動作引來暴民的注意,便說服了婆母,還是暫時維持原狀為好。
淮嬸兒覺得凝如說的在理,便繼續跟她蜷縮在角落裏,不敢出來。
連續三日,婆媳倆隻靠家中僅剩的一點幹糧為生,再持續下去,恐怕兩人真的要餓死了。
凝如年紀輕,挨幾天餓倒也無妨,但婆母早已疲累的身體卻實在扛不住。凝如愁眉不展,覺得無論如何,都要找到食物充饑才行。
月落西山,凝如焦急地等到下半夜,見外頭吵鬧聲削弱了,才小心地從床鋪底下走出來,到院中尋覓吃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