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擬將歡笑排離索,鏡中無奈顏非昨(2)
光芒萬丈的女人在男人的目光下逐漸遠去,唐暖薇的心卻更加地沉了。她總覺得,溫馨跟以前不一樣了,以前的溫馨鋒芒畢露,雖然惡毒卻不至於讓人不寒而栗。可是現在的溫馨,卻讓人想到深海裏的不明生物,不知何時猛地竄出來咬你一口。
打發了溫馨,蘇半夏回頭看一眼臉色慘白的淩桃夭,沉了沉眼,道:"修哲,帶桃夭去樓上休息一下。待會兒我叫人送點熱飲和糕點上去。"
單修哲剛想攬過淩桃夭的肩,卻被後者巧妙地躲開了。她咬著唇,直直地盯著單修哲:"我來是為了什麽,你很清楚。"
單修哲苦笑:"我當然知道。"有那麽一瞬間,他希望淩桃夭是為了他而來;有那麽無數個瞬間,他就隻是想把淩桃夭抱住,問她這些年過得好不好。可是,怎麽會好呢?瘦成這樣,她一定過得不好。
他們之間的愛情,似乎被時間碾壓地不成人形。時間的荒流,將他們變成了現實的模樣,卻不肯給予他們愛情的初衷。
他原本就隻是想讓她在自己身邊而已,後來卻貪心地想要她的身體,她的心,她的愛情,最後,他得到了她的身體,她的心,她的愛情,結果她卻不在自己身邊了。想來真是嘲諷。
別墅的樓梯跟三年之前一模一樣,就連扶梯的手感都不曾改變。淩桃夭走在上麵,不禁有種物是人非的淒涼。涼薄不過人心,偏偏人最是念舊。沒有感情的物件反倒一成不變,那口口聲聲說著誓言的人早就已經麵目全非。
轉角的房間,單修哲站在門口,對淩桃夭說道:"小念他在裏麵,你進去吧,我先下去招呼客人。"
淩桃夭點點頭,顫著手輕輕推開了門。
胡嫂正在喂小念吃水果,當聽到門打開的聲音,還以為是少爺,於是頭也不回地說道:"少爺,今天小念很乖,有乖乖吃藥。您別擔心他,好好招呼客人便是。"
"小念,他在吃什麽藥?"輕輕的女聲從胡嫂背後傳出來,帶著嬌弱,疲憊和興奮,還有明顯的擔憂。隻是簡簡單單一句話,卻能夠讓人感覺到如此多的情緒。
胡嫂猛然吃了一驚,回過神,當看見穿著晚禮服的淩桃夭時,不禁淚如泉湧:"少……少奶奶?您出來了?"下一秒,胡嫂趕忙捂住嘴,意識到自己的失言,著急解釋,"少奶奶,您別誤會,我不是那個意思……"
淩桃夭淡淡一笑,擺擺手,道:"胡嫂,你不用這麽小心翼翼,我已經不是單修哲的妻子了。我來隻是想看看我的孩子。"目光停留在麵前那個小男孩上,"他一直以來都這麽瘦弱,需要藥物維持嗎?"
胡嫂心疼地看著已經瘦得不成人形的人,將手裏剩下的藥水塞給淩桃夭,聲音哽咽:"小念少爺一出生就受了很多苦,大大小小的手術,好不容易從鬼門關被少爺拉回來,能夠長這麽大,全靠少爺悉心照顧,否則,七個月的早產兒,哪裏能活得下來……"
淩桃夭接過藥,心髒仿佛被人重重地錘了一榔頭,如果不是她沒有好好照顧小念,就不會在七個月的時候就早早地生下他,讓他受苦。
"少奶奶,您先跟小念少爺說說話。"胡嫂識相地退了出去。
麵前的孩子長得很瘦小,皮膚是那種病態的白,眼睛不大,但是很深邃,烏黑的眼珠滴溜溜地轉著,別提有多可愛了。他專心致誌地玩著手裏的積木,小小的手背雖然瘦,但是也有窩,讓淩桃夭不由得想要捏一捏。
手顫抖著伸向小念,然後輕輕地放在他肉肉的臉頰上,小孩子特有的細膩的觸感讓淩桃夭的心軟成了一灘水。這是她的孩子,一出生就被剝奪了母愛的孩子。
低頭擺弄著玩具的孩子疑惑地抬起頭,清澈的眸倒映出淩桃夭淚水盈盈的臉,他伸手去擦淩桃夭的淚,嘟噥道:"不哭……乖,不哭……"
淩桃夭終於忍不住,一下子把孩子抱在了懷裏,小念身上特有的奶香讓淩桃夭沉迷了進去。她緊緊地擁住他,仿佛在擁抱著世界上最珍貴的東西。
"對不起,小念,對不起……媽咪對不起你……"
三年前,因為她的疏忽,產下了不足月的小念,三年來,她身陷囹圄,不能給予他應有的母愛。
她做夢都想著她的孩子啊,想他長大了沒有,長成什麽樣了,身體好不好?晚上會不會哭,是不是會叫媽咪了……鐵窗裏的每個晚上,她就這樣,直到淚水濡濕枕頭,然後緩緩入睡。
唐蔚然推門進來的時候,淩桃夭正抱著小念大聲痛哭,當他看見裏麵的人,一下子愣住了,半晌,才擠出兩個字:"媽、咪?"他的手握在門把上,身體僵直,不知該作何反應。三年了,她離開的時候,他才七歲,已經知事卻不足以懂事。連淩桃夭的麵容都快要模糊地記不清了。
淩桃夭抬起頭,見到唐蔚然的那一瞬間,蓄滿了淚水的眼忽然就像綻放的煙花,照亮了整個星空一般。她緩緩地站起身,淚珠肆虐著的臉忽然就綻開了一個燦爛的笑容,她張開雙臂,以一個包容的姿勢展現在唐蔚然眼前。
唐蔚然停頓片刻,終於哭著撲到了淩桃夭的懷裏。
"媽咪……"他泣不成聲。
淩桃夭緊緊地抱住他,側臉貼著唐蔚然的頭頂,滾燙的眼淚濡濕了他的頭發。"小然,對不起,原諒我……"
唐蔚然哽咽地說不出話。從他知道自己身世的那一天起,淩桃夭就像在他生命中消失了一般。而那一次綁架帶給他的直接打擊,讓他在一段時間內喪失了語言能力。醫生說,他這是創傷性失語症。那時,他無論如何都想不通,為什麽淩桃夭不認他?生下他就是一件很恥辱的事情嗎?那為什麽還要把自己撫養長大?難道真的像宮汀大伯說的那樣,隻是為了複仇?一個個的疑問,讓他頭痛欲裂。
每一天,他就坐在房間裏的窗戶旁,呆呆地看著外麵。公路兩旁的樹木蔥蔥鬱鬱,不遠處的白雲襯著藍色的背景,漂亮地好像能聞到一股青草氣息。這個世界明明這麽美好,可是為什麽會那麽肮髒?
唐蔚然想不通。他更想不通,溫和呆萌的媽咪為什麽會因為洗黑錢坐牢。後來,他一點點長大,才知道,原來這個世界很多事情是沒有原因的。就好像,宮嶼叔叔跟暖薇媽咪明明相愛卻不在一次。爹地明明那麽想見媽咪,卻不肯去監獄一次。
門外的單修哲拿著飲料,靜靜地聽著從裏麵傳來的哭泣聲,筆直的身體居然不自覺地顫抖起來。他個子很高,隻要站著就有一種無形的氣場,黑色西裝褲下筆直的雙腿更是透著一股禁欲氣息。就是這樣一個連上帝都感歎完美的男人,頹廢地往牆上一靠,薄唇抿出一絲無力的弧度。
淩桃夭呀,我終於知道,有些東西無論怎麽努力都是無用功。我們的愛情並不脆弱,是時間太殘忍,生生將一份濃鬱的感情等成了白開水。於是,怎麽品,那味道都不對了。
他回到房間,腦海裏都是淩桃夭和溫馨兩個人之間莫名的對話。怎麽想都不對,於是便掏出手機,撥通了助手文森的電話:"你替我查一下,三年前淩桃夭被綁架前後,溫馨的行蹤。無論巨細,立刻向我匯報。"
淩桃夭被何林綁架,肯定和溫馨有關。當初事情發生地太急太快,讓他沒有辦法冷靜下來想一想。沈習查到綁走小然的車是何林的,可是最後,小然為什麽又會出現在溫馨手上?這個問題他從來沒有想過。
潛意識裏,他覺得,淩桃夭有事在瞞著他。也許,搞清楚了所有事,把誤會解釋清楚,桃子就會回到他的身邊。
淩桃夭在裏麵待了很久,把小然和小念哄睡著,打開門,卻發現單修哲就立在門邊,嚇了她一跳。她朝樓下探一探頭,發現宴會已經臨近尾聲,人們的臉上多多少少有了疲倦之意。
"謝謝你把他們照顧地那麽好。"淩桃夭繞過單修哲的時候,低低地道了謝。
一句話,生分地就好像孩子跟他一點關係都沒有一樣。單修哲喉嚨仿佛哽了魚刺,吐不出來,咽不下去。
他伸手一把抓住淩桃夭纖細的手腕,凸出的骨頭硌得他手掌發疼,她太瘦了,以至於他輕輕一用力,就把她拽進了懷中。
迎麵而來的男子氣息讓淩桃夭有些不適應。她開始不停地掙紮,但是哪裏敵得過男人的力氣。"你放開我,單修哲。"
"桃子,求你,就一會兒。讓我抱你一會兒。"單修哲的聲音低到塵埃,沙啞地恍若沙漠裏的沙粒,無端端地讓人心疼。
掙紮片刻,淩桃夭發現怎麽動都是徒勞,於是索性就不再白費力氣了。久違的懷抱,熟悉的溫度,就連他身上淡淡的古龍水味道都不曾變過。他變瘦了,但是臂膀依舊溫暖有力,如同他們相識之初,他永遠都是她強有力的護盾一樣。
到底為什麽會走到這一步?淩桃夭也想不清楚。
她把頭埋在單修哲的胸膛裏,睜著眼睛,聲音苦得就像蓮心:"一會兒之後呢?單修哲,你我都清楚,回不了頭的。現在越是溫暖,等會就越寒冷。我們都不是彼此的了,不必留戀。"
單修哲的胸口疼得發緊,於是手臂也箍得更加用力。"就算下一秒讓我消失,這一秒的溫暖我也要緊抓不放。我知道沒有你,我不會死,可是隻要一想到要放棄你,心髒就好像快要裂開,絕望死死地拽著我,比死更難受。"
這三年,他的生活就像黑白默片,除了機械一般地上班吃飯睡覺,唯一的慰藉就隻有淩桃夭留給他的兩個孩子。
我們從頭來過好不好。這句話,單修哲多麽想要說出口,可是話到了嘴邊,卻像幹掉的口香糖,死死地黏住,怎麽都吐不出來。
要怎麽樣才能把他們之間所有的傷害抹平?要怎麽樣才能把那個春天般溫暖、夏日般燦爛的淩桃夭變回來?
他們下樓的時候,客人已經走得差不多,剩下幾個阿姨正在打掃衛生。蘇半夏見淩桃夭下來,熱絡地上前牽住她的手,將她拉到沙發上坐下。
"見著小念了麽?"蘇半夏跟洛卡卡一人一邊,仿佛形成了一種夾擊的姿勢,讓淩桃夭有些不適應。但是她很清楚,蘇半夏她們沒有半點惡意,於是輕輕點了點頭,沒有說話。
洛卡卡伸手摸了摸她的手臂,又捏捏她的臉,不由得歎了口氣:"好端端的一個人,怎麽瘦成這樣,在裏麵一定吃了很多苦吧?"
淩桃夭又輕輕搖搖頭,還是不說話。
蘇半夏越看越心疼,於是抄起桌上的紙巾狠狠地砸向單修哲,罵道:"看看你幹的好事!好在你妹妹蘇晗不在這裏,否則就她那女權主義的脾氣,非得把你拉去閹了不可!"
單修哲把砸到自己胸口的紙巾接住,緊緊地抿住嘴,一聲不吭。
單鬱助和紀初浩坐在沙發的兩邊,靜靜地喝著茶。嗯,老婆大人管教孩子,他們還是乖乖看著就好,引火燒身這種事,他們可不幹。
唐暖薇更是一臉的幸災樂禍。
整個大廳,隻剩下阿姨掃地的簌簌聲,氣氛尷尬。外麵的月光清清亮亮地灑進來,蟬鳴忽然變得大聲起來。良久,淩桃夭開口,聲線沙啞疲憊:"伯母,不是他的錯,"她抬眸,淡淡地掃了單修哲一眼,後者渾身一震,似乎她又要說出什麽絕情的話來,"我知道,當時他沒得選,如果要我在小然跟他之間選一個,我也會跟他做一樣的選擇。"
淩桃夭的話讓單修哲整個人都戰栗起來,幽深的眼眸中綻出異樣的光,不知是高興還是悲哀。"你,你都知道?"
他一直以為,淩桃夭是因為不肯原諒自己陷害她入獄這件事,他還奢望著,再過一段時間,等她的心情平複了一些,就把真相說出來,也許他們還能在一起。可原來,她一直都是知道的。
這代表著什麽?單修哲幾乎不敢想象。
阿姨們打掃完衛生,已經離開。胡嫂也在樓上照顧兩位小少爺,大廳裏僅剩的幾個人都直直地盯著淩桃夭。就連唐暖薇都吃了一驚,妖桃一開始就知道唐蔚然被溫馨綁架的事麽?
"我不傻,單修哲。"淩桃夭眉眼低低,翠綠的裙子襯著她白皙的肌膚,明明是一副柔柔弱弱的模樣,卻無端端讓人想到了堅韌不拔的雜草。"你再怎麽痛恨我,也不至於陷害我坐牢。既然你這樣做了,一定是迫不得已。想來想去,大概隻有溫馨用小然來威脅你說得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