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嶼從醫生手裏接過化驗單,不用打開,就從醫生那張抱歉的臉上猜出了答案。
"三少……"年輕的醫生剛想說什麽,卻被宮嶼揮手打斷,他的聲音帶著深深的疲憊,卻依然擋不住渾身散發的貴族氣息,左耳上的鑽石耳釘此時黯淡無光。
"我沒事。"怎麽可能沒事,一個多月來,他提心吊膽,精瘦有型的身體此時削瘦不堪,燕窩深陷,陰柔的狐狸眼滿滿都是殤。
"雖然現在還沒有特效藥,但是隻要定期進行抗病毒治療,密切監測病情變化,再活二三十年不是問題。"
"孤苦伶仃地活著麽?"宮嶼苦笑著反問,漂亮的眸滿是無奈。
醫生一時語塞,臉上不知該放什麽表情。他最討厭這種時候,病不是生在自己身上,他說什麽安慰的話都是隔靴搔癢。
尷尬的沉默在封閉的空間裏肆意地彌漫開,好像在譏笑著這兩個人。
宮嶼將化驗單捏成一團,重重地呼出一口氣,然後站起身,出於禮貌他想要向醫生道聲謝,可是喉嚨裏發不出一點聲音。他隻覺得胸口悶悶的,又覺得自己像被人掏空了。
他走出醫院,抬頭望天,C城的冬天雲朵白得好像染了色,暖暖的陽光照在人身上,讓人昏昏欲睡。
老天爺,你非要這麽玩我麽?覺得我前半生過得太順風順水,所以要讓我後半生在痛苦糾結中度過是麽?沒有愛情,沒有健康,孤苦伶仃地過完這一生是麽?
既然這樣,為什麽不讓我痛痛快快地死?!
唐暖薇的名字在手機上不停閃爍,宮嶼看著屏幕,幾次想要按下接通鍵,可是修長的手指遲遲不能動作,直到屏幕暗下。
薇薇,以後的日子沒了我,你會不會一樣活得快樂?我那麽希望你幸福,可是我又希望沒有我,你會有一點點的難過。
薇薇,我這麽自私,你對我的愛會不會少一點?
少一點吧,這樣至少離開你,我會安心一點。少一點吧,至少沒有我,你還能是那個驕傲不可一世的唐暖薇。
唐暖薇緩緩放下手機,發呆地看著窗外藍得幹淨澄澈的天空,那雙琉璃色的眸溢上了滿滿的落寞。房間裏空調送著暖風,隻穿著一條毛衫的身材凹凸有致,可是身體裏總感覺有一股寒流,隨著血液不停地流轉。
宮嶼,明明我們都要結婚了,為什麽我會這麽不安?我們,是不是就要完了?
唐暖薇將脖子縮進厚厚的圍巾裏,穿著深褐色風衣,踩著黑色皮靴,石板路上,響起了咯噔咯噔的聲音。她低著頭,看著腳下的鵝卵石,歪歪扭扭地走在上麵。
已經很晚了。小區裏寂靜地隻能聽見樹葉沙沙作響,路燈昏黃,在暗夜中暈出一個個光環。寒風淩冽,刮在臉上生生地疼。唐暖薇緊了緊圍巾,卻依然擋不住鑽進身體的冷。
樹影婆娑,一個頎長的身影猶如堅定的磐石一般,定格在水泥地麵上。唐暖薇一直低著頭,直到看見昏黃的光被陰影擋住。她後知後覺地抬起頭,映入琉璃色漂亮眼眸的便是宮嶼那張邪魅憂鬱的俊臉。
他站得筆直,黑色的碎發淩亂地垂下,下巴上長出了青綠的胡茬,黑色風衣裹著他健壯精瘦的身體,整個人看上去疲憊不堪,仿佛從體內生出頹廢的氣息。
"怎麽這麽晚才回來?"宮嶼的聲音帶著深夜特有的沙啞和輕柔,嘴角一抹淡淡的笑意,看上去像透明一般。
唐暖薇不回答,隻是伸手輕輕觸碰了他的指尖,那冰冷的溫度一直傳到她的心髒處,身體猛地疼痛起來。這個傻瓜,一定在這裏等了很久。
"宮嶼,到底發生了什麽事,你告訴我好不好?"將他的手緊緊攥住,唐暖薇帶著乞求的語氣,試圖將自己的溫暖傳遞給他。
宮嶼還是那種淺淡的笑容,反手將她握住,然後一拉,納入了自己的懷抱。吻著她棕色長發,含糊道:"我隻是忽然想見你了。"
趁著我還能見你的時候,想要多見見你,可是又害怕自己舍不得離開。
唐暖薇環住他的背,做工精良的風衣下,他清瘦的骨骼硌得她生疼。風還是那麽冷冷地吹著,可是她卻一點都不覺得冷。
宮嶼,你知不知道,隻要有你的地方,我便所向披靡。所以求你,不要離開我。無論發生什麽事都不要離開我。因為我無法想象,沒有了你的日子,我一個人要怎麽勇敢堅強地走下去。
"今天晚上不要走了。"唐暖薇把頭靠在他肩膀上,緊緊地抱住他,生怕他下一秒就會消失不見。
宮嶼捧著她的臉,看著她的眼神專注而深情,仿佛他的眸是一片幽深的海。他笑,在昏黃的燈光下,帶著沁人心脾的暖。
他說:"好。"
這一晚,他們什麽都沒有做,隻是相互依偎著睡覺。唐暖薇緊緊地握著宮嶼的手,直到黎明,一刻都沒有鬆開。
隻是,攥得越緊的東西,消失地越快。在愛情裏,有太多的無可奈何,太多的身不由己。
直到第二個月的例假遲遲不來的時候,唐暖薇才後知後覺地去買了驗孕棒。看著上麵的兩條杠,唐暖薇反複確認了產品說明書,才敢打的去醫院做了B超。
上了歲數的女醫生給她檢查單,笑著說道:"恭喜你,唐小姐,你懷孕了。"
唐暖薇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愣愣地盯著醫生,一字一頓地問:"你說,我有孩子了。"
"是的,兩個月。"
看著檢查單上那模糊的小小胎心,唐暖薇緩緩地摸上自己的小腹,這裏麵有了一個神奇的生命,是宮嶼跟她在一起的證明。絕美的臉上緩慢而又燦爛地漾起了笑容,一點點擴大。她興奮地掏出手機,剛想打電話給宮嶼,手指的動作忽然停頓下來。
他們的婚禮就在一星期之後,這樣的驚喜在那一天宣布,一定會更加的美好。唐暖薇抿唇笑了一下,收起了手機。
不過,她有點迫不及待地想要見到宮嶼和淩桃夭那種狂喜的表情了。
世界上有些事,來不及說出口,這一輩子便再也沒有機會。
婚禮的這一天,天氣難得地好。前幾日寒風淩冽,惟獨今天氣溫回暖。一對好姐妹在化妝間裏,緊張地手心出汗。
淩桃夭個子嬌小,穿著出自桂由美親手製作的婚紗,嬌羞含笑。絲綢質感的麵料襯得她高貴典雅,大朵的四葉百合花綻放在她的肩頭和裙擺上,象征幸福美滿。腰身鬆緊有度,不顯得緊實又能凸顯線條。頭發簡單地挽起,綴以同樣潔白的百合,讓淩桃夭愈加地嬌美。
而唐暖薇的婚紗呈象牙白色,用蕾絲做成的花朵點綴在抹胸周圍,同時後背設計的位置剛好可以展現出她線條完美的背部,性感而美麗。裙擺則帶著不規則的層次感,猶如一朵朵含苞待放的潔白花朵,展示了VeraWang獨特的風格,唐暖薇更是穿出了別具一格的風情。
幾個化妝師圍著她們不停地忙活,笑著述說豔羨之情。
是啊,單修哲C城最值錢的黃金單身漢,愛淩桃夭愛到了天理難容的地步。而宮嶼也曾是呼風喚雨的宮三少,就算他現在不比以前,那張顏都足夠女人趨之若鶩。
有人說,能夠嫁給這兩個男人,簡直是上輩子拯救了銀河係。
淩桃夭和唐暖薇相視一笑,並沒有搭話。旁人又怎麽會知道,她們在這份愛情中摸爬滾打、渾身是傷,如果可以,她們寧願不要這樣艱難的愛情。
單修哲早早地起來,把白色禮服穿在身上,打好領帶,望著鏡子裏連眼睛都帶著笑的自己,他忽然有些恍惚。就在今天,他就要娶淩桃夭了,以後可以天天看見她的笑臉。十三年,他愛得太辛苦,等得太辛苦,所有的艱辛終於要在今天終結。
而且,今天還有一個淩桃夭意想不到的人來參加婚禮,看見她,桃子一定會很高興。他有點迫不及待想要看見她吃驚的表情了。
想到這兒,那張俊美的臉傻傻地綻出了燦爛的笑容。在鏡子前麵反複地整理自己,確定萬無一失之後,這才拿上車鑰匙要出發。隻是剛打開門,便看見文森有些為難的臉。
"老板……"一貫冷靜的男人此時欲言又止。
"有話直說,你知道我最不喜歡拖泥帶水。"
"你要我查的事情,我查到了,"文森每說一個字都要偷偷瞄一眼單修哲,"隻是,我不知道該不該現在告訴你。"
單修哲皺起眉,看了文森一眼,後者立馬乖乖地開了口:"三年前,蔚然少爺被綁架的那一天,溫馨的確在何林的木屋裏出現過。至於說了什麽,我查不到。"
"嗯。"他們說些什麽,隻有當事人清楚,如今何林已經死了,而溫馨也不是乖乖聽話的人。
"但是,我從李醫生身邊的人那裏查到了線索。她說,淩桃夭送進醫院那一天,曾經,"文森咽了口口水,艱難地說道,"遭到強暴。"
整理領結的手驀地頓住,單修哲抬起眸,狠狠地瞪住文森:"你說什麽?"
"那天,在李醫生身邊的護士說,替淩桃夭檢查的時候,發現她被人暴力侵犯,不僅如此,何林曾經用蠟燭油滴在淩桃夭的肚子上,正是因為這樣,所以孩子早產,差點沒保住。"他費了千辛萬苦才打聽到這些消息。李醫生的嘴巴嚴得很,怎麽都撬不開,但是護士就好說話多了。
單修哲揪起文森的衣領,暗色的眸裏滿是腥風血雨,好像一場颶風,要把一切都吞噬幹淨。"你到底在胡說什麽?!"
"對不起,老板。"文森低聲道歉,他原本不想在今天告訴老板這個事實,但是他曾經下過命令,有任何消息都要及時匯報。
單修哲鬆了手,整個人像是沒了力氣一般,倚在了門框上。他感覺自己的身體仿佛被千萬把匕首穿心而過,疼得他站不穩。
原來那一晚,事實的真相是這樣子的。他的桃子,他可憐的桃子,在懷著小念的時候居然經曆了這樣殘酷的事情。而他又做了什麽?不但不能去救她,在她生下了小念之後,親手把她送進了監獄。
喑啞的吼叫聲從單修哲喉嚨裏發出,他狠狠一拳砸在門框上,手背瞬間血肉模糊。外麵的太陽猛烈直紮人眼,閃得他流下了眼淚。
"老板,你沒事吧?"文森從來沒見過他這種樣子,擔心地問道。
"我要去殺了她。"猩紅的眼充斥著滿滿的殺意,他看了看表,離婚禮還有兩個多小時,足夠讓他解決這件事情了。
不管身後的文森如何勸阻,他直直地奔向停車場,沒有一絲猶豫。
坐在化妝間的淩桃夭忽然心頭一顫,她抬眼看向鏡子。這種不安……在小然出事的時候也有過,難道……
"薇薇,你看見小然和小念了嗎?"淩桃夭嘩地一下站起來,嚇得化妝師描眉的手一抖,差點弄花了妝。
唐暖薇一臉不解地看著她,回答:"他們一直就在外麵,怎麽了?"
"我有種不好的預感,"淩桃夭捂著自己的胸口,眉頭緊皺,"我覺得他們好像出事了。"
"胡說什麽呢,"唐暖薇打斷她,不悅道,"今天是我們結婚的日子,不要說這些不吉利的話。"她轉頭讓化妝師把外麵的兩個孩子帶進來,看見他們的確沒事,淩桃夭這才放下了心。
大概隻是自己多心了。淩桃夭這樣安慰自己。
溫馨的房子陰冷濕寒,小小的空間堆滿了各種垃圾,空氣裏也彌漫著各種食物腐敗的味道。就連在這樣陽光美好的日子,她的房子也昏暗地不行。
單修哲抬腳走進門檻,裏麵刺鼻的味道讓他皺起了英氣的眉。但是他現在無暇去估計這令人作嘔的環境,幽深的眸噴著火,仿佛要把眼前的女人燒成灰燼。
在這陰冷的房間中,溫馨穿著薄薄的絲質睡衣,狹小的桌子上擺著顏色豔麗的紅酒,和整個房間顯得格格不入。她坐在椅子上,優雅地品著紅酒,見到單修哲,漂亮的眸中多了一絲意外,甚至是欣喜若狂。
"你怎麽會來這裏?今天你不是結婚麽?"
"我來問你一些事。"單修哲坐在溫馨對麵,噴著火的眸牢牢地鎖住她,似乎要將她撥皮拆骨。
溫馨晃著紅酒,精致的臉上勾起迷離的笑:"今天是特殊的日子,我有問必答。"
"桃子被綁架,是不是你跟何林一起做的?"單修哲強壓住胸口的怒氣,一字一句地問道。
溫馨挑眉,毫不猶豫地承認:"是。"這種事情,單修哲能查到,她一點都不奇怪。
"那你知不知道,"單修哲頓了一下,後麵的話組織了很久,艱難地開口,"何林對她做了什麽。"
這下輪到溫馨吃驚了,她將酒放在桌子上,精致的眉眼中,有些不安和閃爍,但是眨眼之間又消失不見:"你指的是什麽?"
"你知道我指什麽?"那聲音猶如黑暗裏的鬼魅,陰沉地嚇人,"那一天,何林是不是強暴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