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監牢是關押犯事的皇親國戚的地方,大牢裏有些陰暗,不過很幹淨安靜,大理寺長卿親自領著安平公主一行人進入關押溫懷安的監牢。
監牢是一間小石室,除了一張床外,什麽都沒有,溫懷安穿著白色囚服坐在床上,往日豐神俊朗的容顏此時麵容枯槁,精神萎靡,眼眶深陷,眼底布滿血絲,頭發絲中也有很明顯的幾絲白發了。
聽到外邊傳來開鎖的聲音,溫懷安猛然跳了起來,衝到小窗口處,瞧見門外站著一身白衣的安平公主,失聲呼喚:“清婉,你總算來了。”
看到他如今的模樣,安平公主有一瞬間的迷惘,心裏那一絲不忍促使著她這些日子好不容易改變的想法差點崩塌,好在最後一絲理智拉住了她的心神。
在福嬤嬤的攙扶下緩緩走到石室的小窗口處,與他隔著鐵窗相對,神情淡漠道:“你見我,所為何事?”
“清婉,我知道錯了。這些年對你,我心中其實一直有著愧疚,是我對不住你。”溫懷安知道今日能見她一麵已是難得,時間不會太長,他得抓緊時間說出自己的目的來。
“清婉,這一個月我已經深深地反省了,我對不住你,對不住靈樂,欠你們母女倆太多。你們再給我一次機會,好不好?我必定用後半生來好好彌補你們,我也不再追求名望權勢,以後隻跟你們母女倆好好過簡單平靜日子,你再給我一個贖罪的機會,好不好?”
安平公主此時心中酸甜苦辣鹹的滋味都有,總之是道不出的複雜酸楚,這一刻麵對他的懺悔與保證,她內心竟然一點欣喜的感覺都沒有,因為她從他眼中並未看到一絲真誠。
她一顆心落回了原處,定定的看著他,說了一個字:“好。”
“真的?”溫懷安大喜,他就知道安平是舍不得他死的,隻要出去就會有希望,隻要活著就有希望的。
門外的宋長修聽到這一個字,心口處好似被針紮似的痛,右手不自覺的覆上胸口,想要抹平那絲痛意,隻不過才剛撫一下,又聽見裏邊傳來安平平淡的聲音:“有一個條件。”
他立即尖著耳朵聽。
囚室裏的溫懷安臉上的笑意微僵,喜悅的心情好似被潑了一盆涼水,他有種預感這個條件不簡單,雙手緊抓著鐵窗,聲音裏難得有一絲忐忑:“什麽條件?”
“你親手殺了李思瑤、溫家耀、溫家茜。”安平公主一字一頓的將雲蓁的話說了出來,目光一瞬不瞬的盯著他的眼睛,不放過他任何一個細微的表情變幻。
“不……不,安平,他們是,我,我可以殺了李思瑤。”
溫懷安眼神閃爍不停,腦子一陣混亂,結結巴巴的說著。都是因為李思瑤,他才淪落到這個地步,溫家才被牽連滿門將被誅殺,他此時是真的很想殺李思瑤的。
隻不過那兩個孩子是他的骨血,溫家耀是他的兒子,他想方設法出去也是為保住這唯一的根,他不想溫家從此斷後。見自己說願意殺了李思瑤,安平公主麵色一絲動容都沒有,焦急道:“安平,我可以殺李思瑤,可以,可以殺家茜,能不能留家耀一條命?”
安平公主突然淒涼的笑了,笑容如冬雪般明淨,卻透著無限的失望及解脫。
“安平,家耀無論如何都是我的兒子,他是靈樂的哥哥。”溫懷安不敢說是要為溫家留下最後一滴血,隻能拿靈樂來當借口,是想要告訴她,靈樂終歸是個女兒,不能繼承家業。
安平公主自然聽出了他的意思,輕輕的笑了笑,望著一塵不染的屋頂淡淡道:“靈樂不會認他這哥哥,我也不需要這樣的兒子,那隻是你的兒子而已。”
溫懷安心下一沉,想要繼續說點什麽,又聽安平公主說道:“溫懷安,今日來這裏見你一麵,隻為了卻我心中的一個執念。如今我知道答案了,你對我自始至終都無一絲感情,從頭到尾都隻有利用與攀附,我徹底看清了你內心深處的肮髒惡心,我的前半生總算是可以解脫了。”
“安平,安平……不是的,不是的,我對你有感情……”溫懷安焦急在後麵大喊。
隻不過安平公主已經不想聽了,終於果敢的轉身,在福嬤嬤的攙扶下頭也不回的走了,讓他的聲音徹底隔絕在囚牢中。
安平公主一走,溫懷安如一灘爛泥般軟倒在了地上,眼底一片灰敗無助,這輩子是在為兒子拚搏,也是死在為保護兒子上,還搭上了溫家滿門,這都是對他的報應啊。
走出大理寺,迎著天上和煦溫暖的陽光,安平公主感覺身上那道無形的心靈枷鎖好似在這一刻消散不見了,全身心都輕鬆了許多。
“安平,你還好吧?”宋長修心中是高興的,畢竟她剛才徹底放棄了他,隻不過看到她這副寡淡的模樣又有些心疼。
安平公主側頭看向他,如水般的雙眸定定的看著他的臉,比十七八年前多了很多歲月雕刻留下的痕跡,卻也比曾經的青澀多了些許成熟穩重。
“安平!”宋長修還從未被她如此注視過,心裏頭有種微妙的感覺。
安平公主收回心緒,微微勾唇:“長修哥,今日時間還早,我們去郊外欣賞桃花吧。”
“好。”宋長修心中大喜。
雲蓁在府裏忙事,得到梅芳傳來的消息,臉上的笑意更甚了。
看來真的很快要有個二爹了。
中午用完午膳不久,齊鳴過來稟報:“郡主,郊外莊子上的方管事到府求見。”
“嗯,讓他來靜幽小築吧。”雲蓁正在一樓查看店鋪的財務賬本,沒去前廳會客了。
方管事是韓木笙推薦過來的退役將士中的一員,他曾在戰場上立了功,也曾擔任過官職,隻不過後來戰鬥中傷了胳膊,左臂有點使不上勁,不得已退了下來。雲蓁認可他的人品和本事,將他派去管理郊外兩個莊子和公主府的千畝良田了,這一個月下來也過來稟報了好幾次事情進展了。
“方通見過郡主。”方管事大步跟著齊鳴來到靜幽小築後,恭敬單膝跪地行禮。
“起來。”雲蓁並不喜歡他們這跪拜之禮,隻不過來到了這裏不得不融入這裏的風俗,對外麵守候的婢女吩咐:“茯苓,上茶。”
“是。”小婢女連忙去隔壁的小茶水間泡茶了。
“坐。”雲蓁指了指書桌前的椅子,示意方通坐下,隨口問道:“果樹栽種得如何了?”
方通坐下後如實回答:“回郡主,柑橘、楊梅、柿子、板栗、水蜜桃、枇杷、石榴、棗子和葡萄已經分類種下,您吩咐的獼猴桃、黃梨、芒果、荔枝等水果種類暫時還未歸位,已經派人去沿海地區搜集樹苗,應該會在半個月內到齊。”
大武王朝氣候濕潤,日照充足,一年中夏冬季長,春秋季短,屬於亞熱帶季風氣候,所以雲蓁才想在這裏嚐試著種下荔枝這等水果,若是能成,日後莊園裏一年四季都將有新鮮水果吃了。
“好。另一個溫泉莊子好好改造下,根據我派人送過去的圖紙建造休閑廂房,回頭我會從緣來客酒樓抽掉兩個廚子過去,必須在今年冬天迎接第一波客人到訪。”這個莊子是安平公主的陪嫁莊子,之前被溫懷安和李思瑤當做自己享樂的私人莊子了,裏邊有十幾個溫泉眼,麵積很大,她可要好好將之利用起來的。
“是。”方通幹脆應下。
“莊子上還有什麽需要提供幫助的嗎?”雲蓁隨口詢問。
方通連忙回答:“郡主,今日屬下前來就是有事稟報,上次我們這波兄弟大部分都派出去管理農田上事情了,還有一部分現在去采集果樹苗等,莊子上人手還有些不足。今日屬下鬥膽前來問問,可否再安排些退役兵士前來莊子上做事?”
“可以,你有推薦?”
方通點頭:“有。之前屬下在軍營也是個小將領,帶了近兩千兄弟,在一場大戰中死了三成,傷了兩成,這兩成後來全部領了撫恤金回各自的家鄉了。前些日子在您負責的職業學院開建中恰巧碰到一個以前的下屬,從他那得知很多兄弟回家後日子過得很不如意,所以屬下心中就萌生了想法,想將他們再次召集在一起共事。”
“行。”雲蓁一口應下此事,還決定道:“這件事你立即去辦吧,將他們全部招過來。願意留在莊子上做事的我們全部接收,不願意的,可以推薦他們去職業學院那邊,回頭找秦將軍登記在冊就行。”
“是,多謝郡主體恤。”方通心中感激。
雲蓁擺了擺手,從抽屜裏抽出一張紙來,拿起毛筆快速寫了一封信,蓋上了自己的印章,遞給他道:“你去辦這件事時,若是這些兄弟們回鄉後受到了不平等的欺辱,給他們討回一個公道。”
“是。”方通連忙恭敬接過信,雙膝跪地行大禮:“方通代全體兄弟們感謝郡主大恩。”
“好了,起來吧。繼續說說田地裏的事情。”
雲蓁和方管事在屋裏頭商討事情持續了剛好半個時辰,方管事剛走,安平公主就在宋長修的護送下回府了。
梅芳今日一路護送,回來後將事情事無巨細的回稟給了雲蓁。
雲蓁聽完後笑了笑,看來這個未來二爹人品還不錯,性格也不錯,若是能湊成一對就好了。
宋長修此時還不知道靈樂郡主在心中已經認定他為“二爹”了,回府的過程中,他心情都很愉悅,這是他十七年來最快樂的一日了。
他不是皇親國戚,也不是朝廷功勳重臣,府邸離皇宮較遠,坐落在京城的南邊,一座並不大的幽靜府邸。他回到府邸,剛喝上一杯茶,管家就給她送來了一封請柬,署名是“靈樂郡主”,時間定在三日後,他這下好心情立即消失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