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翠袖紅衣撲麵來
凝如不是衝動的莽夫,所以當傍晚時,她同海若平前往倚香樓辦事時,她盡可能保持緘默,以免誤了海若平的全盤籌劃。
可惜,她難得的識大體最後還是被海若平的話癆性子和猶豫不決生生惹出火來。
“哎,撞這個吧。一撞完,我就趕緊跑,你叫家丁追我,然後帶著這小夥兒上醫館看病去。”凝如蹲在巷口的角落裏,小聲地衝海若平認真說道。
“這個嘛,不合適,太瘦了,你撞上去傷得太重,治傷的銀兩太多。”海若平若有所思的盯著那人,直到那小哥從眼前飄過,他才慢慢悠悠地回答道。
“要不這個,身材適中,我撞上去,肯定上不了筋骨。”凝如迫不及待地指著小哥後麵的另一個人選,眼神放出驚喜的光。
“這個啊?這個太老了,我怕你把他撞殘了或是撞死了。”海若平似乎很嫌棄,凝如卻開始翻白眼了。
“要不就這個,身材適中,年齡合適,撞上去肯定沒問題。”凝如不耐煩地指著不遠處一個帶著帷帽的年輕姑娘,見她舉止端莊,旁邊還有仆人伺候,覺得是不會讓海若平花太多銀兩的好“獵物”。
可海若平依舊不滿意。
“這個是個女子。你我行俠仗義,卻不能對婦孺動手。”
“女的不行,老的不行,瘦的也不行!那你說,哪樣的才行?!”
“自然是不胖不瘦,不男不女,不老不少的才好!”
隻一句,凝如忍不住地跳了起來。
她用力地擰了擰海若平的耳朵,直到他疼得麵目猙獰,才小聲訓斥道:“撞個人還挑三揀四!不陪你玩了,我說這個就這個!”
說完,凝如二話沒說地跑了出去。海若平還沒反應過來,凝如的身影已經消失在巷口。
原本,海若平“挑三揀四”的原因隻是想同凝如多貓一會兒,畢竟這麽多年了,能讓凝如安分守己地靠在自己身邊同他一起小聲說話的機會實在不多。
但還沒感受徹底,凝如的暴脾氣便直接將他的享受攪亂了。見她飛奔出去,海如平自然也沒有繼續愣在原地的道理。才衝出去,方才那個花樣女子的叫聲便傳到了海若平的耳朵裏。
“哎喲!”聲音不算太大,但聽得出來,可憐的姑娘被迎麵而來的凝如撞得生疼。
“海東,海西,你們倆趕緊把逃跑那廝追回來,追到有賞!”海若平走到姑娘跟前,指著凝如逃跑的方向,故意扯開嗓子大聲喊了起來。
海東海西按照先前的吩咐,順著凝如的方向跑了上去。而海若平則留在原地,安撫被撞上的姑娘,並想方設法帶她去醫館。
“姑娘,可是傷到了。都怪我,竟讓那不知深淺的東西跑了,還當街撞了姑娘。來,我看看,傷得重不重。”海若平從來不是憐香惜玉的人,但戲文看多了,他也知道那些長相俊美的花花公子是如何將素不相識的姑娘撩出血來的。
剛開始,他還有些擔心,怕自己學藝不精,反倒落了麵前這位姑娘一聲“畜生”的咒罵,而當眼前這個姑娘聽話地伸出手來,他突然發現自己在撩妹方麵竟是那麽的有天賦。
“你是誰家公子?竟敢讓家仆撞傷我家公……小姐,真是好大膽子!”海若平才把麵前的姑娘拉起來,還沒來得及端詳一番,那姑娘身邊的丫鬟早已大聲斥責起來。
海若平有些冤,他也沒想到凝如這廝竟往死裏撞,但形勢如此,他倒也不好退縮,隻能硬著頭皮再次致歉。
“小姑訓的是,都是在下的錯。”說完,海若平彬彬有禮地鞠了個躬,誠摯地給帷帽裏的小姐致了歉。
神色憤怒的丫鬟還想開口罵兩句,帷帽小姐的聲音卻柔和的飄了出來。
“入畫,不得造次。”
隻一句,身邊的入畫便恭敬地收了聲。海若平暗暗地佩服這位姑娘甚好的家教,也為她的知書達理所折服。
“姑娘,此事怪不得小姑。都是我管教下人無妨,才讓他傷了姑娘。此刻姑娘雖看著無礙,但海某還望姑娘能隨我移步醫館。唯有大夫診治過,海某才能放下心中的擔憂。”
海若平照著方才的計策往下走,即便此舉多少有點“誘拐”的嫌疑,但他仍舊恭敬有禮,對麵帷帽裏的姑娘被他說動也不足為奇。
“那……有勞公子了。”
姑娘輕聲應允了海若平的提議,她旁邊的入畫卻警戒許多:“小姐,都不知道他什麽來曆,怎麽能隨便跟他走?”
海若平生怕入畫的提醒打亂了自己的計劃,趕忙順勢往下說道:“小人板城人士,姓海名若平,是本地富商海暢之子。我家世代同官家做生意,姑娘可向板城任何人打聽,人人都知道海家和我海若平。”
看似簡單的介紹將丫鬟的嘴全都堵上。帷帽中的小姐微微想了想,才回道:“小女子姓楊,名喚雲義,京畿人士。初到此地,還望海公子關照。”
楊小姐很謙遜,楊小姐的丫鬟卻很無語。
見小姐絲毫沒有離開的意思,入畫隻能白了一眼海若平,然後小心地跟著楊小姐和海若平朝醫館而去。
海若平對楊小姐的反應十分滿意,待幾人趕在黃昏前坐在醫館裏,他覺得能證明自己不在倚香樓的證人算是定下了。
那凝如呢?她那邊可還順利?
大夫還在給楊小姐把脈,海若平隻瞥了一眼,便將目光投向醫館外頭,心緒也因此飛向幾條街外的倚香樓。
他知道,此刻的凝如肯定感受不到自己的擔憂,但若讓他把思緒從凝如身上抽離回來,卻也實在困難。
然而,造化弄人。
就在海若平思緒萬千的時候,那頂粉色帷帽下,一雙靈秀的鳳目早已無法從海若平身上挪開。
任誰也想不到,海若平這番無意中的胡鬧,得到的竟不是凝如最後的傾心相待。出人意料的,另一段美得動人心魄的摯戀,卻在此刻悄悄萌發。
海東海西不是糊塗人,傍晚時少爺交代的“捉拿”凝如的戲碼此刻正在他倆的努力下,於倚香樓的正堂熱鬧上演。
此時,華燈初上,冷清了一天的倚香樓好不容易等來難得的熱鬧,卻被海東海西的四處翻找惹得雞犬不寧。
和倚香樓裏吃酒賞姑娘的爺們兒相比,海東海西這兩個專門保護海若平的保鏢顯然高大魁梧了許多。
身長九尺的兩個壯漢往門口一橫,幾乎無人敢動,便是老鴇對這兩個攪局的人恨之入骨,也隻能陪起笑來。
“兩位壯士,不知今日到我們倚香樓來是喝茶還是吃酒啊?”老鴇的臉笑得都快抽筋了,可海東海西的臉麵卻依舊像鐵打的一般,絲毫沒有柔和下來的意思。
“找人!”海東一聲大喝,竟把周圍的人喝退了三尺。眾人緘默了片刻,但在海東海西開始翻箱倒櫃地搜人時,場麵卻逐漸混亂起來。
正堂裏的人不敢和兩位壯漢對峙,但牢騷、抱怨和恐懼的聲音還是此起彼伏。最後,姑娘們的喊叫聲,爺們兒的譴責聲,和桌椅板凳的響聲一同主宰了正堂的氛圍。
誰也沒空理會身邊的其他人,隻知道保住自己的腦袋不被壯漢當瓢砸爛了才最為重要。
有了海若平的吩咐,海東和海西的搜查隻攪亂了場子,並沒有翻找得太過仔細。見正堂裏已經亂的差不多了,海東海西才裝作鄭重地收了場。
“不在這裏,到對麵的酒肆看看!”海西看著海東說了句退場的話,海東順勢“嗯”了一聲,兩人直往正堂門外走去。
周遭的混亂終於在兩名壯漢離開時舒緩了許多,老鴇看著正堂裏橫七豎八的桌椅板凳,和地上的打碎的茶杯酒壺,咬牙切齒罵道:“狗奴才!竟敢來姑奶奶這兒砸場子!”
雖說老鴇在此地也算地頭蛇,但和海暢相比,她的段位還是低了些。適才,她簡直要被氣炸了,但膽小如斯,最後也隻能在海東海西離開時罵上一兩句,過過嘴癮罷了。
不解氣地老鴇朝著門外狠狠地吐了口唾沫,身邊幾個跑堂的小廝也跟著連“呸”了幾聲。
罵聲在後頭此起彼伏,海東海西卻毫不在意。於他們而言,今日砸個倚香樓的場子並不算什麽,且不說他倆沒傷人,便是真要讓他們賠些銀兩做補償,吩咐他們做此事的海若平自會處理,且他平日裏零花兒充裕,絲毫不用擔心驚動到海暢本人。
按照海若平的吩咐,海東海西出了倚香樓後繼續在街市上的其他鋪子裏大張旗鼓地“捉拿”仆人。不過和方才那場鬧騰不同,其他地方的翻找海東海西隻走了個過場,鋪子裏的東西全都完好無損不說,連原先的位置也不曾沒挪動過一點。
夥計們一邊罵著一邊收拾著正堂裏的殘局,不多時,倚香樓恢複了方才的井井有條和熙熙攘攘。爺們兒和姑娘們在經過一場騷動後,重新轉入歡愉。騷動的驚慌和恐懼並未擾亂他們調情的興致,歌舞升平中,誰也不曾察覺此刻的倚香樓和方才有多大不同。
然而,他們不知道的是,就在海東海西將倚香樓攪得雞犬不寧時,一個瘦小的身影竟趁人不備偷偷溜後院。而她,自然是那個被海若平全城捉拿的在逃仆人——凝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