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不見合歡花,空倚相思樹(3)
宮汀猛地抬起眼,那雙灰色的眸死死地盯著宮嶼,然後冷笑一聲:"唐暖薇跟你說了什麽吧,這個女人,千方百計就是為了整垮宮家,整垮我們兄弟……"
宮嶼不耐煩地打斷:"到現在你都覺得你是對的!"他轉過身,穿著的黑色風衣跟外麵陰沉的風景相映成趣,異常和諧,"薇薇她從來沒有做過對不起我們宮家的事!她隻是一個女孩子,她沒有錯!"
"她錯在不該是唐連安的女兒!"宮汀也激動起來,孱弱的身體不停地顫抖,放在毛毯上的手緊握成拳。
宮嶼卻冷靜了下來,一雙狹長的狐狸眼直直地看著宮汀,看著這個從他記事起,就當做父親一樣來照顧自己的男人。從什麽時候開始,這個溫潤如玉的男子變得如此暴戾和殘忍?他幾乎不能相信,就是他敬重的大哥,成為了毀滅他人生的凶手。
"錯的不是她,是我,"宮嶼的聲音沉穩有力,嘴角咧開一個自嘲的弧度,"我不該是宮家的人。"
宮汀聞言,氣得發起狠來。他將蓋在自己腿上的毛毯狠狠地砸過去,露出一雙萎縮地不成形的雙腿,異常詭異。"宮嶼,你是不是瘋了!你是宮家的三少爺,是宮氏的老板!你怎麽能夠說出這種話!"
"就因為我是宮三少,就因為我是宮氏的老板,你跟二哥就可以對我的人生指手畫腳,隨意規劃?"他伸手指著書桌上的合照,那上麵,宮洺那一張冷酷決絕卻不乏溫柔的臉清晰可見,"是你的仇恨,害死了二哥!是你的仇恨,讓宮氏差點毀在唐暖薇手裏!你難道覺得還不夠?!"
"不夠!"宮汀暴怒,蒼白的臉上青筋直起,憤怒使他的臉扭曲而又恐怖,"隻要唐暖薇不死,我就不會放過她!阿洺他愛上了那個賤女人,心甘情願為她頂罪,所以他才會死!是他自己的錯,不是我!"隻要一想到宮洺,宮汀的心就像被千萬把刀在淩遲一般,"如果不是他,唐暖薇早就坐牢了!他破壞了我的計劃!"
房間一下子安靜下來,似乎可以聽見外麵呼呼的北風,宮嶼的呼吸異常沉重,靜默了幾秒之後,他緩緩地開口:"大哥,你承認許蕾淨是你殺的了?"
"當初我撤資,逼死許俊雄,我以為許蕾淨就會替我對付唐暖薇,沒想到她那麽不堪一擊。我隻是把她最後一點價值給利用起來了而已!"宮汀一想到自己這麽完美的計劃,居然被自己的親弟弟攪了局,憤怒猶如燎原之火,在胸膛熊熊燃燒,"已經到了最後一步,連警察都到了,結果還是功虧一簣!我不甘心!"
他沒有想到,宮洺會提前回來;他更沒有想到,宮洺會替唐暖薇扛下了殺人罪!
相較於宮汀的出離憤怒,宮嶼卻顯得平靜許多,他將手插進口袋,整個人靠在窗戶上,眉角的淚痣早已經黯然失色。"大哥,你讓我害怕。"
宮汀急急地把輪椅推過去,抓住了宮嶼的手,眼神急切熱烈:"小嶼,我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你,為了宮家。你聽我的話,忘記唐暖薇那個賤女人,世界上女人那麽多,你還怕找不到比她更好的麽?不要學你二哥,否則你會被害得跟他下場一樣。"
印象當中,宮汀的話一向很少,這是第一次,宮汀一口氣說那麽多話,隻可惜,每一個字,在宮嶼耳朵裏聽來都那麽刺耳。
他低頭看著宮汀,眸中倒映出與自己相似的臉。"比唐暖薇更好的女人當然有,而且很多。可惜,我眼裏隻能看見她一個。大哥,你沒有愛過,所以不了解。所謂愛情,就是明明有更好的選擇,卻依然守在那個並不完美的人身邊。"
弱水三千,隻取一瓢。
宮嶼把那隻緊緊攥著自己的手拉開,然後緩緩從口袋裏拿出一隻錄音筆,刹那間,宮汀的臉色煞白如紙。宮嶼唇色慘白,並不必宮汀好到哪裏去:"大哥,我已經報警了。許蕾淨不該死,二哥也不能背負著殺人犯的罪名死去。"
宮嶼大步往門口走去,他怕自己一心軟,就會把錄音筆丟掉。
最後,他還是回過神,看了一眼此時沐浴在陽光下的宮汀:"大哥,其實二哥已經是胃癌晚期,就算沒有唐暖薇,他也活不久了。隻是你害他死得一點尊嚴都沒有。"
宮汀在他的身後,想要追上去,可是身子比手快,於是生生從輪椅上摔了下來,他倒在地上,朝宮嶼叫道:"小嶼,你不能這麽對我!我是你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的親人!是我一手把你照顧長大!你怎麽能這麽對我?!"
回答他的就隻有重重的關門聲,還有樓下越來越清晰的警笛。
宮嶼站在門口,靠在門框上,緩緩地滑下。那幾步,用盡了他全部力氣。他大概能明白單修哲把淩桃夭送進監獄時的心情了,撕心裂肺的痛,卻不得不承受。
大哥,就因為你是我唯一的親人,我不能眼睜睜看著你越陷越深。
宮汀被捕的消息就像龍卷風一樣席卷了C城。宮氏大少爺涉嫌殺人嫁禍,而且殺的是他曾經的弟媳,嫁禍的是他已經死去的二弟宮洺,這麽複雜的一單案件,經過八卦傳真一番渲染,愈加撲朔迷離。
如今,宮家原本興旺的人丁,隻剩下宮嶼跟唐暖薇。而唐暖薇,在宮洺死後,也宣布退出宮氏。宮家似乎在一夜之間沒落了。殺人案件的曝光,讓宮氏的股票跌至低穀,合作公司紛紛解約,單修哲利用手頭的股票和資金,勉強支撐著宮氏苟延殘喘。
沒過幾天,宮汀在獄中自縊身亡。
宮嶼到太平間的時候,看見的就隻是那個人的屍體。冰冷的,毫無溫度的屍體。他瘦得隻剩下一堆骨頭,渾身慘白。宮嶼就那麽呆呆的站著,一點反應都沒有。
如今,這個世界上,就真的隻剩下他一個人了。
隨著宮汀的畏罪自殺,股票形勢急轉直下,之後,宮嶼召開新聞發布會,宣布宮氏破產。
這成為比單修哲前妻淩桃夭洗黑錢入獄,宮氏前任總裁殺人嫁禍更加勁爆的新聞,一時之間,宮嶼算是風頭無二。
唐暖薇自宮洺死後,就搬出宮家,住在了酒店。宮洺生前給她買了基金,因此就算沒有工作,唐暖薇也能夠過得很好。這段時間,她一直在為淩桃夭的事奔波忙碌,想要申請上述減刑,可惜淩桃夭一直不見她,她有力無處使,煩躁地不得了。全心全意忙著淩桃夭的事兒,以至於讓她跟外麵的世界斷了聯係,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也不自知。
宮嶼打來電話的時候,她正準備上床休息。
"喂,宮嶼?"唐暖薇有些奇怪,這個點,他很少會打電話。
"薇薇,我好想見你。"那邊,宮嶼的聲音沙啞疲憊,周邊靜悄悄的。
唐暖薇敏銳地感覺到宮嶼的不正常,她起床拿起外套,問:"你在哪兒?我去找你。"
"開門。"宮嶼不回答,卻隻是簡單地吐出兩個字。
唐暖薇將信將疑地打開門,結果宮嶼直直地立在門口,那雙明媚的狐狸眼布滿了血絲,青色的眼袋,和下巴上冒出來的胡茬,讓他看上去很是狼狽。
"薇薇,"他咧嘴一笑,上前一個熊抱,把唐暖薇結結實實地箍在了懷裏,"我曾經說過,有我在,你什麽都不用怕,可是為什麽我還是讓你受傷了?"宮嶼的身上沾著點酒氣,自然而然地,唐暖薇便以為他在說醉話。
"喝了酒胡說什麽。"唐暖薇把他攙進房間,"是不是公司出什麽事了?"
"七年前的事,我都知道了。"這一次,宮嶼的咬字特別清晰,生怕唐暖薇聽不見。
唐暖薇的動作停滯了十幾秒,然後把人從自己肩頭推到了一邊,冷冷地盯著宮嶼:"你現在是借酒耍瘋麽?"
"唐暖薇,在你眼裏,我就那麽沒用,需要你忍辱負重來保護?"宮嶼火了,上前一步,握住了她的肩膀,"當初你為什麽不告訴我?為什麽要一個人承受那麽多?"
那一個晚上,她被折磨了整整七個小時,而他,也找了她整整一夜。這一刻,他想,如果那時候能夠接到她的電話該有多好。當她站在聶容北身邊,強迫自己說不愛他了的時候,她是不是也像這般痛徹心扉?
唐暖薇仰起頭,一雙美目毫不避讓地直視宮嶼,那眸裏,隻有坦然:"告訴你又能怎麽樣?親手把你的兩個大哥抓進監獄嗎?你捫心自問,當時的你,做不做得到?"
"我……"宮嶼愣住了。
大概也是猜到了這個答案,唐暖薇輕笑一聲,將他的手從自己肩膀上揮開,道:"宮嶼,這是我跟宮汀宮洺的恩怨,與你無關。是我在複仇和你這兩者之間選擇了前者,所以,你不需要對我感到內疚。"
"你選擇什麽我不在意,我隻知道,在你和宮家之間,我選擇了你。"
唐暖薇心下一驚,直直地看著他:"你做了什麽?"
宮嶼看著她,一呼一吸都充滿了絕望的味道。他漂亮的眸中倒映著唐暖薇精致的臉龐,沉默良久,他忽然咧嘴笑了,那笑容,比哭還難看。"大哥死了。把我養大,寵我愛我的大哥他,死了。"
"什麽?"唐暖薇不可置信地看著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那個毀掉自己的男人死了,怎麽可能?
"是我害死了他,薇薇,"宮嶼繼續笑得沒心沒肺,"我逼死了從小到大最敬重的大哥,我讓他孤苦伶仃地自殺在監獄裏,連最後一麵都沒有見到。"下一秒,好像身體被重物壓彎了似的,他緩緩地蹲下了身,痛哭起來。
這是唐暖薇第二次看見宮嶼流眼淚。上一次,是宮洺死去的時候。她什麽都不問,隻是俯下身,輕輕地將哭得像個小孩一樣的宮嶼抱在了懷裏。
她知道宮汀對於宮嶼的意義,所以當初她才絕口不提。一旦信仰被擊垮,與行屍走肉無異。
C城,從此再無宮家,再無宮三少。誰曾料到,引起這場血雨腥風,讓隻手遮天的宮家坍塌的導火線竟然會是唐暖薇呢?
如果不是她,又或者說,如果宮嶼和她不曾相遇,或許,宮嶼還是放蕩不羈的宮三少,宮氏依舊呼風喚雨,宮洺可以得到更好的治療,而宮汀,也不會草草地死在監獄。
人生就像連續劇,有因必有果,猶如多米諾骨牌,隻要一個環節倒塌,那麽就算這牌堆砌地多華麗,畫麵多好看,都會潰不成軍。
單修哲看著淩桃夭從監獄裏走出來,藍白相間的獄服怎麽也撐不起她削瘦如骨的身體,她的臉頰凹陷,嘴唇毫無血色,已然一副吃盡了苦頭的模樣。
這一刻,單修哲感覺自己就像被人赤裸裸地扔進了冰天雪地,那寒冷,透進骨頭,凝結血液。
淩桃夭在單修哲麵前坐下,緩緩地抬起了眸。
"單修哲,好久不見。"她開口,聲音就像壞掉的磁帶,喀拉喀拉,帶著入骨的寂寞。
單修哲的手放在桌上,緊緊地交握著,看出來,他很緊張,卻依然裝作一副淡然處之的模樣,苦笑:"我沒想到,你還願意見我。"
自從淩桃夭入獄之後,就拒絕他所有的幫助,他以為,自己是她這一輩子都不願再見到的人,沒想到,她連唐暖薇都不願意見,卻願意和自己見麵。
在單修哲如此強大的人麵前,淩桃夭顯得很嬌小,可是她比起他假裝的淡定,反而笑得輕鬆許多。
"為什麽不願意呢?"淩桃夭歪著頭反問,天真的模樣讓單修哲微微失了神,"不願意見薇薇,是不想讓她看見我這幅模樣。願意見你,反而是想讓你看看,我現在的樣子。"
仿佛一把刀直直地紮進單修哲的心窩,然後又血粼粼地拔出來,血汩汩地冒出。她知道,這幅模樣一定會像釘子一樣重重地戳在他心上。她想讓他痛,讓他難受,讓他內疚。
"桃子,這並不是我本意……"下意識的,單修哲想要解釋。
淩桃夭卻擺擺手,打斷他:"我不想知道,你的身不由己,你的難言之隱,我都不想知道。"
"桃子,"單修哲急紅了眼,絕望正像一條繩索緩緩地將他扯進深淵,他下意識緊緊地握住了她瘦弱的雙手,"你等我想辦法救你,你相信我,我一定會救你出來。"
"不用了,"淩桃夭的話語清冷如夏夜月光,她抬起眸,嘴角緩緩地彎起一絲弧度。那笑,讓單修哲整個人都毛骨悚然起來。"如今我這幅模樣,我一點都不怪你,真的。這是我的報應,是我不自量力不顧一切愛你的報應。這三年的牢,就當我還你的情。從現在開始,我們,互不拖欠,從此陌路。"
"不要!"單修哲脫口而出,早在見淩桃夭之前,他就做好了她惡語相向的準備,但是他告訴自己,無論淩桃夭說什麽,他都承受。"桃子,我知道你恨我陷害你,你打我罵我,我都接受。但是我求你,不要說分手。我們還有孩子,我們絕不可能互不拖欠的!給我時間,等你出獄,我們好好在一起,我決不讓任何人將我們分開!"是的,隻要熬過這一關,凡是阻礙他們在一起的人,他遇佛殺佛,遇神殺神!
淩桃夭將她的手緩緩抽出,眼底是單修哲從未見過的冷漠。那個猶如向日葵一般的女孩,在充斥著苔蘚的陰暗角落,終於還是被黑暗吞噬。
"單修哲,我不想愛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