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滿城盡是識君者
從縣衙出來,黎叔父子和胡元、孟勇大大的舒了一口氣。到夜裏,兄弟幾個坐在黃宅的後院裏,依舊發自肺腑的拍手稱好。
他們覺得淮占郴今日的表現非常不錯,也覺得凝如在關鍵時刻挺身而出的做法很厲害。他們還覺得趁其不備將賴月生的口糧進出賬目記錄下來值得稱讚,更覺得淮占郴“偷梁換柱”的卸糧辦法堪稱鬼斧神工。
從吃完飯到月華初上,兄弟幾個的聲音此起彼伏,高興到極致的幾個人簡直就差把酒言歡,舉杯邀月了。
然而,樂極生悲。
當沉默了許久的淮占郴和凝如重要將“賬本”的真相說出來時,這幾人簡直覺得今日是從鬼門關裏爬回來的……
“你說什麽?根本就沒有賬本?”黎平最先跳起來,便是淮占郴拚命捂住他的口,他的聲音還是盈滿了整個後院。
好在黃白和他們吃完飯後,便邀了海若平的父親海暢去聽戲,否則,凝如“蒙騙”縣丞大人的事情,肯定要傳到他耳朵裏。
“凝如,你膽子也太大了!你就不怕那姓賴的當場拆穿你,把你也杖責四十?”孟勇驚異地放下茶,滿眼佩服又滿眼不可思議地說道。
凝如不知道孟勇這話是誇獎還是調侃,隻笑道:“怕還是怕的,但是那個時候一門心思想把你們幾個就出來,所以也就顧不上了。”
一句話,在座的男兒們心中不由得生出欽佩。而坐在凝如身邊的淮占郴更是如此。
此時,月光正好,凝如瘦小的身軀浸滿乳白色的光亮,看上去仿佛精雕細刻的骨瓷美人,又像是夜裏柔美至極的夜明珠。
淮占郴微笑地看著還在靦腆著的姑娘,想起她今日扯謊時的義無反顧,心中參雜著感激、佩服、喜愛和憐惜的情感一同湧上心頭。
若圓桌旁沒有這四個兄弟,恐怕淮占郴控製不住自己一把拉住凝如的手說幾句感激的話,但此情此景,便是淮占郴的心如江水翻騰,他也隻能克製而冷靜地端坐在一旁,連說話的口氣都一如既往的淡然。
“凝兒雖拿‘賬本’一說騙了賴月生,但他聽完並未將凝兒一同發落,反倒訓起她來。如此舉動,說明賴月生的心是虛的,而凝兒臆斷的‘賬本’也必定確有其物。”
“那就是說,賴月生那裏真有這個賬本?”孟勇將信將疑地確認,眼神裏透出些許欣喜的光。
“對,這段時日,賴月生從河道上運走的口糧並不在少數,這麽大的數目單靠人力是記不住的,必須要有可靠的人暗中記錄才能將來龍去脈弄清楚。”黎叔十分肯定地接受了淮占郴的推斷,並將自己的想法告訴了眾人。孟勇聽完,臉上的神采比先前活躍了許多。
“那咱們找到那本賬本便是了!”他興奮地拍了一下桌子,眾人也在他的鼓動下,齊齊興奮了一小會兒。
“可是,上哪兒去找呢?”一旁沉默許久的胡元終於忍不住問出了這個最難回答的問題。眾人的興奮隨即散去,臉上的神色頓時消沉了許多。
沉默,還是沉默。一言不發的冷清裏,連草叢裏蛐蛐兒的叫聲都顯得聒噪難耐。
是啊,天下茫茫,去哪裏找到那個從未見過的賬本呢?
凝如懷揣著這個所有人都在詢問的問題,懊惱叢生。她奮力地想象著解決之道,但很快,思緒便被另一種情感所牽引。
她忽然有些自責,覺得是自己的一個突發奇想的謊子給大家帶來了新的問題。
但就在她想開口道歉時,黎平的一聲抱怨卻讓她又一次靈台清明。
“唉,你說這賴月生,不愁吃不愁穿,克扣這些口糧做什麽?”
這句話讓凝如想起昨夜與海若平閑聊的話,她禁不住回道:“賴縣丞花這麽多功夫把口糧運出來,應該為了賺錢。如今,聖上欲攻打高麗,市井的糧食因為囤積不足異常昂貴。若他將公家的糧食存起來,待市坊無米糧時再把它們拋售,那時賺回的錢可就不是一倍兩倍了。”
“好個狗官!竟用公糧充盈自己的腰包!”黎平聽完,狠狠地罵了一聲。眾人對此同樣氣憤,但心中的無奈更占了上風。
“如今這世道,不就是這樣。皇帝窮兵黷武,百姓苦;官僚中飽私囊,還是百姓苦。”黎叔歎了一聲,胡元和孟勇也跟著搖其頭來。
淮占郴知道這幫苦出身的兄弟們對這世道的無奈,凝如的出身雖不算艱苦,但這段時間在永濟渠上混跡的她,多少也對他們心中的苦楚有所體會。
她覺得自己有責任為他們做些事情,便是看在淮占郴的麵子上,她也要加入這場“征討糧食”的鬥爭中。
“有了!我知道怎麽找到賬本了!”突然間,凝如興奮地拍了拍桌子,因為激動而震顫的雙手在離開石桌麵上時,依舊微微抖動著。
淮占郴有些愣神地看著凝如,既期待凝如往下說,又怕她想出的法子太過危險。
他的唇本能地抿成一條線,擔心沒有半分削減,可同一時間,他的腦子裏另一個聲音卻在告訴自己:讓嫉惡如仇的凝如袖手旁觀那是絕對不可能的。
與其讓她在一旁巴巴看著,不如放手讓她去做,隻要自己待在凝如身邊,自己便有把握讓她不受任何傷害。
思前想後,淮占郴還是將嘴邊那句“別插手!”的規勸,改成了“去哪裏找?”的詢問。
“‘倚香樓’!”凝如鬆開唇邊的手,認真地繼續道:“昨日,馬太守過壽,賴月生帶了幾個出色的歌姬到馬府獻舞祝壽。聽海若平說,那些姑娘雖掛名在‘倚香樓’,實際上卻是賴月生豢養的私妓。
賴月生將口糧從河道上運回來,自然不敢放在縣衙,放眼整個板城,能給他賴月生囤糧的,隻有倚香樓這一個地方了。他這麽做,不但可以掩人耳目,還能解決姑娘們日常的吃食。所以,倘若咱們能到‘倚香樓’的後院走一趟,必定會有不錯的收獲!”
“有道理!明日咱們便一同到那裏查看一番。”孟勇顯然十分讚同凝如的說法。其他幾個兄弟因為凝如的一席話看到了希望,麵麵相覷了一會兒紛紛同意一同前往。
不過,和眾人略顯高亢的情緒相比,淮占郴的神色卻有些猶豫。同樣蹙眉的還有凝如自己。
“你們不能去!明日,我打女扮男裝混進去,不會有人注意,也不必擔心東窗事發。若帶上你們幾個,便是樓裏的姑娘不找你們麻煩,賴月生也會因此有所戒備,那咱們的計劃豈不是泡湯了?”
“確實。原本咱們就沒有賬本在手,若真被他發現咱們還在找賬本,那可就不是打幾頓板子便能了事的了。所以,明日你們幾個便在鎮上休息,我同凝如一起去便是了。”
淮占郴知道被賴月生發現的諸多不利,但讓他撇下凝如不管,卻更是不可能的事。
凝如卻不這麽想。
“你自然更不能去了!當時咱們可是在‘倚香樓’門口鬧過一出大戲的,你長得這麽好看,別說倚香樓的姑娘了,便是老媽子、老鴇們,甚至是門口路過的小娘子都記住你這俊朗模樣了。你若是去了,恐怕沒進門就被人先認出來了。”
說完,凝如還不忘喃喃地念叨了一句:“我可不想她們把你占了去。”
隻一句,淮占郴的臉不由得紅一塊白一塊的。
他高興於凝如對自己的“占有欲”,臉紅自然是因為羞澀,可她如此任性地想要自行前往,若真出事了該怎麽辦?他又怎能不被她的自作主張氣得臉色發白呢?
“你一人去了,若真有危險,我又怎麽和老爺交代?”淮占郴還是強硬地拒絕了凝如,可凝如決心已定,又怎會輕易退縮。
“我可以讓海若平陪我去嘛。他本就是個公子哥,我扮成他的仆人,出入風月場所,別人定然不會懷疑。”
淮占郴還想說些什麽,其他幾個兄弟卻對凝如這個點子十分讚同。
“是啊,占郴,你若去了,恐怕凝如姑娘更不方便行事,也更不安全。所以,還是讓她同海公子一同去更好些,你若不放心,咱們幾個便緊跟在後頭,以防萬一。”胡元向來冷靜,能說出這番話,自然也是他深思熟慮的結果。
淮占郴聽他這麽一說,覺得也算在理,便勉勉強強地應下了凝如的法子,末了還不忘朝凝如囑咐多幾句。
“千萬要小心,遇事不可莽撞,實在抵擋不過記得大聲呼救,我們都在院外守著,隨時進去救你。”
凝如笑著點頭應下,臉上的神色在濃鬱的月色中顯得越發自信。
不過,這份自信僅僅是凝如的一廂情願,當第二天一早,凝如和海若平商議起這件事時,她突然明白,“豬一樣的隊友”竟真能把人的自信一一磨滅。
“你做我的仆人嘛,自然可以,不過我覺得你最好不要扮作順從我的普通仆人,而是扮成被我趕走的仆人,隻有這樣,你才能正大光明地離開主子身邊,找到潛入‘倚香樓’後院的最佳時機。
還有,你在‘倚香樓’查賬本的時候,我身邊最好還要有個人陪著,隻有這樣,我才有不在場的人證,事後賴月生若真追查起來,也好有反駁他的機會。
這麽看來,最好的行事方式便是你從我身邊逃走,然後故意撞上一位行人,我讓人追拿你,你跑進倚香樓,趁亂潛入後院,而我則帶著那名行人去治傷。咱們兵分兩路,最後裏應外合,合二為一。”
接到凝如的請求,海若平思量了半日,最終說出了上麵那番話
起初,凝如還對海若平的智勇雙全感到由衷地佩服,等到他們兩人站在大街上準備行事時,海若平的話癆的性子卻讓凝如生生氣出血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