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春如舊,人空瘦,淚痕紅浥鮫綃透(3)
太陽逐漸下山,淡紫的粉紅洋洋灑灑地將整座城市染了色。單修哲戀戀不舍地收回目光,摁響了沈習家的門鈴。約過十秒鍾,大門哢噠一聲,沈習穿著居家拖鞋出現在玄關口。他看著單修哲抱著熟睡的淩桃夭,顯然愣了一下。
氣氛尷尬。兩個長相俊美的男人四目相對,沉默肆意地流動在他們之間。這是第一次,單修哲如此平靜地麵對沈習。而他懷中的,正是他的最愛,沈習的妻子。這樣的場景,突兀地讓人想笑。
"進來吧。"沈習側身讓門,清秀的臉上看不出絲毫情緒。
單修哲將淩桃夭小心翼翼地放到床上,替她細心地掖好被子,手指剛想要為她整理發絲的時候,沈習的聲音忽然出現在門口:"今天謝謝你。"
那隻手尷尬地僵在空中幾秒鍾,單修哲訕訕地收回來,站起身,麵對沈習,眸光黯淡卻一如往常堅毅。
他終於嚐到了蘇半夏所說的那種失去了之後痛徹心扉的感覺,卻不能強取豪奪的無奈。他們三個人,都是被愛情愚弄的傻瓜。
愛情的三角難題,誰都解不開。最愛的那個,永遠都不是天長地久的那個。單修哲曾經想要打破這個詛咒,結果深陷其中,不能自拔。
單修哲走過沈習身邊,兩個人並肩而立,他停下腳步,聲音有著深入骨髓的無奈:"沈習,我從來沒有像現在這一刻,想要讓桃子愛著你。"他的眸有著難以言喻的光在閃動,"隻要桃子多愛我一天,那麽我們三個人便多煎熬一天。我不願意看她痛苦。如果從一開始,她選擇的就是你,大概,我們就不會是現在這個樣子。"
他的手緊握成拳,又緩緩舒展。而沈習定定地站著,不知臉上是什麽表情。
"唐暖薇說得對,你比我懂得怎麽愛她。在我給了她傷痛的那段時間,謝謝你能夠陪在她身邊,謝謝你能夠一直這麽愛她。"
沈習不說話。
"我一直都很在意你的存在,所以才執意讓你在我跟桃子的婚禮上演奏。我以為我贏了你,結果,最後輸得一敗塗地的人是我。"
沈習的鏡片泛著光,聲線柔和,帶著不露痕跡的冷:"愛情裏從來不講究輸贏。無論小夭跟不跟你在一起,我愛她,這是不變的事實。她幸福,我可以站在陰影裏看她幸福。她痛苦,我就站出來陪她痛苦。這是我存在的價值。"
單修哲輕聲笑了起來,無奈蒼涼:"所以,從一開始,我就敗給了你。她需要的是你的溫柔,不是我的愛情。"
"不,她需要愛情,但現在不是你的,"沈習轉過身,直視單修哲的側臉,鄭重其事,"如果你真的想讓她好,就不要再出現在她麵前。你每一次出現,都在動搖她的決心。當初是你放開了她的手,現在就沒有資格再反悔。我給過你機會,單修哲,是你不會把握。說我自私也好,專製也罷,我隻想跟小夭好好的。"
單修哲的眼裏似乎有眸光閃爍,他的身形挺拔,卻站得那麽落寞,每一寸空氣都滲透著他的悲傷和荒涼。
沈習句句戳進他的心窩,他痛,卻沒有辦法反駁。麵對沈習,他一點反抗的勇氣都沒有。若是愛的程度,沈習並不亞於他。既然,淩桃夭的幸福已經塵埃落定,那麽他便退場好了。
"以後,我不會再來打擾你們的生活。"似乎是從唇齒間擠出來,單修哲用盡了他的力氣。話音剛落,他便快步走下樓,沒有絲毫停留,他也不敢停留。他怕忍不住再去看淩桃夭一眼,他怕忍不住求沈習把淩桃夭讓給自己。
幸福就像手裏的沙,握得越緊,流得越快。
床上,淩桃夭緊閉的眼角緩緩地露出晶亮的液體。她側了個身,咬住了自己的手,將哽咽生生逼回了喉嚨。
單修哲啊,人心不是你說變就能變的。年少的我愛沈習的時候單純簡單,如今的我愛你卻是糾纏複雜。你把沈習從我心房裏趕了出去,然後你滿滿當當的住進來,現在,我哪還有多餘的位置給他呢?
我一直以為,愛情苦的是愛錯了人,殊不知,最苦的卻是愛對了人,卻愛錯了時間。於是,相愛無緣。
沈習將蒙在被子裏輕微顫抖的人整個抱住,咬住牙。看著他們相愛相殺,而他站在一旁,無能為力。小夭,我到底要怎麽樣才能讓你重新愛上我?到底要怎麽樣我們才能回到那個簡單純真的時候?到底要怎麽樣才能看見你美好溫暖的笑靨?
許蕾淨出院之後,宮嶼變得異常忙碌,雖然他從來不曾對許蕾淨有過感情,隻是名義上好歹是妻子,他有照顧的義務。
唐暖薇慶幸自己可以忙得焦頭爛額,這樣就不用回想起那一天的血腥場麵。而因為忙碌,她甚至都沒有深究許蕾淨的話,為什麽她會一口咬定自己害死了許俊雄。
宮洺似乎也很忙的樣子,隻是每見他一次,他的神色就蒼白一些,仿佛很疲憊。隻有宮汀,一直都待在房間,不知在裏麵做些什麽。
整個宮家,就像恐怖片裏陰暗的別墅,彌漫著壓抑窒息的氣氛。
這一天,福嫂照舊準備了下午茶給宮汀送去。輕輕推開門,她叫了一聲大少爺,便把點心放在書桌上。宮汀坐在輪椅上,麵朝著窗戶,隻是厚重的窗簾將陽光當得嚴嚴實實,透不出一點縫隙,整個房間隻剩下房門那一縷微弱的光。
"小嶼跟阿洺回來了沒有?"宮汀的聲音陰森森的,莫名地讓人想到吐著信子的毒蛇。
福嫂畢恭畢敬地回答:"二少爺和三少爺今天晚上都有事不能回來。"
宮汀的眼睛忽然亮了一下,繼續問:"那唐暖薇呢?"
"照舊。"
"這樣……"宮汀嘴角露出一絲詭異的弧度,他滑動輪椅,從書桌的抽屜裏抽出一包粉末,遞給福嫂,"在晚飯裏放這個。今天晚上,無論有什麽聲音,你都不要出房間。"
福嫂麵無表情地接過,什麽都不問,隻是點點頭。她在宮家待了半輩子,已經成為這個家的一份子。隻要是這個家的主人讓她做的,她從不問為什麽。就像當初,宮汀跟宮洺強暴唐暖薇一樣。有時候她也會迷茫,不知道自己這樣做到底對不對,那一晚,看著唐暖薇備受摧殘,知道真相的她也是不忍心的。
隻是人呐,一開始就習慣了,以後也沒有拒絕的理由。何況,她已經老了,不想再糾結正不正確的問題。
宮汀眼神幽暗地盯著深褐色的窗簾,蒼白如紙的臉上忽然有了一抹豔麗的紅色。失去了利用價值的東西就該丟掉。
唐暖薇疲憊地回到家,將公文包往沙發上一丟,整個人癱軟在沙發裏,恨不得就此陷進去。福嫂早早地就煮好了晚飯,見她回來,便開始將飯菜端上桌。
"今天就我一個人嗎?"唐暖薇環顧四周,見大廳冷冷清清,樓上也不像有人的樣子。
福嫂簡單地嗯了一聲,不再說話。
唐暖薇上了桌,看著一桌豐盛的飯菜,又看看空蕩蕩的位置,於是對福嫂說道:"福嫂,你跟我一起吃吧,看著熱鬧一些。"
福嫂一愣,蒼老的臉上一抹倉皇一閃而過,道:"二少奶奶,這不符規矩,我還是在廚房裏吧。"
唐暖薇也沒有強求,簡單地扒拉幾口,繼續問:"今天許蕾淨吃東西了沒有?"
"還是那樣,送進去的東西全部都砸在地上,自從出院,她都沒吃什麽東西,現在估計也沒力氣鬧騰了。"
"唔,"唐暖薇將一塊土豆送進嘴裏,含糊不清地說道,"待會熬點雞湯給她送過去,她剛沒了孩子,身體弱得很。順便勸勸她,人死了,日子還是一樣過,折騰自己也不會讓死掉的人活過來。"
多多少少,她對許蕾淨還是有些內疚的。那個孩子雖然不是她害死的,但是跟她也算有間接關係。看著曾經那麽厭惡的人如此悲慘,她怎麽也高興不起來。
"好的,二少奶奶。"福嫂深深地看她一樣,幾次三番蠕動嘴唇,想要說些什麽,但是最後還是歎了一口氣,轉身進了廚房。其實從六年前看見唐暖薇開始,她就一直挺喜歡的。隻是命運不濟,偏偏生做了唐連安的女兒,愛上了宮家的兒子。
深夜,唐暖薇迷迷糊糊地醒過來,她都不記得自己什麽時候睡過去了,腦子昏昏沉沉,就連身體也像壓著一塊千斤重的石頭一般。整個房間很是幽暗,隻有窗外那一抹殘缺的月亮被烏雲擋住,若有似無地散發著清冷的光。她吃力地支起身,環顧四周,借著微弱的月光隻能朦朧地感覺到這個並不是她的房間。
她拍了拍自己的腦袋,剛想下床,卻感覺手上似乎拿著一件冰涼的金屬。抬起手,拿到自己的眼前,尖刀特有的寒光還有上麵鮮紅的液體瞬間讓她清醒了。
這一刻,月亮也似乎猛地明亮了起來,扒開層層的烏雲,將光輝灑進房間。唐暖薇機械似的轉過頭,看見身邊躺著的人,恐懼的叫聲響徹整幢別墅。
窗簾輕輕拂動,夜晚微涼的風吹進來,發出詭異的響聲。大大的天鵝絨床上,鮮血染紅了半張床,許蕾淨睜著雙眼,眼珠黑白分明,在這靜寂的夜中顯得很是恐怖。唐暖薇嚇得直接從床上摔了下去,手上的尖刀落在地上發出清脆響亮的聲音,"叮當——"。
二樓角落的房間裏,宮汀優雅地品著咖啡,露出了滿意的笑容。他的手機屏幕泛著幽幽的藍光,顯示著"110"三個數字。
唐暖薇嚇得坐在地上一動不動,傾城絕色的臉上血色全無,一雙美目瞪得大大的,倒映出許蕾淨那張恐怖扭曲的臉。
才是初秋,夏日炎炎的尾巴還未從C城撤去,空氣中仿佛還能聞到燥熱的味道,唐暖薇卻冒著冷汗,衣服緊緊地黏在肌膚上,異常難受。
血腥味在鼻尖底下肆意彌漫開來,生生讓她作嘔。除了剛才那一聲尖叫,唐暖薇再也發不出任何聲音,隻能張大嘴巴,咿呀地發出簡單的音節。
大腦一片空白,仿佛所有細胞都停止了活動。發生了什麽事?許蕾淨為什麽會死?她為什麽會在死掉的許蕾淨身邊,這一切的一切,都纏繞成一個個的問號,在她的大腦裏反複遊走。
門哐當一聲被打開,傳來熟悉的聲音:"薇薇,怎麽了?"隨著說話的聲音,白熾燈被打開,站在房門口的宮洺被眼前的景象震地收了尾音。
唐暖薇怔怔地跌坐在床邊,棕色的卷發披散下來,性感而又嫵媚,隻是此刻,那張傾城的臉上除了驚嚇和害怕,別無其他。
她的手邊,一把鮮血淋漓的刀,濃稠的,帶著腥味的血液在地上顯得異常恐怖。月光照在她蒼白的臉上,妖冶的美麗詭異地綻放。
氣氛安靜地詭異,誰都不說話,誰都不知道該說什麽,或者說,他們都不敢打破著沉默。似乎隻要稍稍發出一點聲音,整個夜晚就會像鏡子一樣支離破碎。
時間一點點地在流逝,唐暖薇緩緩地抬起頭,背著月光,她的表情籠罩著陰影。
"宮……宮洺?"她嚇得幾乎不能說話,待反應過來後,身子一個勁地往角落躲,語無倫次地否認,"不……不是我……不是……我不知……知道……"
她的聲音顫抖,幾乎連話都說不清楚。
窗外,由遠及近的警笛在如此寂靜的夜顯得異常刺耳。宮洺猛地回過神,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他上前,把沾滿了鮮血的匕首撿起來,然後掏出手帕細細地擦拭幹淨,把刀放到死去的許蕾淨手中。
警笛聲越來越近,宮洺的心像是跳出來一樣,但是頭腦卻異常冷靜。處理好現場,他拉起唐暖薇冰涼的手,"薇薇,跟著我走,你不會有事的。"
唐暖薇已經完全喪失了思考能力,眼前的這一場景嚇壞了她。她的身體僵硬,似乎變成了一樁木頭。身上的衣服沾染了血跡,大片大片的,仿佛是荼蘼的彼岸花。
宮洺脫下外套,直接蓋在了唐暖薇的身上,拉起她的手就往樓下跑。下樓的時候,瞥見了二樓角落的陰影,心中不禁咯噔了一下。他來不及多想,眼前的情況已經蓄勢待發。
他一打開門,兩個警察才到門口,四個人麵麵相覷,警察看見唐暖薇身上的血跡才反應過來。但是宮洺已經先他們一步,撞開他們拉著木訥的唐暖薇往車庫跑去。
警車到底是追不上性能良好的跑車,拉響的警笛聲逐漸遠離,宮洺這才重重地舒了一口氣。
唐暖薇的身體還在不斷地顫抖,耳邊有著呼呼的風聲,她的世界仿佛失聰了一般,宮洺在說些什麽她完全聽不見。
直到冰冷的手上覆上一片溫暖,唐暖薇怔怔地抬頭,看見身邊的宮洺神色凝重,眼底卻是如水溫柔。
"薇薇,你放心,我不會讓你有事。"就算賭上這條命,他也要保她安全。
會有什麽事呢?許蕾淨死了,她成了殺人潛逃的罪犯,還能有什麽事?唐暖薇心底荒涼一片,眼簾越來越重,眼前的黑暗似乎彌漫開來,再也見不到陽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