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會客

  回憶到這裏戛然而止,身後汽車的鳴笛聲將我的思緒猛地拽回。


  我走神了。


  看著眼前已然變綠的紅燈,我趕緊鬆了刹車,一腳油門轟了出去。


  我買車時避開了哥哥的車型,但沒有避開四根排氣筒,保時捷的動力似乎要更足一些,聲響也不比瑪莎的輕。


  於是我在人煙稀少的大道上一路狂飆,兩側的樹影和燈影很快變成落幕的影像被我忘得幹幹淨淨。


  我將車停到地庫,坐電梯直接到了二樓臥室,木木然地卸了妝洗漱,然後倒進寬大的被褥裏。


  粉色的床品是我自己挑的,粉色的賬曼也是我自己挑的。


  如今堅強獨立又孤獨的人生,卻是我挑也挑不得的……

  這一夜睡得極不好,做了許許多多淩亂的夢.……

  夢裏除了弗吉尼亞的紅楓葉,還有尼瓜拉加瀑布的水霧,甚至有奧蘭多寬闊的港口,我還能看到那輛即將出航的遊輪上印著Royal的字樣.……

  薛成愷帶我走遍了整個美國,給了我三年最無憂無慮幸福美好的時光……


  可我卻給了他什麽……..

  “喬西,我不懂,你一定是有什麽難處,你告訴我,我幫你。”他的眼裏是從未有過的悲傷和渴望。


  眼前的男人明明有著一米八幾的身高,卻卑微的像是塵土裏的細砂。


  他一定是渴望我留在他身邊,他能保護我,他能給我一輩子的疼愛。


  他能,我信。


  可.……

  哥哥死了,我又查出生了那樣的病.……

  爸爸媽媽隻有我一個人了.……

  我怎麽留?

  我怎麽還能自私的留?

  “你幫我,你幫我,你不要什麽都幫我,吃飯走路逛街學習考試工作沒有一樣你不在幫我,我在你麵前像是個廢人!我現在煩了!我嫌你煩了!我要走了!我要回國了!我嫌美國煩了!我要走了!”


  伴隨著夢裏的歇斯底裏,我居然悶聲哭醒。


  窗外仍舊一片夜色,房內的燈光感應到屋子主人的動靜亮了起來,我虛著眼睛一點點的睜開,伸手摸了摸臉頰,一片濕潤的痕跡。


  我慌張的伸手夠了夠床頭的紙巾匆忙拭去,我脆弱的樣子誰都不能見到,包括我自己。


  這幾日我脾氣不大好。


  廣告策劃部的幾個負責人見到我都要繞道走。


  我想,要麽是我臉色太難看,就是他們的/廣告策劃創意太爛以至於我的臉色太難看。


  我來到二十八層頂樓走廊盡頭的辦公室,禮貌地讓廖秘書幫我開了門,然後恭敬地站在偌大空曠的房間中央,輕輕地叫了聲:“爸。”


  坐在紅木大案一側的父親抬了頭,依然沒什麽笑容:“我有些事情問你,過來,坐吧。”


  我慢步過去,坐在他的對麵,父親的辦公用品是一整套紅木製品,大氣珍貴但總讓我覺得冷。


  “臨威高速那個項目你做的很不錯,現在已經公示了。”他的麵前是一盞冒著熱氣的鋁製茶盞,那是哥哥有一年專門從日本京都買回來的,父親很喜歡。


  我輕輕笑了笑:“是咱們集團的實力擺在那裏,奪標也毋庸置疑。”


  “不是,是因為你是許家的兒媳。”父親兩手放在桌上,身子向前探了探:“聽說許家的兒子惹了一些桃花債,正在處理,喬西,你最好不要給我們添麻煩。”


  我忙擺頭:“自從從美國回來後,爸您知道的,我沒空談戀愛。”


  父親沉沉地“嗯”了一聲,繼續道:“那薛成愷呢?聽說這次他是主動跟利生集團提出要回中國地區的。”


  我心中一沉,父親的智商像是宇宙黑洞探不清深淺,我對他的敬畏很大一部分源自於他洞悉世事這個本領,讓人想犯錯都無所遁形。


  “他結婚了,老婆是上海人,這次回來,可能是為了照顧家庭。”我從容應答。


  “那就好。”


  父親喝了一口茶,表情輕鬆了許多:“婚禮還有兩個周了,你把手裏的案子擱一擱,抽空跟許家的兒子培養培養感情。”


  我木然地答“好。”


  父親繼續道:“現在就打電話,說下午到我們家吃晚飯。”


  “啊?”


  “愣什麽,讓你打就打,兩家人多見麵,我跟你媽也說了,晚上在家裏多備一些菜。”


  我心裏一邊連連稱讚父親的老謀深算,一邊來回思索著許穆森的電話號碼,可看了一圈下來,我卻連他一個聯係方式都沒有。


  刹那間有些尷尬,抬頭傻笑:“爸,那個,我好像沒有他的電話。”


  父親冷冷地看我一眼:“許家兒子在外麵的鶯鶯燕燕他們許家會給我陳邁一個交代,但你總得學會抓住男人的心。”


  他朝後重重一靠:“一直聽說許穆森很有經商頭腦,有他幫你,我也放心。”


  我心中一陣莫名酸楚,自顧自地找出了廖秘書的電話,廖冰的神通廣大之處就在於,我隻要索取,她都能給予,於是我飛快地給她發了一條微信,內容大致為:邀請許穆森一家人到陳府用膳。


  發完我胸有成竹的笑了笑:“那我今天跟你一起回南城湖。”


  父母住在遠離市區的南城湖畔,那是十多年前父親買下大概二十多畝地,依湖而建,陳府不算闊氣莊園,但在X市已經算得上數一數二的府邸,偶有來南城湖跑步的男女,遠遠看見一座歐式庭院都會駐足拍照發朋友圈,大意是,出生不公,真有錢諸如此類的話語。


  我很少回這裏,一是離公司太遠,在路上太過折騰。


  二也是不知道怎地,就很排斥跟父母天天住在一起了。


  我把這叫做叛逆,巧巧說我是怕想起我哥。


  我跟在父親身後,手裏還拎著電腦,腦子裏想著吃飯前先把幾個方案再潤色潤色。


  誰知一開門,王媽便招呼著我換鞋:“先生小姐你們可回來了,客人都等了好一會兒了。”


  父親倒是從容,說道:“無妨,在哪坐著?”


  王媽彎腰幫我拿拖鞋:“在書房,太太陪著聊天呢。”


  父親“唔”了一身,轉頭叮囑我:“去換一身文氣點的衣服。”


  我低頭瞧了瞧,確實一身修身西裝不是很適合這種氛圍的家宴,於是小聲答了“好“,就徑直上樓換衣服。


  待我挑揀了一條海藍色及膝連衣裙心滿意足的下樓時,兩家人正其樂融融地坐在客廳裏看電視。


  平日裏房子太大,水晶燈跟鵝黃色的牆磚映襯著更顯空曠,這一下倒好,加上王媽一共七口人,恍惚間家庭的溫暖好像灌滿了這座宅子。


  我略微開心了起來,於是甜甜地開口:“許伯伯好,趙阿姨好。”


  趙書記欣喜朝我招手:“西西,來坐我這來,你這條裙子可真好看,我們西西穿什麽都好看是不是?”


  長輩們滿意的看著我,媽媽也起身過來拉著我的手:“讓你不回家吃飯,怎麽又瘦了?”


  我小聲撒嬌:“媽,這時候不適合批評我。”


  媽媽戳了我額頭,拉著我坐在趙書記身邊,開始拉家常。


  此時的許穆森,一個人遠遠的坐在客廳的另一頭,媽媽在那裏放置了一個藤椅秋千,就在落地窗旁,窗外是她平日裏打理的花圃,正值春日,繁花初盛,隻是此時陽光已落,乘著將上未上的月亮,看不出什麽景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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