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等閑變卻故人心(2)
清晨,單修哲打著哈欠走下樓,一頭蓬鬆的短發不聽話地翹起來,多了些活潑的味道,與他那張俊美的臉一點不相稱。
"老板,早。"淩桃夭穿著素白的圍裙,在她的麵前,是簡單卻又精致的早餐,"不知道你喜歡吃什麽,看冰箱裏有食材就隨便做了些。"她微仰著頭,笑容在柔和的光線中耀眼奪目。總覺得,她身上有一種陽光的味道。單修哲避開她毫不掩飾的眼神,常年關上的心門像是被人一點點地強行拉開。
出乎意料的,淩桃夭笨手笨腳,手藝卻很不錯。單修哲常年在外,飯點不定,加上前幾年的酗酒,胃早就被折騰壞了。這麽清淡爽口的早餐已經很久沒有人為他準備過了。
"怎麽樣?"淩桃夭滿懷期待地看著單修哲,恍若一個急於得到表揚的小孩。
"唔,還湊合。"單修哲不敢抬頭,怕被她看見自己眼眸中的動搖。他告訴自己,這不是喜歡,隻是因為新鮮所以出現了錯覺。他已經不會再愛人了。
那雙小眼神裏的火苗瞬間被撲滅,淩桃夭悻悻地縮回脖子。這人真不可愛,誇一下會死麽,會死麽?正當她碎碎念的時候,一隻荷包蛋從天而降,蛋黃金燦燦的,淩桃夭愣了一下。
"那麽小隻,真不知道你平常吃什麽,"單修哲語氣嫌棄,他見淩桃夭呆呆的,又補了一句,"我不喜歡吃荷包蛋。"
"哦。"淩桃夭咬了一口荷包蛋,腹誹,這個男人真別扭。
單修哲才一到辦公室就感覺到了不尋常的殺氣,打開房門,果然,蘇半夏和洛卡卡坐在沙發上,一副如臨大敵的模樣。
"媽咪,幹媽,今天怎麽這麽得空過來?"單修哲扯動嘴角,勉強擠出一個微笑。一般來說,她們的出現都不是好事,這一點,在單修哲過去二十多年的生涯中得到了充分證明。
"修哲,快點過來,"洛卡卡興奮地朝他招手,"看看哪家的姑娘比較順你眼。"
"幹媽,你們這是?"單修哲頭一探,便見一桌子的照片,花花綠綠,看得他頭暈,不禁心中警鈴大作,"你們不會是要給我相親吧?"
"相親有什麽不好的?吃個飯喝個茶,喜歡就增進一下感情,不喜歡以後見麵打個招呼就罷了。穩賺不賠的事兒!"洛卡卡拿起一張照片,高興地問,"這個這個,怎麽樣?濃眉大眼,有你幹媽當年的風範!"單修哲黑線,這要是成了,看著年輕的幹媽,難道不會有亂倫的罪惡感麽?
"幹媽,您是不是又受什麽電視劇影響了,好端端讓我去相親?"單修哲看都不看桌上的照片一眼,吐槽道,"多掉身價。"
蘇半夏抿了口茶,斜睨了洛卡卡一眼,回答:"最近看多了家庭倫理劇,說不給兒子安排相親都對不起人們口中的豪門,非要你上演一個富家少爺不愛大家閨秀,愛窮苦女孩的愛情偶像劇。"單修哲覺得自己太陽穴茲茲地疼起來:"爹地和幹爸知道麽?"
"知不知道沒差別吧。"蘇半夏淡淡一笑。的確,C城傳奇單鬱助和紀初浩是出了名的妻奴,老婆說一不敢說二。
"算了,當我沒問,"單修哲揉揉發脹的腦袋,妥協道,"幹媽你隨便挑一個,我去就是了。"要是不順著這兩個女人的意,估計家裏的那兩個男人分分鍾把他千刀萬剮。畢竟,天大地大,老婆最大。
隻是當單修哲見到了那個所謂的相親對象,很想不顧形象的破口大罵,都是些什麽爛事兒!他就應該聽媽咪和幹媽嘮叨一下午,也不應該答應她們來相親!
此時,許蕾淨穿著白色長西服,裏麵搭一件黑色修身包臀裙,大波浪的卷發鬆垮地散在背後,幹淨利落又不失優雅,看上去就是一個完美公主。她長得比淩桃夭要好看得多,更加符合大眾的審美觀。
單修哲不動聲色地落座,點了一杯咖啡,絲毫沒有主動說話的意思。
許蕾淨死都沒有想到,昨天英雄救美的男人居然會是大名鼎鼎的單氏總裁單修哲。她死都不會想到,懦弱無能的淩桃夭居然會和如此神話般的人物扯上關係。
單修哲無聊地用手指摩挲著咖啡杯邊緣,忽然好奇起來,淩桃夭那個聲音細柔,總是一副害怕模樣的女孩,跟眼前這個看上去完美公主有什麽糾葛呢?情敵?翻臉的閨蜜?還是說,某種見不得人的……
"你,"手指叮咚一聲敲在精致咖啡杯上,聲線華麗優美,單修哲微微抬起眼眸的一瞬間,許蕾淨的心髒忽然就像被人狠狠砸在了一拳,"跟淩桃夭是什麽關係?"於是,心髒悶悶地疼起來。許蕾淨嘴角牽扯著,端起咖啡杯猛地喝了一口,回答:"這好像跟你沒什麽關係吧?"
"有,"單修哲幹淨利落地接話,"因為我想知道。"想知道那個人的世界,想知道那個人的生活,這種念頭在某一秒忽地就清晰起來。
"那你先回答我的問題,"許蕾淨放下杯子,直直地看著單修哲,"淩桃夭跟你是什麽關係?"
單修哲一下子被問懵了。是的,什麽關係?上下屬的關係?還是,一夜情的關係?或者是,單戀的關係?那麽,是誰又在單戀誰呢?他輕聲笑起來,那聲音就像飄浮在空氣裏的微塵,那麽透明。
許蕾淨被笑得惱了,娟秀的臉上充斥著怒氣,她自然不會察覺不到單修哲對淩桃夭的特別,就是這種特別讓她更加惱怒。淩桃夭那樣的人,怎麽配得起單修哲?就算不是她許蕾淨的,也絕不能是淩桃夭的!
"也是,能有什麽關係?淩桃夭她是有男朋友的,不過腳踏兩條船的戲碼也不是上演一次兩次了。"許蕾淨看似話不經心,卻重重地給了單修哲一擊。
單修哲覺得胸口仿佛卡了一口鮮血,滿滿的血腥味。他明知道有些問題一開口就中了許蕾淨的圈套,但是他卻控製不住舌頭和嘴唇。
"是誰?"聲音似乎比剛才更加冰冷。
"這個嘛,"許蕾淨笑,"你幹嗎不自己去問呢?我跟淩桃夭的關係還沒有你們好呢,但是我了解她可不比你少。"她單手支起下巴,表情單純無辜,"她有喜歡的人,一個她可以為之和家人斷絕關係的人。"
單修哲知道這一次是自己輸了。他徹底掉進了許蕾淨的陷阱裏,雖然他明知道她的話可信程度非常低,可是他還是很生氣,非常非常生氣,生氣到連他自己都覺得羞恥。所以當他開著車到淩桃夭公寓房樓下時,他覺得自己快要氣瘋了。
淩桃夭穿著可愛的小熊維尼睡衣,晃著垃圾下來倒垃圾。她身材嬌小,寬大的睡衣套在她身上就像一個小學生穿著不合身的校服一般。單修哲忽然有一種想要把她摟緊懷裏的衝動。
他下車,將哼著小曲兒的淩桃夭狠狠一拽,順勢就把她壓到了車身上。淩桃夭受了驚嚇,以為遇見了什麽變態,於是鼓足了力氣,掄起手裏的垃圾袋就往眼前的男人頭上砸去,下一秒拔腿就跑。男人悶哼一聲,熟悉的聲音讓淩桃夭停下了腳步。她回過身,片刻的靜寂之後,淩桃夭有些驚悚地看著眼前的一幕。
皎潔的月光下,單修哲頎長的身軀筆直地站立,黑色的西裝襯出他挺拔有型的身材,薄唇緊抿,一雙黑眸好似深沉的大海,精神抖擻的頭頂上正得意洋洋地趴著一根香蕉皮,他緩緩拿下的同時,一條粉絲也動情地從他臉上滑過。
淩桃夭看見單修哲臉上的肌肉不自覺地抽動了一下,心下想道,這下真的玩完了。她小心翼翼地靠近單修哲,用袖子輕輕去擦他的臉,笑得諂媚:"老板,這個香蕉皮是薇薇剛剛才吃的,保證新鮮,你看,擦幹淨了什麽感覺都沒有了是不是?"
單修哲一把握住淩桃夭的手,一用力,兩個人的距離便一下子變得曖昧不已。風靜靜地吹,穿過他們的身體,拂過淩桃夭的額發。她可以清晰地看著單修哲眼中的自己,那麽清澈。鼻尖下,好聞的古龍香水味肆意彌漫。於是,心髒便不受控製地砰砰跳動起來。
這個男人簡直帥到不行啊!
氣息流動。月亮也似乎害羞了一般躲進了雲層中,留下暗淡的星星,灑下淡淡的光。
"淩桃夭,你老實回答我,你有沒有一瞬間為我心動過?"單修哲一動不動地盯著淩桃夭,聲線猶如晚風一般拂過淩桃夭的耳朵。他緊張地連全身的肌肉都繃緊了。
淩桃夭愣怔住,櫻桃小嘴微微張開,不可思議地看著眼前這個帥得人神共憤的男人。小小的腦袋有些死機,她奇怪,為什麽單修哲大半夜地趕過來問這個問題?良久,她摸摸鼻子,幹笑道:"其實,我已經有喜歡的人了。"
單修哲對這個回答竟然一下子無言以對,他鬆開淩桃夭的手,伸進口袋,緊緊地握住了打火機。"是麽,"單修哲用盡力氣發出簡單的音節,聲音幹澀,"那就好。要是秘書喜歡上司的話,做事會很麻煩。"
"老板。"淩桃夭見單修哲的臉色異常難看,擔心地叫道,"你沒事吧?哪裏不舒服麽?"
單修哲的手幾乎要把打火機攥碎,他轉過身,搖頭:"沒事。"是的,他沒事,也不會有事。這不就是他想要的結果麽?沒有感情,就不會有傷害。他多麽害怕淩桃夭變成第二個溫馨,他多麽害怕以前那種糜爛的生活再來一次。所以,這樣就好了。
不愛,便無痛。
隻是為什麽他身體那麽疼,疼得他叫不出聲。身體越痛,他便站得愈加筆直,像一顆長在懸崖上的鬆,孤獨地生長。
他真是個傻瓜,那天晚上她心心念念叫著其他人的名字,就應該知道,這份感情不會有結果。從頭到尾,都是他一廂情願地看著她,在關注她,他在期待她能夠看見自己的同時,卻又害怕她被傷害。
沈習。淩桃夭心尖上的人。他忽然嫉妒起這個連樣貌都不清楚的男人起來。
"我倒是沒見過你男朋友。"單修哲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正常,於是胡亂地扯起話題。身後傳來的聲音卻比他的心情更加低落。"我也已經好久沒見了,他已經消失了三年,"幹燥的笑聲在夜晚顯得很是淒涼,"我都不知道,他還算不算我的男朋友。"
單修哲猛地轉過身,淩桃夭臉上破碎的笑還有點點的淚光就這樣毫無預兆地撞進他的眼眸。月光下,她的皮膚蒼白美麗,淚光閃爍,猶如海平麵上灑下的星光,就著粼粼波光,在單修哲的心上掀起了狂風巨浪。
單修哲愣愣地伸手揩去她臉上的淚。那指節修長,指尖冰涼,觸碰之後,淩桃夭感覺自己的皮膚都起了疙瘩。月光將他的影子拉得很長,卻剛剛能夠將她罩住。
唐暖薇說,愛情的產生,要天時地利人和。最容易愛上一個人的時候恰恰是你最看不清他的時候。因為看不清,所以傻傻地掉進去。男人喜歡女人大多數因為憐愛,女人愛上男人大多數因為關懷。
這兩個要素,單修哲和淩桃夭都撞上了。
單修哲的眸暗沉如海,他的聲音很低,低得恍若夜晚的溫度。"淩桃夭,我好像……"喜歡上你了。
後麵幾個字還來不及說出口,腰間忽地傳來痛感,與此同時,硬朗如冷風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喂,我說最近色狼的活動時間都提前了麽?還沒到半夜呢,光天化日之下這麽調戲良家婦女真的合適麽?"
單修哲轉過頭,看見唐暖薇腳踩一雙人字拖,穿著海綿寶寶的睡衣,還嚼著口香糖,一副不良少女的模樣,更讓他無語的是,她手裏拿著的拖把正是捅在他腰間的罪魁禍首!
宮嶼真是……"好"口味。唐暖薇到底哪一點讓號稱"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的宮三少神魂顛倒啊?
唐暖薇這一掃把捅得淩桃夭差點咬了舌頭,她連忙扯過唐暖薇,壓低了聲音:"姐姐,他可是我衣食父母,你這麽霸氣,我會去喝西北風的。"唐暖薇橫她一眼,道:"現在老板都親自送公事上門,還順帶提供肉體幫助?剛剛是幫你擦眼淚,指不定以後幫你擦哪兒呢。"
單修哲的臉一陣紅一陣白。宮嶼,看在你還沒有追到她的份上,今兒個我先放過她。這筆賬,我以後好好跟你算!
淩桃夭眼見唐暖薇三寸不爛之舌又要開始活動,於是連忙捂住了唐暖薇的嘴,連拖帶拽地朝公寓走去,一邊走一邊還不忘跟單修哲說再見。
"老板,不好意思,她平時都還挺正常的,今天大概忘記吃藥了,沒事的話,你先回去吧。路上當心……"
"我靠,淩桃夭,你這個吃裏爬外的家夥,說誰沒吃藥呢?剛才那小子擺明了就是吃你豆腐,就你傻缺……"
"薇薇,你給我小聲點!老板,你一路走好!"
"單修哲,我警告你,要是敢對我們妖桃有半點非分之想,我就……"
"夠啦!你都說他是拉布拉多犬,不是一個檔次的好麽。求求你,別再說了,不然他真的會把我炒了的。"
拉布拉多?單修哲愣了一下,猛然意識到自己差點就向淩桃夭告白了。如果不是唐暖薇打斷,那句我喜歡你應該是水到渠成。自從溫馨離開之後,他以為愛情這種東西於他已是奢侈品,也以為自己失去了愛人的能力,結果……淩桃夭成為打破這魔咒了第一人了麽?
單修哲靠著車身,緩緩地抽出一支煙點上,修長的手指不停地撥弄著金屬打火機。煙霧繚繞中,深邃的眸望向淩桃夭的公寓,那裏,燈火通明。那個女孩,擁有最澄澈的眼和最溫暖的笑容,仿佛能夠點亮自己荒蕪的世界。
淩桃夭一大清早就被手機鈴聲吵醒,她拿起鬧鍾看了一眼,暗自咒罵一聲,便狠狠地將手機扔在一邊。我靠,周末好麽,哪個短命鬼在這個時候吵老娘睡覺就讓他這輩子吃泡麵沒有調料包!
可是,手機鈴聲孜孜不倦地響著,似乎不肯罷休。淩桃夭懶得起來,直接把被子一蓋,正想睡回籠覺,房門就被唐暖薇一腳踹開。
"淩桃夭,手機響了就該接,你得讓手機完成它的自身價值!要是老娘在隔壁再聽見它叫喚,我就殺了你!"說完,把手機撿起來扔到淩桃夭的床上。可憐的淩桃夭被唐暖薇這麽一驚嚇,睡意去了一半,隻好乖乖地按下接通鍵。
"喂?"
"淩桃夭,我餓了,過來給我做早餐。"電話那邊冰冷的沒有感情的聲音除了單修哲還能有誰。
"老板,可是今天是周末……"
"我現在在審核這個月的獎金,可是餓得有點頭暈眼花,你的獎金好像……"
"老板,我現在立刻馬上過去。"
"很好。"
淩桃夭掛掉電話,恨不得把手機給摔個稀巴爛,一想到它也是用錢買回來的,又悻悻地收回了手。這世道,賺個錢還得搭上自尊。在狠狠地咒罵了單修哲祖宗十八代之後,她艱難地從床上起來,胡亂刷牙洗臉出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