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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淚雨霖鈴終不怨(1)

  小夭,原來我那麽喜歡你,

  喜歡到就算你離開我,也沒辦法停止。


  單修哲的桌上放著一疊資料,藍底的一寸照片上,男子帶著金絲眼鏡,笑得靦腆。單修哲指節分明的手指輕輕地敲著桌麵,透過百葉窗,他看見淩桃夭目光無神地發著呆。原來,他就是沈習。昨天那個男人,她抱著的那個男人就是她心心念念的沈習哥哥。


  單修哲沒有察覺到,憤怒的嫉妒之火正在他的胸腔裏熊熊燃燒,幽深的眸暗沉,蘊藏著洶湧。他長得極好看,英俊中透著邪魅,所以不笑的時候愈發地狂狷。他靠在軟椅上,渾身散發出陰騖之氣。


  淩桃夭就像是懸崖上冒出來不合群的雜草,他完全沒有辦法掌控。單修哲煩躁地將打火機往桌上一扔,重重地合上資料。第一次,他有了打不贏仗的猶豫。


  中午的茶歇室永遠都是最熱鬧的。女人一多,聚在一起八卦也就隨之產生。單修哲一向最忌諱底下人說三道四,但是卻禁止不了女人的天性。


  小小的茶歇室,咖啡機嗡嗡作響,整個空間都漂浮著咖啡的香味。穿著職業套裝的兩個女人一人捧著一杯咖啡,相互嬉笑著。


  忽然,一人很是神秘地壓低聲音說道:"你知道嗎?咱們總裁的秘書好像懷孕了。"

  另一個人驚訝地啊了一聲,"你說那個個子小小的,長得還蠻可愛的女孩子?怎麽會?她都沒有結婚。"

  "百分之一百沒有錯。我今天上洗手間的時候,聽到她打電話說什麽人流,不是懷孕是什麽?"

  "估計是跟男朋友擦槍走火了,這也太不小心了,墮胎對女人的傷害那麽大。既然有了就結婚嘛。"

  "可是,我從來沒有聽說她有男朋友。上下班都是一個人,哪裏像有男朋友的樣子?不會是一夜情之後中標了吧?"

  "那真是看不出來了呀。"

  兩個女人低聲笑起來,促狹的笑聲被冷漠的男聲打斷,單修哲端著杯子,麵色凜冽:"有這個空說別人,還不給我多寫幾分報告?公司是養你們吃白飯的麽?"

  兩個女職員噤若寒綽,連聲道歉,慌張地退出了茶歇室。單修哲按下開關,咖啡一順溜地機盒裏倒出來,單修哲的目光卻沒有焦點,像是在思考些什麽。


  懷孕了?據他所知,沈習是在前幾天才回的C城,所以孩子不可能是沈習的。那麽……


  咖啡滿滿地從杯子裏溢出來,燙到了單修哲的手。他下意識地鬆開了手,杯子應聲落地。瓷器碎裂的聲音讓他猛然回過神來。


  他衝出茶歇室,發現淩桃夭的座位空空如也,也顧不上下屬投來的驚訝目光,他大聲問道:"淩桃夭去哪兒了?!"

  死一般的靜寂,所有人都抬頭看著他們老板麵色焦慮,急得就像是丟掉了生命中的重要物件。


  "你們啞巴啦?說話!"

  終於,有一個平時跟淩桃夭走得比較近的女孩子弱弱地發聲回答:"她今天下午請了假,老板你不知道嗎?"

  單修哲猛然記起桌上放著的請假條,腦海裏回想著剛才兩個下屬的對話,整個身體仿佛是被雷劈中一般。他立馬掏出手機,接通了助手的電話:"文森,給我查全市的醫院,大大小小都不要放過!我要知道淩桃夭在哪裏!現在就要知道!"

  一輛紅色賓利跑車叫囂著從地下車庫衝出,駕駛座上的人眼眸漆黑,握著方向盤的手指修長有力,指骨分明。他的眉毛皺起一道溝壑,心中隻想著快點,再快點!油門一腳踩到底,發動機的轟鳴聲徒留在汽車之後。


  而在醫院手術室外的兩個女孩忐忑不安地坐著,走廊裏大多是年輕女孩子,都低著頭不說話,氣氛令人窒息。


  "薇薇,我怕,"淩桃夭的聲音帶著哭腔,眼淚在眶裏打轉,"你說打掉這個孩子以後我會不會以後都不能懷孕了?或者,我會死在手術台上?要不我現在給爸爸打個電話吧?"

  唐暖薇握住淩桃夭冰涼的手,仿佛在給她注入力量。她的聲音堅定,像一個守護者:"妖桃,隻是一個小手術而已,打完麻醉,睡一覺,什麽事都沒有了。別怕,我在這裏。"

  鼻尖下,消毒水的味道有些嗆人,護士戴著口罩沒有任何情感地叫著號,被叫到的女孩子總是臉色慘白地站起來,那種氛圍,著實恐怖。二十歲的淩桃夭幻想著和沈習有一個幸福的家庭,生一個可愛的孩子,可當二十四歲的她有了第一個孩子,卻要親手殺死。這樣的落差,好殘忍。


  醫院裏,眼見著身邊的人越來越少,淩桃夭的手更加冰涼。她整個人都戰栗起來,緊緊地咬住下唇。無論唐暖薇多麽用力地握住她的手,都沒有辦法將溫暖給予。


  終於叫到了她的名字,淩桃夭渾身一顫,戰戰兢兢地站起來。


  "磨蹭什麽?快點,後麵還有還多人呢。"帶著口罩的護士不耐煩地催促道。到這裏來的大多都是未婚先孕的年輕女孩,更不乏有年紀尚小的高中生。醫生護士對那些不愛惜自己的女孩子態度惡劣,幾乎是用看不起的目光看著她們。


  淩桃夭穿著手術服,雙腿被打開固定在器械上,以一種幾近恥辱的姿勢,將自己呈現在陌生人麵前。手術台的燈光打在她的頭頂上,照得她頭暈。旁邊的器械護士忙著整理各種手術器材,看著那些泛著金屬冷光的器具,淩桃夭的恐懼再一次從腳底升上來。


  走廊上,急促的腳步聲由遠及近。唐暖薇擔心著裏麵的手術情況,直到鋥亮的皮鞋出現在她的視野中,她才緩緩地抬起頭。


  單修哲跑得滿頭大汗,連呼吸都不順暢。他一把抓住唐暖薇,把她從座位上提起來,幾乎是用怒吼的聲音問道:"淩桃夭呢?"唐暖薇不知道發生什麽事,而且眼前這個人的狀態異常恐怖,她下意識地回答:"進去做手術了。"

  單修哲狠狠地咒罵了一聲,把唐暖薇甩回到座位上,頭也不回地往手術室裏麵衝。唐暖薇被摔得屁股直痛,都沒有明白過來發生了什麽事。裏麵的護士自然不會讓一個男人進手術室,更何況裏麵是無菌的,單修哲沒有穿手術服,對裏麵的病人是一種威脅。


  "先生,裏麵是手術室,您不能進去。"兩個護士死死地攔住他。


  單修哲一手甩開一個,也顧不上風度,低聲怒吼:"你們要是敢傷了她,我要你們整個醫院的人陪葬!"

  旁邊的醫生是個有眼色的家夥,他一看單修哲的行頭不菲,整個人透著無人匹敵的霸氣,知道是個不好惹的角兒,立馬打電話給院長辦公室。確定了來訪者的身份,醫生也不敢怠慢,連忙拿了件無菌服讓單修哲穿上,給他帶了路。一路上,醫生的心也是七上八下,祈禱著手術千萬不要做,否則眼前這個男人真能讓他們陪葬。


  淩桃夭穿著手術服,麻醉藥都還沒來得及打,就稀裏糊塗地被怒氣衝衝的單修哲拉了出去。旁邊準備動手的護士和醫生都愣住了。


  "老板?"一路上的跌跌撞撞,被抓著的手生生地疼著,但是望著前麵抿著唇冷著臉的單修哲,她也隻能小心翼翼地喚道。單修哲不回答,隻顧一味拉著淩桃夭往前走。手幾乎快要斷了,淩桃夭咬著唇,疼得皺起了眉,問:"老板,你怎麽了?發生什麽事了?"

  單修哲頓住腳步,淩桃夭刹車不及,差點一股腦兒撞上去。他回過頭,聲音在這偌大的手術室,冷得恍若地獄判官:"淩桃夭,你要是敢對我的孩子做什麽,我絕不放過你。"

  世界仿佛在這一秒靜止。穿著藍色病號服的淩桃夭猛然之間睜大了雙眼,一臉的不可置信,嘴唇不自覺地上下抖動,一字一頓地問道:"你剛才說,你的孩子?"

  怎麽可能,怎麽會是他的孩子?可是,淩桃夭卻忽然發覺,在這一瞬間,她鬆了一口氣,僅僅是一秒鍾。


  醫院旁邊的餐廳,淩桃夭和單修哲坐在靠窗的兩個位置,麵對麵,氣氛壓抑地好像能夠讓人窒息。


  來這裏吃飯的大多是醫生和病人,餐桌上的食物糊糊的一團,看上去沒有一點食欲。桌子也是油膩膩的,上個客人離開後的紙巾還留在餐桌的一角。單修哲絲毫沒有在意這些以前他一定會在意的東西,從頭到尾,他都隻盯著淩桃夭。


  "如果,"單修哲的聲線很低,但在嘈雜的店裏還是像鍾聲一樣敲進淩桃夭的耳朵裏,"如果,我沒有去,你是不是會把孩子打掉?"

  淩桃夭局促地揪著衣角,像極了一個做錯事的小孩,她並不想說謊話,也沒有說謊的必要:"我不能生下這個孩子。"

  "因為沈習?"

  淩桃夭猛地抬頭,疑惑地看向單修哲,他怎麽會知道沈習哥哥?轉念一想,也是,怎麽會有他單修哲不能知道的事情。於是,她點了點頭。


  單修哲心中劈過一道閃電,心髒生生地疼起來,其實這個答案他早已心中有數,卻還是不死心,可等到她真的承認的時候,卻發現這疼痛早已經超出了他承受的範圍。就算她是在不知情的情況下才決定打掉這個孩子的,他也很生氣。


  淩桃夭再笨也察覺到了對方的怒氣,單修哲有個習慣,生氣的時候總是喜歡抿緊嘴唇,讓臉部的肌肉愈加緊繃,仍舊是一張漂亮地讓女人望塵莫及的臉。


  "那天我喝醉了,連跟我在一起過夜的人的臉都沒看清,沒想到一下子就懷孕了,我真的很害怕。我隻能這麽做啊。"淩桃夭急忙辯解,一張小臉憋得通紅,最後小聲嘀咕了一句,"而且,我也不知道那天晚上的人是你。"

  "現在知道了,你要怎麽做?"

  "我……"淩桃夭覺得,還不如不知道。這是單修哲的孩子,就剛才他的表現來看,他一定不會同意自己把孩子打掉。可如果不打,難道要她生下來麽?那沈習怎麽辦?

  淩桃夭的糾結,單修哲完全看在眼裏。他手指敲著桌麵,咚咚作響,道:"給你兩個選擇。"

  淩桃夭一聽有選擇,眼睛立馬有了光,滿懷期待地看著單修哲。如果能找到兩全其美的辦法是最好的。


  "第一,聽我的話,乖乖把孩子生下來,我滿足你一切要求。二,"他眸光一沉,眼眸猶如黑色鋯石,散發出誘人的光芒,"我把你關起來,直到孩子出生。"

  單修哲雙手一攤,道:"選吧。"

  淩桃夭覺得胸膛裏汩汩地冒出火焰來,她很少生氣,但是單修哲一番話不止踩過了界,完全侵占了她的領域。"單修哲,你根本沒有給我選擇。"無論她選擇哪一條路,她和沈習,都完了。


  "我給你第三個選擇,"單修哲頓了一下,"回去把孩子打掉,我們當做什麽事都沒有發生過。"這原本就是淩桃夭的選擇,她差點脫口而出,但是單修哲忽地一笑,他俯身過去,在淩桃夭的耳邊小聲說道:"不過選擇一還有額外福利,就是你父親的手術費。"

  淩桃夭愣住,怔怔地看著他。清澈的眼眸裏除了憤怒,又萌生了另外一層東西。就像是掉下了懸崖的人忽然有了救命繩索一般。


  陽光下,單修哲的笑蒙上了暖意,卻依然森冷森冷地照進淩桃夭的心。她一直以為,單修哲雖然冷峻,內心卻很溫柔,可是現在看來,他就是個徹頭徹尾的惡魔。他為了自己,可以毫不顧及地毀掉她的幸福。這一場戰爭,她沒有一點勝算,因為自己的弱點,被他牢牢地攥在手裏。


  沈習和爸爸,她生命中最重要的兩個男人,她必須做一個選擇。


  沉寂良久,直到桌上的菜已經不再冒熱氣,淩桃夭的牙齒幾乎把嘴唇咬得蒼白沒有血色,她說:"我選一。"

  "很好。"單修哲很滿意淩桃夭的答案,他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將淩桃夭整個罩住,"現在回去收拾東西,搬進我家。"

  原本以為,跟沈習的仗他打不贏,卻沒想到,現在他和淩桃夭之間多了一條紐帶,就連青梅竹馬的沈習都沒有辦法扯斷。這,大概就是天意吧。既然是天意,那麽他就一定要順天而行了。


  唐暖薇一早就被單修哲打發回家,聰明如她,大概也猜到了一二,單細胞生物淩桃夭一夜情的對象居然是C城最值錢的黃金單身漢,這種隻有在小說裏才會發生的情節活生生地在她眼前上演了,而當她知道淩桃夭要搬過去和單修哲一起住的時候,唐暖薇徹底雄起了。


  "淩桃夭,你他麽腦袋被門夾了?他給你選就選?單修哲那種男人吃人不吐骨頭,你會被他玩死的!"淩桃夭背對著唐暖薇繼續收拾衣物。


  "他現在隻在意你肚子裏的孩子!生完孩子之後呢?淩桃夭,你到底有沒有想過?淩桃夭還是一聲不吭,將整理好的衣服塞進行李箱。


  唐暖薇徹底火了,一把奪過行李箱扔在地上,怒吼:"淩桃夭,現在不是過家家,扮得不好可以重新來過,一旦生下這個孩子,你沒得選了!你……"後麵的話在看見淩桃夭的臉之後驀地咽了回去。唐暖薇有些不知所措。


  淩桃夭已經淚流滿麵,兩條淚痕清晰地掛在臉上,她的眼睛紅腫,嘴唇都幾乎咬破了才沒有讓自己發出聲音。她哭著,低低地說:"薇薇,你以為我真的什麽都沒有考慮麽?可是,真像你說的,我沒得選啊……單修哲說,隻要我生下這個孩子,我爸爸的手術費他來出。我還能怎麽樣?整個城市,都在他的勢力範圍,我能逃到哪裏去?我不能那麽自私地想和沈習哥哥在一起,就不管爸爸的死活……"

  "爸爸他已經快要撐不下去了……我沒有錢給他做手術,他會死的……為了他,我連自尊都不要了,給媽媽下跪,可是她還是不肯救爸爸……你要我怎麽辦?至少現在,單修哲能夠幫我……真的,在我麵前,就隻有這一條路了……"

  淩桃夭蹲下身,捂麵痛泣。眼淚從指縫中溢出,落在地上,吧嗒一聲,濺在唐暖薇的心上。原來,她承受了那麽多。這些日子,她不僅要承受肚子裏來曆不明的孩子,還要承受父親因手術費而等死的煎熬。而身為最好朋友的自己,卻什麽都不知道,一個勁兒地指責她。


  "對不起,對不起,妖桃,我什麽都不知道……"

  淩桃夭躲在唐暖薇的懷中,哭得不能自已。心髒像是堵住了棉花,血液不能流通,她難受,隻能大口喘氣,卻發現空氣稀薄。她不明白,為什麽這些事就像是開了的水龍頭,一直不斷地注入她原本就極其艱難的生命中。


  沈習哥哥,要怎麽辦?她的愛情,要怎麽辦?而她,又該怎麽辦?

  從小,父親就告訴她,最燦爛的生命綻放於荊棘之中,因此,麵對苦難,不應該自怨自艾,而是要勇敢麵對。她將這段話奉為信仰,就算蔣之熏的拋棄,繼父的騷擾,許蕾淨的侮辱,她都坦然對之,因為她相信,總有一天,這些都會成為她的過去,雲淡風輕。而如今,她的父親躺在手術室,而她要因為那一晚的錯誤,付出一生。再也不相信了,是的,命運之神的眷顧,她再也不相信了。


  單修哲的車一直等在下麵,唐暖薇幫著淩桃夭把行李提下來,單修哲便將它們放在後備箱。他轉身,微微一低頭,看著不發一言眼睛紅腫的淩桃夭,半晌,輕不可聞地歎了一口氣,道:"走吧。"

  他不是不知道自己的行為就像一個無賴強盜,淩桃夭心裏難受,他何嚐不痛苦。隻是,他那麽強烈地想要她在自己身邊,就算荒唐,他也不顧一切地去做。


  唐暖薇看著他們逐漸遠離的車,內心隱隱地不安起來。在她看來,淩桃夭和單修哲根本不是一路人。她唯一擔心的是,妖桃會愛上那個混蛋,如果真有那一天,那就離深淵不遠了。


  灰姑娘和王子幸福地生活在一起的故事永遠隻會存在於童話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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